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第二个例子,首先让我对自我精神分析的可能性的经历进行思考。作为一名医生,哈里受到恐慌的困扰,并且因此过来接受我的精神分析。他曾经为了安抚受惊的自己而使用吗啡跟可卡因。他偶尔还会犯喜欢炫耀自己的毛病。可以肯定,他神经症的程度非常严重。他在接受治疗的几个月后出去旅游,并在这段时间对焦虑的侵袭进行了分析。
这个例子与约翰那个例子有着相同的情况,自我精神分析的开始都不是刻意进行的。一个非常严重的焦虑的侵袭是起因,从表面上看,这一焦虑的起因是一个真实危机。哈里与自己的爱人一块儿去爬山,尽管这是非常辛苦的,不过只要视线清晰,他们就是安全的。但是,他们在暴风雪降临时被大雾包围了,因此陷入危险境地。哈里出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的情况,他开始感到慌张害怕,最终必须要躺下来歇息。对于这件事,他并未想太多,仅仅是笼统地把其归结为自己累了以及实际面临的危机。顺便讲讲,这一事例也证明了我们对“假如我们希望变成”的不正确解释是如何的满意,因为哈里有着强健的体格,他在陷入危险情况的时候肯定不是一个胆小鬼。
次日,他们在通往高山的悬崖峭壁的小路上行走着。爱人在前边走着。在注意到自己产生了想要将爱人推下悬崖的想法或冲动时,哈里再次感觉心跳加速。女朋友明明是自己深爱的人,所以这种想法让哈里感到非常震惊。最先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德莱赛的《美国的悲剧》,这本小说中的男主人公为了摆脱自己的女朋友,把她淹死了。然后,他联想到了昨天的侵袭,他似乎并未体验过那个时候所经受的相似的冲动。他在这一短暂想法刚刚产生的时候就强行停止了。但是,他并没有忘记在那个侵袭尚未出现的时候,已经对女朋友产生了一种气愤情绪,并且这种情绪还不停地增强,但在一阵骤然产生的剧烈气候的波动之后,他又把这种情绪全部都放置一旁了。
因此,焦虑侵袭的意思就是这样的:从一种冲突中形成了剧烈冲动,在这一冲突中,一方面是对意外的敌视,而另一方面则是对爱人的真爱。他觉得非常轻松,而且,因为自己对第一个侵袭进行了分析以及对第二个侵袭进行了制止而感到骄傲。
哈里比约翰更进了一步,因为他内心产生了惊慌感,这种惊慌的起因是他意识到他对深爱的爱人的敌视以及杀人的冲动。他在接着往前走的时候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他想要将她杀死的原因是什么?他心中马上想起了他们前一天早上的那次交谈。爱人对他的一个同事大加赞赏,认为那位同事在人际交往上得心应手,并且在主持聚会的时候十分有魅力。恰恰是这些。不过,如此强烈的敌视绝不会是因为这些才产生。但是,在就这些问题进行思考的时候,他意识到一种愤怒感正从内心升起。他是因为嫉妒?不过,他绝不会因为这些而失去爱人啊。尽管与他自己相比,这位同事并不算高,也不是犹太人(在这两点上,他是过敏的),但他的确能言善辩。在他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到这些线索上时,他不再生爱人的气,而是全心全意地将自己跟那位同事进行比较。他在这个时候记起了一件事。大概是在自己四五岁的时候,他怎么也爬不上自己一直想爬的那棵树。他那毫不费力就爬上去的哥哥还开他的玩笑。他还记起了哥哥得到了妈妈的表扬,而自己确没有得到的情景。他万事总是落在哥哥的后面。昨天,他肯定是因为类似的事情而生气:有人当着他的面称赞其他人,这依然是他难以容忍的。他在进行这样的自我反省之后就放松了下来,可以毫不费力地登山了,而且重新感觉到了自己对爱人的爱意。
对比第一个例子,第二个例子在一方面取得了较大的成效,而在另外一方面则取得了较小的成效。虽然约翰的自我精神分析更加不深刻,不过,他的确采用了哈里并未采用的一个步骤。约翰并不满足于自己只可以解释一种特殊的情景。他对这种可能性有了认识,也就是一种受到抑制的愤怒才是一切让他头痛的根源。哈里仍处在分析一种情景的范畴内。对于自己的发觉是不是和别的焦虑的袭击相关,他并未产生怀疑。在另外一方面,哈里获得了比约翰更加深刻的自我反省。理解了杀人的冲动便是真正获得了一种情绪方面的经验。起码,他把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敌视心理的微小线索挖掘出来了。对于自己正面临着冲突这一真实情况,他已经意识到了。
在第二个事例上,大家同样因为并未将问题提出来而震惊。对于称赞别人这件事,假如哈里觉得难以忍受,那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假如让他产生敌视心理的仅仅是那个称赞,他为何会有如此严重的危机感,导致引发暴虐行径?一种非常大、非常脆弱的虚荣心操纵了他吗?假如真的如此,他身上有怎样的缺点,从而导致需要如此多的措施进行掩藏?与他哥哥的竞争必然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历史要素,不过,这种解释并不具备非常充分的理由。在矛盾的另外一方面,他丝毫没有接触到自己对爱人的深爱的本质。他是想要获得她的称赞才需要她的吗?在他的爱中,有多少依赖包含在里面?他还可能因为其他因素敌视她吗?
