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我年轻时,总是无法不慌不忙地静下心来

每次看完村上春树的书,我都有种感觉。

就完了?主人公们的生活就这样完了?

以至于看了两遍《且听风吟》,只记住里面有个人叫“鼠”,然后有人在酒吧里喝了一夏天的酒。

《海边的卡夫卡》,除了一只猫,一个少年,还有一个中年卡车司机,什么对话和具体的场景都记不起来了。

《挪威的森林》里,有很多年轻的少男少女,有个女孩好像住在书店里,还有个女孩得了精神病,有两个主人公曾在青青的草地上做爱。

《斯普特尼克恋人》里的同性爱人,好像其中一个去欧洲旅行了很长了一段时间,不过我知道了斯普特尼克一号是人类第一颗人造卫星,而且是前苏联火箭专家科罗廖夫利用导弹改制而成的。

就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感觉,让我在看他的书的时候,一直怀疑自己的智商,为什么我老是记不住里面的情节,甚至想不起任何一句“名人名言”。

后来也从别人对他的分析中慢慢获得些头绪,他笔下刻画的主人公,基本都是属于社会的“边缘人物”。

不用上班、情感起伏不大、无欲无求、不争不吵、没有伟大的抱负,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似乎永远云淡风轻、气定神闲。

但正是对这些边缘人物的描写,却让他的作品在主流社会得到认可和追捧,或许这就是矛盾之处,人们喜欢车马声色,但能安抚内心,始终都是最原始最细微的感动。

由物及人,我始终觉得小说里的人物是村上春树自己某些品质的反应,但是在他的历时六年写作的首部自传性作品《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

最受甲方爸爸喜爱的作者

但凡搞写作的,多多少少都有点文人的“自重”。

至少对于自己的作品,常常有一种过渡的保护欲,善意的批评指正或者不善的指手画脚都能让作者抓狂。

就连我这种写点不痛不痒的小随笔的人,要是听到别人对我的评价,都格外紧张,要是夸我,我觉得自愧不如,要是贬我,我心想,你行你上啊。

总之,始终不能有种平和的心态面对自己的“作品”。

但作为一代文学大师,春树对于此类事情的态度,有时候谦卑到我都觉得过分。

通常他的长篇小说是这样完成的。

一部作品完成后,会先“养”一周,锁在抽屉里什么也不管,等初稿自己发酵一会;

第一次修改,养了一周之后,开始对基本框架进行修改和完善,耗时约两三个月;

第二次修改,主要是情节的调整和修改;

第三次修改,依然是对小说细节的琢磨和修改;

第四次修改,这时候多了个帮手,春树会将稿子交给妻子看,不管妻子提出怎样的意见,只要是她觉得需要修改的地方,他就会再次进行修改。

第五次修改,终于甲方爸爸们出场了,编辑们会对稿子提出自己各式各样的意见,无论春树觉得对方有多么难以理解,只要是提出来修改的,春树都会进行调整。

第N次修改,在跟编辑的无数次沟通中,一部作品终于被打磨出来。

不过有时候编辑觉得太长的地方,春树就会改得更长,要是编辑觉得里面有的情节不太好,他反而偏偏增加这块的分量。

当然,这样的情况出现得很少,因为经历过几个不同的编辑,春树对于自己的作品都非常谨慎。

人家有所挑剔的地方,无论如何都需要修改。读过的人对某个部分有意见的时候,且不管那意见的方向如何,那个部分往往当真隐含着某些问题。就算心想,这里写得很完美啊,没必要改动,也要默默坐在桌前,无论如何做一些修改。

说真的,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这件事,真的不是鸡汤,有的人是真的在执行,且不说一部长篇小说需要耗费多大的心血和精力,光是后期的修改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能长时间坚持下来,不断地重复、不断地修改,怎么都不是常人能做的事情。

就像如开头所说,文人的自尊常常是与作品绑在一起的,别人对于自己的作品意见提多了,他自己内心真的觉得不会受到伤害吗?

