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的《乌鲁木齐杂诗》

  乌鲁木齐杂诗

  [清] 纪昀

  余谪乌鲁木齐凡二载,鞅掌簿书,未遑吟咏。庚寅(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恩命赐环,辛卯二月,治装东归。时雪消泥泞,必夜深地冻而后行。旅馆孤居,昼长多暇,乃追述风土,兼叙旧游,自巴里坤至哈密,得诗一百六十首。意到辄书,无复诠次,因命曰《乌鲁木齐杂诗》。夫乌鲁木齐,初西蕃一小部耳。神武耆定以来,休养生聚仅十余年,而民物之蕃衍丰膴,至于如比,比实一统之极盛。昔柳宗元有言:“思报国恩,惟有文章。”余虽罪废之余,尝叨预承明之著作,歌咏休明,乃其旧职。今亲履边塞,纂缀见闻,将欲俾寰海外内咸知圣天子威德郅隆,开辟绝徼。龙沙葱雪,古来声教不及者,今已为耕凿弦诵之乡,歌舞游冶之地,用以昭示无极,实所至愿。不但灯前酒下,供友朋之谈助已也。乾隆辛卯三月朔日〔一本无“日”字〕,河间旧史纪昀书。

  山围芳草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

  行到丛祠歌舞榭,绿氍毹上看棋枰。

  (城旧卜东山之麓,观御史议,移今处以近水泉,故地势颇卑。登城北关帝庙剧楼,城市皆俯视历历。)

  〔此诗在《阅微草堂笔记·卷八·如是我闻二》中亦有记载,原文如下:

  伊犁城中无井,皆汲水于河。一佐领曰:戈壁皆积沙无水,故草木不生,今城中多老树,苟其下无水,树安活。乃拔木就根下凿井,果皆得泉,特汲须修绠耳。知古称雍州厚土水深,灼然不谬。徐舍人蒸远,曾预斯役,尝为余言,此佐领可云格物,蒸远能举其名,惜忘之矣。后乌鲁木齐筑城时,鉴伊犁之无水,乃卜地通津,以就流水,余作是地杂诗有曰:“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西,金井银床无处用,随心引取到花畦。”纪其实也。然或雪消水涨,则南门为之不开,又北山支麓逼近谯楼,登冈顶关帝祠戏楼,则城中纤微皆见,故余诗又曰:“山围草木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行到丛祠歌舞处,绿氍毹上看棋枰。”〕

  廛肆鳞鳞两面分,门前官柳绿如云。

  夜深灯火人归后,几处琵琶月下闻。

  (富商大贾聚居旧城,南北二关夜市既罢,往往吹竹弹丝,云息劳苦,土俗然也。)

  万家烟火暖云蒸,销尽天山太古冰。

  腊雪清晨题牍背,红丝砚水不曾凝。

  (向来气候极寒,数载以来渐同内地,人气盛也。)

  流云潭沱雨廉纤,长夏高斋坐卷帘。

  放眼青山三十里,已经雪压万峰尖。

  (城中夏日颇炎热,山中则气候长寒,每城中雨过,则遥见层峦叠幛积雪皓然。)

  云满西山雨便来,田家占候不须猜。

  向来只怪东峰顶,晓日明霞一片开。

  (云满西山即雨。城东博克达山之顶,日出前必有彩霞一片护其上,别峰则否,其理未喻。)

  雪地冰天水自流,溶溶直泻苇湖头。

  残冬曾到唐时垒,两派清波绿似油。

  (庚寅十二月在吉木萨,相渡安兵之地,至唐北庭都护府废城,水皆不冰,闻玛纳斯河亦不全冻,皆以流急故也。)

  百〔一本作“白”〕道飞流似建瓴,陂陀不碍浪花鸣。

  游人未到萧关外,谁信山泉解倒行。

  (水流迅急,能逆行越坂数重,宋进士昱极以为怪。不知水出悬崖,往往高至数十里,下坠之势既猛,则反激之力亦大,故遇坎不能御也。)