在第三个事例中所分析的是一种对舞台的畏惧。比尔是一名律师,他聪明强健,并且事业有成。他总是会做一个噩梦,他在梦里被人推下了桥,抑或推下了高塔。在剧场二楼第一排坐着的时候,他会因为往下看而产生眩晕感,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从高楼窗口往下看的时候。在必须要出庭或面临重大诉讼前,他偶尔会感觉惶恐不安。他是在贫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害怕自己现有的出色成就会保不住。他常常会产生这种感觉,虽然他将其隐藏了起来,不过终有暴露的一天。对于这种恐惧的起因,他无法说清楚,原因是他坚信自己的聪明程度与同事们是不相上下的:他是一个出色的辩论家,在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会因为他的论证而对他深信不疑。
因为他把自己的情况非常坦白地讲了出来,所以,在几次见面谈话之后,我们就把这个冲突大致给挖出来了。对于这种冲突,一方面是野心、专横,一种想要超越别人的欲望;另外一方面是需要维持他不谋私利的正直幸福者的形象的需求。冲突的两方面都没有受到深刻抑制,他仅仅是没有把这些冲突的力量与本质挖掘出来。有一回,它们集中到了尖锐的焦点上,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所伪装的。因此,他自动将这种无意识的蒙骗与头晕目眩相联系。他意识到自己希望在生活中拥有很高的地位,不过又害怕将自己真实的野心坦露出来。他害怕假如自己的这种野心暴露在别人面前,别人就会对他不忠心,并且将他推下去,所以,他必须要表现得并没有那么看重金钱与名誉,而且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事实上,他原本为人非常诚实,他已经对自己一些虚伪的面具有了模糊的认识,所以他又因为这些伪装而反过来担心自己被“揭穿”。他的晕眩感完全可以因为这种解释而消除,事实上,晕眩感是他的身体对这种畏惧的表现。
最后,他必须要从城市中离开。有关他对公众事业以及与某些当事人相见的恐慌问题,我们并未提及。我提议他对周边的情况进行观察,他“舞台恐惧”的增强与减弱分别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发生的。
这个报告在一段时间之后到了我的手中。最开始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的恐慌是在他提供的案情或者所采用的论据出现争论时产生的。不过,在这个方面他并未继续往下探索,尽管他明白自己的探索也存在对的地方。然后,他遭受了不利的打击,但是这一打击却对他进行自我分析产生了非常好的影响。有关一件很难办的诉讼案件,他并没有做非常充分的准备,不过在法庭上,对于能否把这些论据拿出来,他仅仅怀有一般程度的担忧,因为他清楚那是位不喜欢过分深究的审判官。不过,这位审判官生病了,并由另一位严厉而倔强的审判官替代,消息传到他那里之后,他竭力用暗示的方式宽慰自己,告诉自己第二个审判官并不是很差劲,也不是很狡诈。然而,他的焦虑依然在逐渐增加,丝毫没有获得消减。最后,我的提议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于是,他就尽力任由自己随意想象。
最开始出现的是有关他自己的形象,那是一个小孩子,并且全身上下都被巧克力蛋糕包裹着。这个形象最初让他很不理解,不过随后他就联想到自己过去在马上就要受到惩罚时非常幸运地逃掉了一事,他妈妈也因为他如此的“聪慧”而认为他的行为好笑。这个“幸运得胜”的主题得以保留。他还想起了另外几段记忆,例如在上学的时候,尽管他并没有把作业做好,却幸运地蒙混过关了。另外,还有一位让他强烈不满的老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位老师是教历史课的。他依然对这种厌恶有感觉。班里的所有同学都要写一篇作文,主题是法国大革命。这位老师在发考卷的时候批评他文章中缺乏实在的内容,而只是一味地追求用词华丽,老师以这些词汇中的其中一个为例,惹得全班哄堂大笑。他感觉非常丢人。他的文采一直受到英语老师的称赞,然而历史老师好像对他的风采不屑一顾。他由于“对他的风采不屑一顾”这句话而感到震惊,因为他的原意是“对他的文采不屑一顾”。他不由得感觉非常有意思,因为“风采”这个词语将他的真实意思充分表现了出来。的确,这位审判官对他的风采或者他演讲的能力毫无反应,跟那位历史老师相同。情况就是这样。他习惯了依赖自己的风采以及机智的口才而“幸运得逞”,从而完全不用把准备工作做得太过充分。然后,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这种办法或许无法发挥任何影响力就感觉恐惧。因为比尔的这种神经症倾向并没有特别严重地折磨他,所以这个自我反省可以让他获得真实的成效:坐在那里认真对待诉讼工作。