我在修改阶段尽量抛却自豪感和自尊心,让脑袋里的热度适当降下来,只是热度降得过低,修改工作就无法进行了,这方面必须注意,而且要摆好足以抵御外来批判的姿态。

无论怎样,在前期的创作阶段,春树都保证绝对的原创性和自我性,在后期的修改阶段,他又保持绝对的开放性,只要是别人提出来的意见,不管他自己是否认同,总归是保持着谦卑的态度。

如果他要是如我所说的一样,面对批评说一句“你行你上啊!”(当然他绝对有资格对编辑们说这样的话),那我们今天看到的一定是完全不一样的作品,至于孰好孰坏,实在难以考究。

但是凭时间赢来的东西,时间肯定会为它作证。

而立之年,他突然决定当一个小说家

午后的棒球场,三十岁的春树突然有种写小说的欲望。

那时候他在看自己最喜欢的球队的比赛,突然这种想要写小说感觉就从心底冒出来,他形容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悠悠地从天上飘下来,而他摊开双手牢牢地接住了它。

于是在每个妻子睡下的夜晚,他就在吃饭的桌子上完成了自己的首部小说《且听风吟》。

因为喜爱英文,加上完全是意外地想写小说,他最初全部是英文创作,再将其翻译为日文,因为有限的词汇量,不得不保持语言的简洁和逻辑的通畅,这样的创作方式竟然意外使得作品整体风格清新明快。

不过直到作品的完结,春树始终都觉得这是件自己想去做的事情,并无二心,结果在那一年一举获得了日本群像新人奖。

有意思的是,春树自己在书里也提到,如果不是这次获奖,或许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部作品,因为他连复印件都没有留下,一股脑全部寄到了组委会。

看来那天在棒球场慢慢飘下来的东西确实被他牢牢接住了,至此,春树开始了自己长达职业小说家生涯,到今天,已经三十五年有余。

从书里了解到的春树,谦卑、随和、稳重、自信,像是从小就是这个模样,但偏偏事与愿违,他在学生时代算不上绝对的“好学生”。

一起玩的小伙伴和几个好看的女生,这些成了支撑他继续上学的动力,成绩不好不赖,对学校和老师提不起兴趣,除了看书。

他形容自己看书就像拿铁锹往煤炉里铲煤一样,不管什么样的煤都往里面铲,大量的阅读给了他对于情绪的敏感细致的捕捉能力,在现实中没有感受到的都能从书中代入出来,不知不觉为未来的小说创作打好了一个情感地基。

大学期间几乎不去学校,在新宿打零工,其余时间泡在歌舞伎町的爵士乐酒吧里,这段时间应该是他最开心的时光,看书、听音乐,英文小说,他和自己最喜欢的一切事物待在一起。

还没有毕业就和当时的女朋友结了婚,小两口艰难地支撑着一家爵士乐酒吧,他在书里写到,因为开店的某些贷款实在是还不上,正在焦头烂额地想办法的时候,小两口在回去的路上捡到了钱,金额不多不少恰恰就是他们必须要还的数目,看来小说家的现实生活也格外像小说。

《且听风吟》获奖之后两年,春树决定成为一个职业小说家。

当时爵士乐店的生意已经慢慢起来了,周围朋友都劝他不要做冲动的决定,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这是人生的精要关头,得当机立断,痛下决心,哪怕一次也行,总之我得拼尽全力试试写小说,如果不成功,那也没有办法,从头再来不就行了。

于是他就戴着新人的拳套登上了小说家的擂台,这一站,就是三十五年。

如果有时间,你会成为村上春树吗?