  山田龙口引泉浇,泉水惟凭积雪消。

  头白蕃王年八十,不知春雨长禾苗。

  (岁或不雨,雨亦仅一二次,惟资水灌田,故不患无田而患无水。水所不至,皆弃地也。其引水出山之处,俗谓之龙口。)

  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西。

  金井银床无用处,随心引取到花畦。

  (城内水皆西流,引以浇灌,启闭由人,不假桔槔之力。)

  〔此诗在《阅微草堂笔记·卷八·如是我闻二》中亦有记载,原文如下:

  伊犁城中无井,皆汲水于河。一佐领曰:戈壁皆积沙无水,故草木不生,今城中多老树,苟其下无水,树安活。乃拔木就根下凿井,果皆得泉,特汲须修绠耳。知古称雍州厚土水深,灼然不谬。徐舍人蒸远,曾预斯役,尝为余言,此佐领可云格物,蒸远能举其名,惜忘之矣。后乌鲁木齐筑城时,鉴伊犁之无水,乃卜地通津,以就流水,余作是地杂诗有曰:“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内清泉尽向西,金井银床无处用,随心引取到花畦。”纪其实也。然或雪消水涨,则南门为之不开,又北山支麓逼近谯楼,登冈顶关帝祠戏楼,则城中纤微皆见,故余诗又曰:“山围草木翠烟平,迢递新城接旧城,行到丛祠歌舞处,绿氍毹上看棋枰。”〕

  界破山光一片青,温暾流水碧泠泠。

  游人倘有风沂兴,只向将军借幔亭。

  (温泉在城北十余里,硫黄泉也,上无屋复,浴必支帐。)

  乱山倒影碧沉沉,十里龙湫万丈深。

  一自沉牛答云雨,飞流不断到如今。

  (博克达山,有龙湫,周环十余里,深不可测,万峰拱抱如莲瓣,初苦田水不足,遣使祀以太牢,水即坌溢。)

  长波一泻细涓涓,截断春山百尺泉,

  二道河旁亲驻马,方知世有漏沙田。

  (二道河初设屯兵百名,后其田浇水则涸,如漏卮然,俗谓之漏沙。乃分移其兵于三台诸屯。黄河伏流,再涌出地,初莫明其所以然,迨履视其地,始悟沙田不能贮水,故水至即下漏沙底,必有坚土乃能积沙,水至坚土,仍循而横流,畜水既多,仍聚而上涌,乃地势,非水性也。并识于此。)

  南北封疆画界匀,云根两面翠嶙峋。

  中间岩壑无人迹,合付山灵作守臣。

  (山北属乌鲁木齐,山南属回部,山中袤延深邃,旧无分界之处。)

  双城夹峙万山围,旧号虽存旧址非。

  孤木地旁秋草没,降蕃指点尚依稀。

  (乌鲁木齐,旧地在今城北四、五十里,约近孤木地屯,额鲁特人能道之。今地俗称“红庙”,庙址在旧城之东,不知何代之庙,因以名地,亦不知始于何人也。)

  峻坂连连叠七层,层层山骨翠崚嶒。

  行人只作蚕丛看,却是西番下马陵。

  (根忒克西北,凡陖坂七重,最为险厄。番人过之,必肃然下马,如见所尊,未喻其故,或曰畏博克达山之神也。)

  断壁苔花十里长,至今形势〔一本作“何年雄镇”〕控西羌。

  北庭故堞人犹识,赖有残碑记大唐。〔后两句一本作“金瓶舍利行人息,筑塔当从阿育王”〕

  (吉木萨东北二十里,有故城,周三十余里,街市谯楼及城外敌楼十五处,制度皆如中国。城中一寺,亦极雄阔,石佛半没土中,尚高数尺,瓦径尺余,尚有完者。相传有行人于土中得一金管,中有圆珠数颗,携赴〔一本作“往”〕奇台,不知所往〔一本作“终”〕,细诘其状,盖浮图所藏佛舍利耳。额鲁特云是唐城,然无碑志可据,惟一铜钟,字迹剥蚀不可辨,时有一两字略剩点画,似是八分书,其朝代亦不可考,后得唐《金满县碑》,乃知为唐北庭都护府城。〔一本在“然无碑志可据”之后为:“庚寅十二月,余与永余斋观察奉檄往勘,议增营垒于其地,往来循视,诚旧镇之余址。土中时露烟煤,盖火攻所陷也。”〕)

