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丨双向人生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她们同一天降临在这个世界,随后的27年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她们曾擦肩而过,似乎是那一瞬间产生了魔力,而后彼此踏入对方的故乡,她们的人生也开始变形...

2018年4月29日

K1371列车上

肖菲然刚刚坐定,便抬手看了看表,11:45分,还有4分钟火车就要启动了。3分58秒,3分45秒,3分半,秒针不遗余力地向前奔跑,肖菲然盯着表盘,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上海开往婺源的车每天只有两班,3年前那次出行坐的也是这班。突如其来的汽笛声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只剩3分钟了,旁边的位子仍旧空着,“真没有人倒也落得清静,而且今天...”

肖菲然正盘算着一个人要如何在火车上度过这4个小时零29分钟,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孩托着行李箱匆匆赶到她的座位旁。

肖菲然一眼认出这是刚刚检票时排在她前面的女孩,“你是65号?就是我对面靠窗的座位。”女孩便放下背包,肖菲然看她吃力,便帮她一起把行李抬到行李架上。

“你的行李这么重,难怪本来排在我前面都要落到后面去了!”肖菲然和女孩合力放好行李后气喘吁吁地说。

“排在你前面?”

“对,刚刚检票的时候你本来是排在我前面的,我们中间隔了四个人。”

“啊?火车站这么多人,这你都记得住?”女孩一脸诧异。

“主要是你很特别,嗯,你穿的连衣裙很特别,这是一个西班牙的小众品牌对吧?我以前在这家公司做市场经理,看到自己公司的裙子总会一眼就认出来,”肖菲然顿了顿,“而且,今天...”

“这么巧?”没等肖菲然说完,女孩便说,“我正在这家公司上班,现在是设计助理。行李里装的基本上都是公司的连衣裙,正好放假带回去,给我两个妹妹穿。”

“所以你坐这趟车是回家过节了?”

“嗯,不过下了火车还要再去汽车站坐两三个小时才到,而且一天只有两班车,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赶不赶得急回家。”女孩说着,本来高兴的神情突然有些委屈,“其实,今天是我生日”说着便拿出身份证给肖菲然看上面的日期。

“李媛,1991年4月29日。”肖菲然默念,自己都不相信这么戏剧性的巧合。

李媛又问肖菲然:“那你呢?是来婺源旅游吗?”

“我是个旅行摄影师,最近刚在婺源开了第一家民宿,欢迎你有空来坐坐。”

“太好了!我就把这个邀请当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喽!”

肖菲然等她高兴够了才说:“你知道吗?其实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生日当天遇见一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就好像是看见了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有什么比这更奇妙的事呢?但其实肖菲然和李媛的缘分不止于此。

2009年4月29日

李媛篇

我叫李媛,出生在江西省婺源县汪槎村。汪槎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整个村只有69户,219个村民。爸爸和村里其他男人一样,外出打工,家里只有妈妈带着我和两个妹妹。

我们这的生活很简单,世世代代以种地为生,自给自足。家里有三亩梯田,都是妈妈一手打理。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傍晚我们放学她才回来。

家门口有条小溪,绕着村子蜿蜒而过,水流虽不大,但清澈见底。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带着妹妹们去上游挑水。说是挑水,其实只是每人拿两个矿泉水瓶到村头装满水,再一路追追赶赶跑回家,跑得累了就打开瓶子咕咚咕咚喝水,每次到家的时候水也喝的差不多了。

村子里人不多,但都淳朴可爱。家家户户都住在有上百年历史的祖屋。山上的雾气大,房子的外墙不是长了斑驳的黑霉,就是生出了一片片青苔。有些房子的砖木已经被腐蚀,破坏的厉害,隔三差五就要修补,有的家里男人出去打工了,邻居就会帮忙一起修。在城里,什么东西坏了,人们就丢了换新的,但在我们这里,都是靠修。

我的爸爸在广州做服装批发,每个月往家里寄2000块钱。小时候我总以为他是去外地当了大老板,2000块钱真的很多,在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可以一个月赚2000块钱。渐渐地,才明白爸爸只是在大城市里做搬运工,靠力气赚钱。印象中爸爸每年只有过年才回一次家,他在我们面前话不多,每次妈妈盛饭的空档就变得沉默,爸爸只会说:“你们读书还好吧?你们多吃菜!”再后来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每次爸爸回来都会给我和妹妹每人带一条连衣裙,这成为我们最盼望爸爸回家的理由,也成为饭桌上打破沉默的利器。

初中的第一节语文课上,老师让我们做自我介绍,然后给我们讲每个人的名字都蕴含着父母的期盼。那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媛其实有两个读音,读二声的时候意为姿态美好,读四声的时候意为美女。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换上最喜欢的连衣裙,看着镜子里傻笑的自己,默默地想:“李媛,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姿态优雅的美女,穿最漂亮的裙子!”

