小院,心灵的栖息地

              一

腊月廿八的那天上午,天气异常阴冷,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我开车载了妹妹,一路静默不语,回到那个曾经熟悉温暖的小院。

车刚刚停稳,戴着白色孝帽的姨夫便流着泪迎了过来,他哽咽着跟我说,他救不了你......,似乎是一种解释,似乎又是一种赔罪。我随着他进到院子,院子里设了你的灵堂,灵堂前边摆了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几样供品,香炉里的香冒着灰色的青烟,中间摆放了不知从哪里翻拍的一张十分模糊的遗像。我的眼泪早已禁不住簌簌流下,因为人多,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在一个总管的引领下上了香,便进到了屋里。

      屋里面,几件旧式家具依旧,床上的床单依旧是我上次拿给你的,桌上的毛巾已经快看不清颜色,是我们洗桑拿用完后攒下来给你的,冷锅冷灶依旧安静地呆在里屋,炕头上是你用过的被子、枕头。我终于忍无可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来家里帮忙料理后事的邻居一边劝我说人已去,不要太难过了,我如此哭泣会令我那个可怜的姨夫更加难过,他已经哭了好多天了,怕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同时也在念叨说,你姨姨生前总是在人面前得意地炫耀,你今天拿了这个回来,明天又拿了那个回来。其实我每次回去无非是将自己不再需要或者穿旧的衣物拿回去,以腾出地方来购置新物。

      看着这冰冷的小屋以及随处可见我带回去的旧物,有一些在用,有一些放置那里待用,物依旧,人已去的悲戚,再次深深地刺痛我,令我无法停止哭泣,几乎要晕了过去。这个曾经装载了太多美好的院子,却再也不会出现你单薄勤劳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你见我回来时那喜悦的表情,再也听不到你答应我时熟悉的声音,我对你的那份心痛椎心刺骨,透心地凉,感觉整颗心都被抽了去,空落落地难过。

                二               

    那天夜里,向荣表弟打电话说你恐怕不行了,又一次把你送在忻州市医院急诊室,说你的嘴唇已经发黑,眼睛也一直上翻。我听到后并无太多震惊,因为你第一次晕倒到现在已经两三个月。第一次发病时,向荣弟不知所错,哭着打电话说你心脏衰竭了,我告他去忻州市医院吧,一是因为那里近些,可能能争取到抢救时间,二是即便来了太原,我也未必有时间招呼你们。

    你在忻州市医院住了十几天,那里治疗心脏病技术很一般,做手术需要请北京的大夫,只是稳定了你的病情。那段时间我妈一直在照顾你,跑前跑后,找人,做到,送饭,我便不需操心你的事,我是一个很少因为家事而请假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请假,所以只是挨到周末才去医院看看你,那天在医院看到你面色较好,感觉好多了。看到我时,你眼里闪了泪花,发愁自己怎么这么多病,我没有为你买任何食品,只是给姨夫塞了两千块钱。我感觉只有给点钱才能让我内心稍微安定一点。你们家太穷了,住院费是你辛苦赞了多年的积蓄,而且是全部积蓄。这些年姨夫身体不好,纵有很多手艺也无法施展,表弟是个性格木讷的人,既没有一技之长,更无任何能耐,身体好时靠卖力气挣几个小钱,身体不好的时候只能在家休息。

    给钱是你们需要的,也是我需要的,我通过给钱减少没有招呼你们的自责。那段时间里,我听到很多亲人对表弟和姨夫的抱怨,指责他们太窝囊,话说不了,不会办事,跟大夫最基本的沟通都不顺畅。家人微群里,责骂声此起彼伏,我也参与其中,既愤怒你们的无能,又可怜你们的无助。可是偏僻的农村又有几个能说会道见过世面的人,对于你们这些几十年来一直守在自己家园的人来说,与外界交流也许太难了。

    你从忻州市人民医院出院后在我妈那住了一阵子等待复查,期间我并无过多问候你,其实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想听到你不好的消息,我便采用了逃避的方法,期望自己听不到,我害怕听到关于你的任何坏消息。

                      三

      忻州医院治不了你的病,老公便给你联系了省城的心血管病医院,那天老公给了我一万块钱让我给你。我想着如果不做手术,你的费用大概够用,如果做手术还差很多,只能再想办法。

      住了几天后,大夫给你做了造影说你心脏大面积堵塞,做支架已经没有意义了,必须做搭桥手术,但做搭桥手术第一有风险,第二费用高,下来估计小二十万。听到这个数字你们很恐惧也很绝望,迟迟下不了决心,也筹不下那么多钱。大夫也说不行先出院吧,这病应该一两年没啥事,回去考虑好了明年再来也行。就这样你们出院了,出院后在三姨家住了一阵子,因为三姨经常得过来给我们做饭,所以没有悉心照顾好你们,不知道你们是嫌弃三姨照顾不周还是想家了,或者想回去过年,总之你们有点生气地回去了。

    回去不久,你再次昏迷,表弟他们将你再次送到离家比较近的忻州人民医院急诊室,但是他们最后放弃了对你治疗,住院部也不敢收,说他们治不了你的病,让你还是再去省城吧,可你当时的情况表弟和姨夫很清楚,严重晕车的你,只要一坐车能吐一晚上,何况你患有如此严重的心脏病,任何的颠簸和折腾都会让你随时致命。表弟不忍心看你再受罪,强忍着对你的内疚,放弃了抢救,咬着牙说带你回家。我看出来表弟对你的无限不舍与万般心疼,却又如此无奈绝望,可是没有任何急救措施的家里真的能留住你吗?