  〔关于“金满县”,《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三·槐西杂志三》中亦有记载,原文如下:

  特纳格尔为唐金满县地,尚有残碑。吉木萨有唐北庭都护府故城,则李卫公所筑也。周四十里,皆以土墼垒成。每墼厚一尺,阔一尺五六寸,长二尺七八寸,旧瓦变广尺余,长一尺五六寸,城中一寺已圯尽,石佛自腰以下陷入土,犹高七八尺,铁钟一,高出人头四围,皆有铭,绣涩模糊,一字不可辨识,惟刮视字棱,相其波磔,似是八分书耳。城中皆黑煤,掘一二尺乃见土。额鲁特云,此城昔以火攻陷,四面炮台即攻城时所筑,其为何代何人,则不能言之。盖在准噶尔前矣。城东南山岗上一小城,与大城若相犄角,额鲁特云以此一城阻碍,攻之不克,乃以炮攻也。庚寅冬,乌鲁木齐提督标增设后营,余与永余斋(名庆,时为迪化城督粮道,后官至湖北布政使)奉檄筹画驻兵地,万山丛杂,议数日未定,余谓余斋曰:李卫公相度地形,定胜我辈,其所建城,必要隘,盍因之乎?余斋以为然,议乃定。即今古城营也。本名破城,大学士温公为改此。其城望之似悬孤,然山中千蹊万径,其出也必过此城,乃知古人真不可及矣。褚筠心学士修西域图志时,就访古迹,偶忘语此,今附识之。〕

  古迹微茫半莫求,龙沙舆地〔一本作“记”〕定谁〔一本作“难”〕收。

  如何千尺青崖上,残字分明认火州。

  (哈拉火卓石壁上有“古火州”字,不知何时所勒。)

  南山口对紫泥泉(即白杨河),回鹘荒塍尚宛然。

  只恨秋风吹雪早,至今蔓草幂寒烟。

  (白杨河山口内有回部旧屯,基址尚存,约可百户,然六、七月往往降雪,仅可种青稞一季,故竟无垦种之者。)

  城南风穴近山坳,一片涛声万木梢。

  相约春来牢盖屋,夜深时卷数重茅。

  (相传鄂伦拜星有风穴,每闻城外林木声如波涛,不半日风至矣。动辄发屋,春月尤甚,庚寅一岁较少减。)

  惊飙相戒避三泉,人马轻如一叶旋。

  记得移营千戍卒,阻风港汊似江船。

  (三个泉风力最猛,动辄飘失人马。庚寅三月,西安兵移驻伊犁,阻风三日不得行。)

  良田易得水难求,水到秋深却漫流。

  我欲开渠建官闸,人言沙堰不能收。

  (四、五月需水之时,水多不至,秋月山雪消尽,水乃大来。余欲建闸蓄水,咸言沙堰浅隘,闸之水必横溢,若深浚其渠,又田高于水,水不能上,余又欲浚渠建闸,而多造龙骨车引之入田,众以为庶几。未及议,而余已东还矣。)

  银瓶随意汲寒浆,凿井家家近户旁。

  只恨青春二三月,却携素绠上河梁。

  (土性壁立,凿井不圯,每工价一金,即得一井,故家家有之。然至春月,虽至深之井亦涸,多取汲于城外河中。)

  开畦不问种花辰,早晚参差各自新。

  还忆年前木司马,手栽小盎四时春。

  (诸花皆早种早开,晚种晚开,不分节候,木同。知署岁除,尚有盆种江西蜡。)