去年广州大雪,10万人滞留在火车站,年三十晚上爸爸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今年恐怕就不能回家过年了,我们姐妹三人都很失望,爸爸不回来就意味着我们今年没有新裙子穿,不过只有小妹在电话里说出了口,爸爸哽咽了一下说裙子年后他一定寄给我们。后来妈妈才告诉我们,爸爸为了回家看我们,每年都在售票处排大半天的队,然后扛着大包小裹坐一天一夜的火车,火车上东西贵他不舍得买,将近30个小时的车程吃的都是泡面。

我知道火车只到县城,下了车还要转两次小巴。从婺源县城到村子里,途径李坑、汪口、江湾、晓起、江岭和庆源,虽然只有五十几公里的直线路程,但村子依山而建,都是盘山路,往往要开上几个小时。平时坐几个小时的车太无聊了,所以我长这么大去县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只有每年三四月,到了油菜花开的季节,一路上都是金黄,车窗外的油菜花好像在一齐对着我笑,我便换上最喜欢的连衣裙,和同学一起春游,路上连眼睛都不舍得眨,生怕错过油画一般的美景。



今年我18岁,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高中毕业了。我喜欢看书,不过除了语文其他科目都不是太好,按照这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最多只能考上二本。妈妈虽然不说,但我看见她总是偷偷在房间里擦药,我知道长年累月下来,她的腰疼得厉害;爸爸呢,这几年回家,白头发一年比一年多,靠体力吃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两个妹妹,一个才刚上初中,一个今年升高中,她们都比我聪明,读书比我好。在村里,能读到高中毕业已经算是高学历了,我受过这么多教育已经心满意足。

今晚趁着大家高兴,我和妈妈提了提不想高考,直接参加工作的事,妈妈怪我不争气,我跟她解释我就不是读书的料,那些物理模型、化学方程式我真的学不明白,求她答应我早点出去工作,也赚点钱补贴家里。妈妈说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缺我这几个钱,最后气得连饭都不吃就回房间了,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为了不让妈妈难过,我最后跟她保证一定会参加高考,但我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现在是23点59分,李媛,生日快乐。还有,妈妈,对不起。

肖菲然篇

我是肖菲然,上海人。一提到上海,人们普遍的印象就是国际大都市、金融中心,上海人高冷、小资、消费水平高,其实上海本身就像一座东方明珠,有人在塔尖,但大多数人处在塔的中下游。

我家住在隆昌公寓,公寓听起来很高端对不对?那你一定想不到真实的隆昌公寓是什么样。还记得05年上映的《功夫》吗?电影里包租婆他们住的猪笼城寨就是以隆昌公寓为原型拍的。





这是一座“回”字型的筒子楼,每一层住着几十户人家,每户只有三十平米左右的一房一厅。没错,只有一个房间和硬挤出来的一个客厅。每层的回廊有一个公共厨房,里面的水龙头有限,小时候,每天早上起来大家都要上学上班,各自拿着牙缸排队洗脸刷牙;到了下班,情况并没有好转,洗菜做饭、洗衣服刷完,甚至洗小孩的尿布都是在这里。至于卫生间,我小时候还是用院子里的公共厕所,白天还好,但是晚上如果突然想上厕所,外面黑漆漆不说,下楼也实在不方便,所以每家每户门口都会放一个夜壶。

这些年情况已经好很多了,大部分人家都在过道上开辟出一小块地方,先是接了自来水管,修了自家用的水池;后来又接通了煤气,安了灶台;再后来甚至在家门口砌了一个淋浴房大小的厕所,洗澡的问题也跟着完美解决了。大家越建越多,走道上原本不宽敞的空间越来越窄。我曾经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大家宁肯在这样的环境里修修补补,也不愿意离开,去别的地方买一套房子住呢?直到我上了初中有了“房价”的概念才明白,大家不是不想,而且买不起。

如果问我作为一个人人羡慕的上海人,却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什么感想,我想我会回答又爱又恨。

我爱家门口的那条过道,小时候它看起来是那么长,我和小伙伴们在这里比赛,看谁先到达终点,赢得总是我;我爱隔壁王叔叔每次买水果回家,在楼梯上碰见我,都会叫我过去,给我一个苹果或是一只梨;我爱对门李阿姨每次家里熬了粥或煲了汤,都盛出一大碗,送到我家来,爸爸妈妈下班晚就让我到她家去写作业;我爱满楼梯的竹竿上挂满的衣服,五彩缤纷的颜色让整个院子都明亮鲜艳起来。

可是我也恨。我恨公共厕所里散发的令人作呕的恶气;我恨长到18岁却不曾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我也恨爸爸每晚震耳欲聋的呼声让我夜不能寐。

我的爸爸妈妈都曾是国企员工,两个人文化水平不高,一辈子都老老实实、稳稳当当。然而老实人在这个社会似乎并不受待见,就在我升初中那一年,遇上国企改制,双双下岗失业了。就这样,我们家从小康以下降到了困难的档次。

上海不缺人才,也不缺劳动力,更何况两个年近四十、在国企工作多年,又没有什么特殊技能的人,能做什么工作呢?妈妈找了几份营业员的工作,不过不是工作时间太长,就是常要干些体力活儿,妈妈身体一向不好,有几次甚至累到住院,终于在家人的劝说下放弃了出去打工的想法。爸爸没有别的毛病,就是爱面子,一开始拉不下脸,但家里柴米油盐样样需要用钱,最后也只能豁出去,一把年纪去做保安。

爸爸是有虚荣心的,而我的虚荣心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每年开学,我最讨厌的就是老师说要家访,所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推脱,因为我成绩好,老师也从来不怀疑什么。是的,我从小成绩就名列前茅,因为我要改变这一切,我不要再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不要让爸爸妈妈为了生计在外面吃苦受累,但更重要的是,我享受那种拿第一名的喜悦,那种同学投来羡慕目光的带来的骄傲,让我知道我需要成为那个站在塔尖的人。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这对我来说是一场只许胜利的战斗。我会去最好的大学,读最好的专业,找到一份体面又高薪的工作,很快我们就能和这里告别。

今天是我的18岁生日,我相信这是我人生的分水岭。肖菲然,你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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