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模样

      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个假人生,看看周围的人,似乎都比我活得卖力,活得认真。虽然心里明白生命只有一次,可我总疑心这次人生来得不正经,或许可以漫不经心地待它。我早已想好,等这次人生过完,下一次一定郑重对待,即从零岁开始,就做好完美计划,之后便逐年逐月去实行。

      按照唯物主义的观点,现实是物理的,实在的,一件东西要倒下去,须有外力去推它,飞机是个铁疙瘩,之所以能飞,靠的不是诗人的幻想,而是真实的发动机。对于一个人,他所实有的亦只是一个身体,从长着绒毛的嫩芽,到掐出水儿的青春,再到垂垂迟暮,皆不可违,皆不可逆,你所能做的,只需照办即可。就我个人的生活体验,亦不得不信服这个观点,所谓前世,所谓来生,都是百无聊赖时想出的疯话,不要说别人,就是自己也不信。之所以世人拼了命去建功立业,无非是不想错过,无非是想华衣美食地过一生,等他老了,等到残喘待去,他一想这辈子活得不亏,便大约可以快乐地闭眼了。

        我的父母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本事,在他们眼里把我养大成人,便已功德圆满。现在回头去看,小时候的教育亦十分要紧,先知识,后思想,一旦他心里有了主见,有了定性,以后的路会越走越顺。我的活法儿,一贯是试验性的,既没有前车之鉴,身后也没有指路的人,活对活错一概不知,好坏皆由自己负责。运气好时,一顺百顺,干什么都兴高采烈,糟糕的时候,便心灰意冷,乏味不堪。在这种境地,有时免不了突发奇想,比如要是我身上有个开关就好了,想活的时候马不停蹄,觉得没意思了,便一按开关,让我好生睡它几年。当时把这个想法讲给哥哥,拜托他在我想活的时候把我叫醒。哥哥说,这事儿不要指着我,一则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想活,二则活起来哪还兴歇着,何况我是个马虎的人,如果糊涂忘了,你岂不要睡死了。

        标准而理想的人生,应当是家中四世同堂,屋内娇妻如花,有子才比子建,身负一世功名。然就我见到的事,遇到的人,四角俱全者实在寥寥,有妻娇子顺者,偏父母早去,有名声显赫者,偏膝下无子,若一时得了,却不幸是个痴儿。想来一个人的运数,福缘,皆有定规限量,这便如同孩子手中的气球,刚吹的时候,可谓人生得意,风生水起。等吹好了,在他手里一攥一捏,不是这个地方瘪下去,便是那个地方鼓出来。及他玩腻了,又双手一拍,只听“啪”地一声,烟消云散,春梦无痕。

      在成长的路上,几年清醒,几年迷茫,到最后看多了,看透了,人也老了。百年之生涯,在快乐者看来良宵苦短,而在痛苦者眼中度日如年,抛开这两个极端,于多数人而言,一生虽短,但绝非短得不像话,五年十年地过下去,亦大有烟波苍茫之感。人的本能,永远是趋吉避凶,除了自身要懂得闪转腾挪,还得做好天灾人祸的准备。没有人不想创造幸福,可在这条路上,总有一些外力使人分心,辛苦围成的堤坝,不晓得什么时候跑水,他用七分努力做沙袋,不停去堵,去挡,一看不管用,就会把努力添上十分。上天若有情,到了这会儿,便不该继续难为他,一个凡人,信心能力都有限,直管这么弄下去,他心劲儿一散,人就废了。

      人生的模样,说到底是自己的模样,纵然外力时而将他扭曲,但只要人的本体本心未改,无非就是样子丑点儿,但决不至于面目全非。于本体,不求锦衣玉食,唯能灵活健康就是满意。于本心,不求睿智过人,但只求时时回眸,能找到先前的快乐,并把快乐无缝对接。倘若这两个基本要求得以满足,那么朝气与勇气,自会随身相伴,遂以永续的动力支撑一个人安度此生。

      至于我的人生么,如今还是隔帘隔纱的样子,我打算一辈子不去揭,只在心里,当她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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