  秋禾春麦陇相连,绿到晶河路几千。

  三十四屯如绣错,何劳转粟上青天。

  (中营七屯,左营六屯,右营八屯,吉木萨五屯,玛纳斯四屯,库尔喀拉乌素二屯,晶河二屯,共屯兵五千七百人。一兵所获,多者逾十八石,少者亦三、四十石之上。)

  金碧觚棱映翠岚,崔嵬紫殿望东南。

  时时一曲升平乐,膜拜闻呼万岁三。

  (万寿宫,在城东南隅,遇圣节朝贺,张乐坐班,一如内地。其军民商贾亦往往在宫前演剧谢恩,边氓芹曝之忱,例所不禁。库尔喀拉乌素亦同。)

  炉烟袅袅众香焚,春草青袍两面分。

  行到幔亭张乐地,虹桥错认武夷君。

  (部议两厅建文武庙,因兵力未暇修举,至今张幔以祀。)

  烟岚遥对翠芙蓉,鄂博犹存旧日踪。

  缥缈灵山行不到,年年只拜虎头峰。

  (博克达山例在祀典,岁颁香帛致祭。山距城二百余里,每年于城西虎头峰额鲁特旧立鄂博处,修望祀之礼。鄂博者,累碎石为蕞,以祀神,番人见之多下马。)

  绿塍田鼠紫茸毛,搜粟真堪赋老饕。

  八蜡祠成踪迹绝,始知周礼重迎猫。

  (旧有田鼠之患,自祠八蜡,迄今数岁不闻。)

  初开两郡版图新,百礼都依故事陈。

  只有东郊青鸟到,无人箫鼓赛芒神。

  (百礼略如内地,惟未举迎春之典。)

  痘神名姓是谁传,日日红裙化纸钱。

  那识乌孙成郡县,中原地气到西天。

  (自设郡县以后,婴儿出痘与内地同。盖舆图混一,中原之气已至也。里俗不明此义,遂据《封神演义》建痘神祠。)

  藁砧不拟赋刀环,岁岁携家出玉关。

  海燕双栖春梦稳,何人重唱望夫山。

  (安西提督所属四营之兵,皆携家而来,其未及携家者,得请费于官为之津送,岁岁有之。)

  烽燧全销大漠清,弓刀闲挂只春耕。

  瓜期五载如弹指,谁怯轮台万里行。

  (携家之兵,谓之眷兵。眷兵需粮较多,又三营耕而四营食,恐粮不足,又于内地调兵屯种以济之,谓之差兵。每五年践更,盐菜糇粮皆加给,而内地之粮家属支请如故,故多乐往。)

  戍楼四面列高烽,半扼荒途半扼冲。

  惟有山南风雪后,许教移帐度残冬。

  (卡伦四处以诘捕逃,一曰红山咀,一曰吉木萨,皆据要冲,一曰他奔拖罗海,一曰伊拉里克,皆僻径也。其伊拉里克卡伦,十月后即风狂雪阻,人不能行,戍卒亦难屯驻,许其移至红山咀,以度残冬。)

  户籍题名五种分,虽然同住不同群。

  就中多赖乡三老,雀鼠时时与解纷。

  (乌鲁木齐之民凡五种,由内地募往耕种及自往塞外认垦者,谓之民户;由行贾而认垦者,谓之商户;由军士子弟认垦者,谓之兵户;原拟边外为民者,谓之安插户;发往种地为奴当差年满为民者,谓之遣户。各以户头乡约统之,官衙有事亦多问之户头乡约。故充是役者,事权颇重。又有所谓园户者,租官地以种瓜菜,每亩纳银一钱,时来时去,不在户籍之数也。)

  绿野青筹界限明,农夫有畔不须争。

  江都留得均田法,只有如今塞外行。

  (每户给官田三十亩,其四至则注籍于官,故从无越陇之争。)

  一路青帘挂柳阴,西人总爱醉乡深。

  谁知山郡才如斗,酒债年年二万金。

  (西人嗜饮,每岁酒商东归,率携银二、三万而去。)