      回去的第二天晚上表弟与我连了视频,我听到你难过的呻吟心如刀绞,虽然表弟一直说,妈,跟我姐说句话,可弥留之际的你难受的只有哀嚎,我听到你最后的声音是,“不!不!”

      也许你生我的气,也许你对我很失望,也许你幻想我可以救你,可是你还是绝望了,无情的病魔最终带走了刚过花甲之年的你。你用离开的方式解脱了表弟的心痛,解脱了我的纠结,解脱了姨夫的惆怅,解脱了亲人的牵挂。可是我亲爱的姨,你知道吗?我的心好痛,我好心疼你,心疼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心疼你一生都在操劳,一生都在受罪。每当我大手大脚胡乱花钱的时候,我便会想起你期望的眼神,令我产生深深内疚和遗憾。   

                    四     

      几个姨姨当中,你最疼我,我一出生只有十四岁的你就帮妈妈看着我,到我一岁时,妈妈因必须去外地工作,便把我放姥姥家。照看我便成了你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责任。记得那会,我们经常在姥姥家炕头嬉戏打闹,打牌、滚被子,那时的你那么年轻,总梳着两个刷子,在村里也算漂亮姑娘。

      你成年了,恋爱了,对象当时还在成都某部队当兵,从相片看人长得还算帅气,当里找对象讲究成份好,姨夫家是本村出了名的老实人家,虽然穷,但祖上没啥恶习,你们便订了亲。

      记得有一次回来,他为你买了两双尼龙袜子,一双玫红色, 一双小碎花,那两双相当于你订情物的袜子你却全部让我尝了鲜,直到穿烂,打了补丁,又还给你,你才有幸享受这份甜蜜的订情物,而你却无怨无悔。

      后来,你结婚了,姨夫家很穷,你们跟婆婆住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家里一只翻盖的扣箱是你家唯一的家具,里面放几件简单的衣服和毛线等杂物。我每次去你家都会用头顶住箱子盖,在里面使劲翻腾,不知道想翻出什么新奇玩意。小时候翻东西是我的一大爱好,有时候会翻到些毛线用来缝一个毽子便觉非常开心。每次无论怎样翻搅,你和姨夫从来没说过一句不允许或者嫌弃的话。

    过了几年你们自己盖了房子,我便常常去你们家住,不管伤心了或是被人欺负了,都会躲在你家疗伤,你家就像我的心灵栖息地,也是最后的安全岛,我喜欢跟来你家串门的那些邻居们胡谝乱侃,记得有人开玩笑说,等你长大了,还喜欢来这住吗?还会这样跟我们毫无距离地聊天吗?事实上,自我上大学后再没在你家住过,高考后的那个假期便是最后一次在你家居住。

      记得那天半夜爸爸匆匆忙忙回来叫我,敲开大门感觉很生气的样子,说我没考上,要去当兵。我难过的哭了,说我不想当兵。姨夫诺诺地问爸爸,为什么这么生气,是不是不想让在你家住?你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看你们紧张的样子,爸爸才笑嘻嘻地说,骗你们呢,考上了,要回去体检,你脸上立即笑成花,高兴地说:不要吓唬她,看把她吓的。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在你家住过,每次回去只是象征性地坐上一会儿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五

    我买了新房,叫你来暖房,记得那次你和二表姐一起来的,你把所有要搬的东西扎上红布或红头绳,还在新家做了我最爱吃的油糕,我还带你去超市买了几件衣服,在我看开来并不昂贵的衣服,你总是叨叨太贵,怎么这么贵?我当时有点讨厌你这么说,生怕你这样说被别人听到会笑话。

      前年春节前,你和表弟来给我送年货,因为东西太多你一个人背不动,所以叫了表弟一起来。你给我带了老家的丸子、烧豆腐、冻豆腐、还有蒸肉、馍馍。那次你来,我记得带你去服装城买了几件衣服,本来想再多买几件,你死活不肯,可你知道给你买几件衣服是我感觉很幸福很满足的事情,可你总怕我瞎花钱。在你眼里,几百块钱就是大钱了。

      你们家日子一直过得不宽裕,偶尔跟我借点小钱,虽说我也会借点,但嘴上也会叨叨几句,嫌你们麻烦。但内心又时常挂记你们最近过得好不好。

    你虽然很穷,但却十分善良,自从嫁到夫家,就用你瘦弱的身躯支撑着这个家,不舍得穿,不舍得吃,穿得大部分都是妈妈和我送你的,有新有旧。即使在自己经疾病缠身,甚至不久于人世,还每天坚持给婆婆送饭,结婚几十年从未跟公婆红过一次脸,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料理着这个家的里里外外。你虽然卑微,但却用自己微弱的力量闪耀了人性的光辉。

      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回想着你憔悴的面容,绝望的眼神,难受的身躯,临终的呻吟,我真的无法不难过,无法忘记你……如果知道你的生命只有这短短的几天,几年,我本应该多去看看你,聊一聊,听姨夫说你即使在最后的日子里,依然每天念叨着我的名字。

      你离开后,我给表弟发的第一条微信是以后我如何去你家那个院子,虽然表弟说一样的,但不敢想象没有你的院子我还回得去吗?那个曾经给予我无限欢乐的小院随着你的离去变得更加寂寥、空灵,但记忆深处的那些温暖、关爱、快乐与安全将会永远陪伴我度过坎坷,为我树起前行的灯塔。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3,456评论 5 477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370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0,337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583评论 1 27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596评论 5 36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572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936评论 3 39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595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850评论 1 297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01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685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71评论 4 31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51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3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67评论 1 25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3,636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411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