作为一个职业的小说家,承受孤独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一项回报周期很长的工作,当你绞尽脑汁地终于找到了一个契合的词语时,当你废寝忘食终于想出符合的情节时、当你重复修改完善小说时,没有人会走过来会拍着你的肩膀说,嘿,你做的真不错。

最多自己伸个懒腰,然后对着空荡的屋子说,好了,终于搞定了。

作品出版的具体时间会打在书的扉页上,但只有作者知道作品完成的那个日子,就是在那个普通的一天,所有的努力才似乎有了点回报。

从职业小说家那天开始,春树对时间的管理就格外严苛。

肉体上的节制,是把小说家继续当下去的必不可少的条件。

即使心里还想继续写下去,也照样在十页左右打住;哪怕觉得今天提不起来劲儿,也要鼓足精神写满十页,因为做一项长期工作,规律性有极大的意义。

这跟他对于自己跑步的态度是一样的,正是因为今天不想去跑步,所以才要去跑步,同理,正是因为今天不想写,所以才要去写作。

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每天早上写一点点。

所谓活着,多数情况下,是漫长得令人厌恶的持久战,不想坚持不懈地往前推进肉体,仅仅打算积极地维持意志或灵魂的强韧,这在现实层面几乎毫无可能。

但是这样的坚持在某些人看来,似乎也轻而易举。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能写出更好的东西。”

诚实点,我之前也有过此类的想法,后来发现手机是个很好玩的东西,遂放弃了这种想法,但心里始终有种幻想,好像只要自己有时间,作品总有更好,没有最好。

这就是我们中国人最爱说的“假以时日”。

我记得我小学每年期末的时候,总能得到老师写上的“假以时日”之类的话,那时候还没有觉得“时日”好长好长,现在过了十几年,“时日”对于我来说,还是在很远的很远的未来。

时日不会自己过来的,只有在每一个枯燥又坚持的今天,时日才会一点点变得清晰,不再只是未来的一个数字,而是能用手触摸到的现实。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肯定会写出更好的东西来,曾经听一位作家朋友讲过这样的话,我真的大吃一惊,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都感到愕然,如果讲述的故事不是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一个,那干嘛还要写小说,我们能够带进坟墓里的,归根结底,也只有已经尽心尽责的满足感,以及拼尽全力的证据。

我很想告诉那位朋友,我不是要害你上当,不过你最好还是去找份别样的工作吧,同样是为了赚钱谋生,这世上肯定还有更简单的、恐怕也更诚实的工作,要不然,就算倾注你全部的能力和才华去写东西,不要辩解,不要为自己开脱,不要发牢骚,不要找借口。

这就是我觉得他最可爱的地方,有时候谦卑得像一个害羞的孩子一样,但对于自己的所坚持的原则和信念,又像是一个老成稳重的学者。

要让时间成为自己的朋友,就必须在一定程度上运用自己的意志去掌控时间,这是我一贯的主张,不能一味地被时间掌控,否则终究会处于被动的状态。

写在结尾

我年轻时,总是无法不慌不忙地静下心来。

这是他在书中提到的,当初决定卖掉店铺当小说家时,他不由得感慨。

我有时候想,老天给了你这么一张巨额的彩票,为什么你还会觉得的生活总是总是匆匆忙忙不如意呢?

后来我想,即使在他功成名就的时候,他恐怕也是无法不慌不忙地静下心来吧。

当下每个普通的日子看来都毫无意义,只有在未来的某一天才突然惊醒,哦,原来我那天上了大学,那天遇到了我爱的人,那天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天我的妈妈去世了......

所有看似平凡的事情组成了你的一生,也就在你毫不知情的时候,生活已经发生了巨变。

我们总在追寻的不慌不忙,也许就在匆匆忙忙当中慢慢出现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9,830评论 5 46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3,992评论 2 376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6,875评论 0 331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3,837评论 1 271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2,734评论 5 36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091评论 1 277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550评论 3 39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217评论 0 25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368评论 1 29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298评论 2 31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350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027评论 3 31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623评论 3 30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706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940评论 1 25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349评论 2 346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1,936评论 2 34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