  雕镂窗棂彩画椽,覆檐却道土泥坚。

  春冰片片陶家瓦,不是刘青碧玉砖。

  (惟神祠以瓦为之,余皆作瓦屋形而覆以土,岁一圬之。云砖瓦皆杂沙砾,易于碎裂。)

  戍屯处处聚流人,百艺争妍各自陈。

  携得洋钟才似栗,也能检点九层轮。

  (流人既多,百工略备,修理钟表至为巧技,有方正者能为之。)

  凉州会罢又甘州,箫鼓迎神日不休。

  只怪城东赛罗祖,累人五日不梳头。

  (诸州商贾各立一会,更番赛神。剃工所奉曰罗祖,每赛会,则剃工皆赴祠前,四、五日不能执艺,虽呼之亦不敢来。)

  冉冉春云出手边,逢人开箧不论钱。

  火神一殿千金直,檀越谁知是水烟。

  (西人嗜水烟,游手者多挈箱烟执火筒,逢人与吸不取其值。朔望乃登门敛赀。火神庙费计千余金,乃鬻水烟者所醵,则人众可知矣。)

  客作登场打麦劳,左携饼饵右松醪。

  雇钱斗价繁筹计,一笑山丹蔡椽曹。

  (打麦必倩客作,需客作太多,则麦价至不能偿工价。印房蔡掾种麦,估值三十金,客作乃需三十五金,旁皇无策,余曰不如以五金遣之,省此一事,众为绝倒)

  袅袅哀歌彻四邻,冬冬画鼓碎声匀。

  雷桐那解西方病,只合椎羊夜赛神。

  (有疾必祷,祷必以夜。唱歌击鼓,声彻城中。)

  婚嫁无凭但论赀,雄蜂雌蝶两参差。

  春风多少卢郎怨,阿母钱多总不知。

  (娶妇论财,多以逾壮之男,而聘髫龀之女者,土俗类然。未喻其说。)

  颠倒衣裳夜未阑,好花随意借人看。

  西来若问风流地,黄土墙头一丈竿。

  (凡立竿于户内,皆女闾也,或曰以祀神耳,非有他故。无从究诘,莫得而明。)

  茜红衫子鸊鵜刀,骏马朱缨气便豪。

  不是当年温节使,至今谁解重青袍。

  (土俗以卒伍为正途,以千总、把总为甲族,自立学校,始解读书。)

  家家小史素参红,短笠轻衫似画中。

  留得吟诗张翰住,鲈鱼忘却忆江东。

  (流人子弟多就食城中,故小奴至众。)

  半居城市半村间,陌上牵车日往还。

  赢得团圆对儿女,月明不唱念家山。

  (乌鲁木齐之民,有司皆不令出境,与巴里坤异。)

  [禾罢]稏翻翻数寸零,桔槔到手不曾停。

  论园仿佛如朱荔,三月商家已买青。

  (二、三月间,田苗已长,商家以钱给农户,俟熟收粮,谓之买青。)

  到处歌楼到处花,塞垣此地擅繁华。

  军邮岁岁飞官牒,只为游人不忆家。

  (商民流寓,往往不归。询之,则曰“此地红花”。“红花”者,土语“繁华”也。其父母乏养者,或呈请内地移牒拘归,乃官为解送,岁恒,不一其人。)

  蓝帔青裙乌角簪,半操北语半南音。

  秋来多少流人妇,侨住城南小巷深。

  (遣户有妻者,秋成之后,多侨住旧城内外,开春耕作乃去。)

  鳞鳞小屋似蜂衙,都是新屯遣户家。

  斜照衔山门半掩,晚风时袅一枝花。

  (昌吉头屯及芦草沟屯,皆为民遣户所居。)

  卷卷兵书有姓名,羽林子弟到边城。

  心情不逐秦风变,弦索时时作北声。

  (蒙古镶蓝旗绰尔扪等一百九十一人,谪入民籍,入绿营充伍,土人目之曰蓝旗,虽隶西籍,而饮食起居皆迥,与西人不同。)