甚至可以说他进步了。对于他使用了怎样程度的自我风采面对自己与朋友、女人的关系,他有了概念。在他看来,自己的风采是可以迷住他们的,进而对他并没有把更多的东西投入到任何关系中这一实情视而不见。因为他意识到另外一个伪装已经被他发觉了,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发现与我们的讨论相联系。最终,以他意识到自己为人一定要正直而结束。
很明显,在相当程度上,他是可以这么做的,因为自打发生了六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其实他已经不再感到恐惧了。这类似于约翰在将自己的头痛症状消除之后所得到的结果,不过它们所得到的评价必然是不一样的。如同上文中所讲的,头疼这种症状仅仅是表面的,能够通过两个事实进行证实:因为它们的出现是个意外,并且一点儿都不强烈,所以并未让他产生本质上的苦恼。同时,它们并未形成继发的影响。真正让约翰烦恼的有两个不一样的方面,就像在之后的精神分析中出现的。在另外一方面,比尔是因为一种强烈矛盾才产生了恐惧。他并未因为这些恐惧而受到阻碍,不过在生活中,他有生命的区域中的富有意义的活动遭到了它们的阻挠。在约翰的个性中,他头痛的消除并未让他产生丝毫改变,仅有的改变可能就是他会稍微感觉愤怒。比尔的恐惧的消除,不仅是因为他认识了它们的根源在于他的人格中的某些矛盾倾向,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能改变这些倾向。
此外,如同在约翰的事例中那般,我们再次取得了比预期更好的结果。不过,再次缜密地查看,这并不是一种非常大的差别。的确,比尔以较少的工作不但消除了长时间对他的事业造成威胁的重大苦闷,并且还对与他自己相关的几个关键因素有了认识。他知道自己戴了多少虚假面具来展示自己,以欺骗自己和其他人;他知道了相比自己已经在心中承认的,他拥有更加大的野心;另外,他还知道了自己并非是凭借踏实的工作来努力实现自己的野心,而是凭借自己的智慧与风度实现的。不过,我们在对这种成功进行评价时应该记得,相比约翰和哈里,比尔的精神原本就是正常的,仅仅具有不严重的神经症倾向。他的野心与他对“幸运得逞”的需求既没有受到严重压抑,也没有很大的强迫性。他具有充满活力的个性,从而让他可以一认识到就马上在很大程度上减弱它们。如果暂时放下让比尔的情况得到与科学相符的理解这一努力,我们可以把他视为一个竭力想要让自己过上十分舒适的生活的人,并且还能够视为一个意识到自己的方式无法发挥任何作用,他就可以做得更好的人。
一些显著的恐惧完全可以通过自我反省得以解决。不过,就算是在这个最有效的捷径上面,需要处理的问题依然有很多。那个被推下桥的噩梦到底蕴含着怎样的真实含义?比尔是否有必要独自一人处在有利位置?是因为所有竞争都是他难以容忍的,所以他才试图推下别人吗?他担心别人会采用相同的手段来对付他吗?对于他的恐高症,只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已经拥有的成就消失,还是同时也害怕自己摔下虚幻的有利位置——如同一直缠绕着他的此类恐慌中?他为什么不将自己的所有工作放到符合自己的才能与远大志向的方向上?他之所以会不用心工作,只是因为他的野心受到了抑制,还是他觉得假如自己认真工作——这么干的必然是那些寻常人——他所具有的优势就会受到损害?他为何从不在自己与别人的关系上面付出得多一些?他对自己太过重视——也许对别人太过轻视——以至于很多骤然产生的感情让他难以承受?
从治疗的角度来讲,对于这一切附加问题是不是具备探究的必要性,则是另一码事。对于比尔这一例子,相比消除显著的恐惧,更加具有深刻意义的则是所进行的为数不多的精神分析,它也许会形成一种良性循环。由于对他的野心已经有所了解,并且展开了大量分析工作,他就会切实地在更加实际和坚实的基础上放置自己的野心。所以,他就会感觉更加胸有成竹,更加坚强,同时还减少了一些伪装。因为他不再伪装自己,他就会感觉更加自由,并且减轻了担心伪装暴露的恐惧。他与别人的关系或许会因为这一切的因素而获得极好的帮助,此外,他还会因为这种改善而变得更有安全感。假如精神分析已经把一切尚未触及的问题都挖掘出来了,那就几乎可以确定已经产生了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