  鸡栅牛栏映草庐,人家各逐水田居。

  豆棚闲话如相过,曲港平桥半里余。

  (人居各逐所种之田,零星棋布,虽近邻亦相近半里许。)

  万里携家出塞行,男婚女嫁总边城。

  多年无复还乡梦,官府犹题旧里名。

  (户民入籍已久,然自某州来者,官府仍谓之某州户,相称亦然。)

  界画棋枰绿几层,一年一度换新塍。

  风流都似林和靖,担粪从来谢不能。

  (塞外之田,更番换种,以息地力,从无粪田之说。)

  辛勤十指捋烟芜,带月何曾解荷锄。

  怪底将军求手铲,吏人只道旧时无。

  (田惟拔草,不知锄治,伊犁将军牒取手铲,一时不知何物,转于内地取之。)

  丽谯未用夜谁何,寒犬霜牙利似磨。

  只怪深更齐吠影,不容好梦到南柯。

  (人喜畜犬,家家有之,至暮多升屋而蹲,一犬吠则众犬和,满城响答,狺狺然彻夜不休,颇聒人睡。)

  十里春畴雪作泥,不须分陇不须畦。

  珠玑信手纷纷落,一样新秧出水齐。

  (布种时以书洒之,疏密了无定则,南插北[左为上士下不,右为冓],皆所不知也。)

  酒果新年对客陈,鹅黄寒具荐烧春。

  近来渐解中原味,浮琖[牢字去点]丸一色匀。

  (新年客至,必陈馓饵四器,佐以烧酒,比户类然。近能以糯米作元夕粉团,但比内地稍坚实,其他糕饼,亦略同京师之制。)

  闽海迢迢道路难,西人谁识小龙团。

  向来只说官茶暖,消得山泉沁骨寒。

  (佳茗颇不易致,土人惟饮附茶,云此地水寒伤胃,惟附茶性暖能解之。附茶者,商为官制易马之茶,因而附运者也,初煎之色如琥珀,煎稍久则色如瑿〔一本作“黑如[上殹下石]”〕。)

  生愁蜂蝶闹芳丛,但许桃花种水东。

  只有毡车经陌上,脂香粉气偶春风。

  (库尔喀拉乌素三屯,兵丁遣犯,皆孤身,恐狂且佚女,或酿事端,自玛纳斯河以西,不许存一妇女。)

  森严刁斗夜丁当,墙子深深小径长。

  莫遣月明花影动,金丸时打野鸳鸯。

  (城中小巷,谓之墙子,夜设逻卒以禁淫奔,谓之查墙子。诸屯则日暮以后,驱逐外来男子,谓之搜墙子。)

  半带深青半带黄,园蔬已老始登床。

  可怜除却官厨宴,谁识春盘嫩甲香。

  (鬻菜者,谓之菜床。瓜菜必极老之后,乃采以鬻,否则人嫌其嫩而不食,惟官种之园,乃有尝新之事,此亦土俗之不可解者。)

  赤绳随意往来牵,顷刻能开并蒂莲。

  管领春风无限事,莫嫌多剩卖花钱。

  (遣户男多而女少,争委禽者,多雀角鼠牙之讼。国同知立官媒二人,司其事,非官媒所指配,不得私相嫁娶也。)

  山城是处有弦歌,锦帙牙签市上多。

  为报当年郑渔仲,儒书今过斡难河。

  (郑樵《七音略》谓:“孔氏之书,不能过斡难河一步。”初,塞外无鬻书之肆,间有传奇小说,皆西商杂他货偶贩至。自建置学额以后,遂有专鬻书籍者。)

  割尽黄云五月初,喧阗满市拥柴车。

  谁知十斛新收麦,才换青蚨两贯余。

  (天下粮价之贱,无逾乌鲁木齐者。每车载市斛二石,每石抵京斛二石五斗,价止一金,而一金又止折制钱七百文,故载麦盈车,不能得钱三贯。其昌吉特讷格尔等处,市斛一石,仅索银七钱,尚往往不售。)

  花信阑栅欲禁烟,晴云骀宕暮春天。

  儿童新解中州戏,也趁东风放纸鸢。

  (塞外旧无风鸢之戏,近有蓝旗兵士能作之,遂习以成俗。)

  芹春新染子衿青,处处多开问字亭。

  玉帐人闲金柝静,衙官部曲亦横经。

  (迪化、宁边、景化、阜康四城,旧置书院四处。自建设学额以来,各屯多开乡塾,营伍亦建义学二处,教兵丁之子弟,弦诵相闻,俨然中土。)

  氆氇新裁短后衣,北人初见眼中稀。

  松花惨绿玫瑰紫,错认红妆出秀帷。

  (地本军营,故长挂为亵衣,以短挂为公服。官民皆用常色,惟商贾多以紫绿氆氇为之。)

  烧残绛蜡斗枭卢,画出龙眠贤已图。

  老去杜陵犹搏塞,陶公莫怪牧猪奴。

  (土俗嗜博,比户皆然。)

  峨岢高毂驾龙媒,大贾多从北套来。

  省却官程三十驿,钱神能作五丁开。

  (大贾皆自归化城来,土人谓之北套客。其路乃客赂蒙古人所开,自归化至迪化,仅两月程,但须携锅帐耳。)

  吐蕃部落久相亲,卖果时时到市闉。

  恰似春深梁上燕,自来自去不关人。

  (吐鲁蕃久已内属,与土人无异,往来贸易,不复稽防。)

  敕勒阴山雪乍开,[斡字右下之斗换为马]汗队对过龙堆。

  殷勤译长稽名字,不比寻常估客来。

  (蒙古商民,别立蒙古乡约统之,稽防较密。)

  蒲桃法酒莫重陈,小勺鹅黄一色匀。

  携得江南风味到,夏家新酿洞庭春。

  (贵州夏髯以绍兴法造酒,名曰“仿南”,风味不减。)

  罂粟花团六寸围,雪泥渍出胜浇肥。

  阶除开遍无人惜,小吏时时插帽归。

  (罂粟花开径二寸余,五色烂然,其子冬入土中,腊雪压之,较春莳者尤为畅茂。)

  荒屯那得汝南鸡,春梦迷离睡似泥。

  山鸟一声天半落,却来相唤把锄犁。

  (有鸟曰“钻天啸”,每四更即决起长鸣,各屯以为工作之候。)

  前度刘郎手自栽,夭桃移得过山来。

  阜康城内园池好,尚有妖红几树开。

  (乌鲁木齐旧少果树,国同知自山南移种桃花,今特讷格尔县丞署花圃之内尚有数株,其蒲桃则无人分植,旧种尽矣。)

  五月花蚊利似锥,村村拟筑露筋祠。

  城中相去无三里,夜卷疏帘不下帷。

  (田中蚊虻至毒,城中则无之,或曰蚊虻依草而居也。)

  云母窗棂片片明,往来人在镜中行。

  七盘峻坂顽如铁,山骨何缘似水精。

  (云母石,产七打板下,土人谓之寒水石,揭以糊窗,澄明如镜。)

  绣羽黄襟画里看,鸳鸯海上水云寒。

  如何夜夜双栖梦,多在人家〔一本作“间”〕斗鸭栏。

  (昂吉尔图诺尔在城东南,昂吉尔图译言“鸳鸯”,诺尔译言“海”也,与内地所产形小异,土人多杂家鹜畜之。)

  照眼猩猩茜草红,无人染色付良工。

  年年驿使驰飞骑,只疗秋塍八蜡虫。

  (茜草远胜内地,而土人不解染色,惟伊犁塔尔巴哈台,取疗八蜡虫伤。八蜡,毒虫,形在蜂蝶之间,螫人立毙,以茜草根敷之或得生。)

  〔此诗所记之事,在《阅微草堂笔记·卷四·滦阳消夏录四》中亦有详细记载,原文如下:

  戊子夏,京师传言有飞虫夜伤人。然实无受虫伤者,亦未见虫,徒以图相示而已。其状似蚕蛾而大,有钳距,好事者或指为射工。按短蜮含沙射影,不云飞而螫人。其说尤谬。余至西域乃知所画,即辟展之巴蜡虫。此虫秉炎炽之气而生,见人飞逐,以水噀之,则软而伏。或噀不及,为所中,急嚼茜草根,敷疮则瘥。否则毒气贯心死。乌鲁木齐多茜草,山南辟展诸屯,每以官牒移取,为刈获者备此虫云。〕

  夜深宝气满山头,玛纳斯南半紫镠。

  两载惊心驰羽檄,春冰消后似防秋。

  (玛纳斯南山一带皆产金,恐游民私采,聚众生衅,雪消以后,防御甚至,近得策断其粮道,乃少弭。)

  芍药丛生满钓矶,无人珍重自芳菲。

  倘教全向雕栏种,肯减扬州金带围。

  (芍药丛生林莽,花小瓣稀,遣户黄宝田移植数本,如法浇培,与园圃所开不异。)

  息鸡草长绿离离,织荐裁帘事事宜。

  腰袅〔一本作“騕褭”〕经过浑不顾,可怜班固未全知。

  (芨芨草生沙滩中,一丛数百茎,茎长数尺,即《汉书》“息鸡草”,土音讹也。班固谓“马食一本即饱”,然马殊不食。)

  梭梭滩上望亭亭,铁干铜柯一片青。

  至竟难将松柏友,无根多半似浮萍。

  (梭梭柴至坚,做炭可经夜不息,然其根入土最浅,故斧之难入,拽之则林。)

  温泉东畔火荧荧,扑面山风铁气腥。

  只怪红炉三度炼,十分才剩一分零。

  (铁厂在城北二十里,役兵八十人采炼。然石性绝重,每生铁一百斤,仅炼得熟铁十三斤。)

  漉白荒城日不闲,采硝人在古阳关。

  颓垣败堞浑堆遍,错认深冬雪满山。

  (硝厂在阳巴拉喀逊,古阳关也。役兵二十人采炼,近积至五、六〔一本作“六、七”〕万斤。伊犁塔尔巴哈台所需,皆取给于此。)

  长镵木柄劚寒云,阿魏滩中药气熏。

  至竟无从知性味,山家何处问桐君。

  (阿魏生野田中,形似莱菔,气绝臭,行路过之风至则闻,土人煎炼为膏,以炒面溲之为铤,每一斤得价二星,究不知是真否也。)

  斑斓五色遍身花,深树多藏断尾蛇。

  最是山南烽戍地,率然阵里住人家。

  (山树多蛇,尾齐如截,伊拉里克卡伦尤多,不可耐。)

  白狼苍豹绛毛熊,雪岭时时射猎逢。

  五个山头新雨后,春泥才见虎蹄踪。

  (境内无虎,惟他本拖罗海卡伦宁协领,曾见虎踪,拟射之,竟不再至。)

  牧场芳草绿萋萋,养得骅骝十万蹄。

  只有明驼千里足,水销山径卧长嘶。

  (地不宜驼,强畜之,入夏损耗特甚。)

  山禽满树不知名,五色毛衣百种声。

  前度西郊春宴罢,穿帘瞥见是莺莺。

  (山禽可爱者多,率不知名,蓄养者亦少。)

  茸茸红柳欲飞花,歌舞深林看柳娃。

  双角吴童真可念,谁知至竟不辞家。

  (红柳娃,产深山中,色泽肤理无一非人,明秀端正如三、四岁小儿,每折红柳为圈,戴之而舞,其声呦呦。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淹得,辄泣涕拜跪求去,不放之则不食死,放之则且行且顾,俟稍远乃疾驰,颇不易见,亦无能生蓄之者。邱县丞天宠云,顷刻搜驼深山,曾得其一,细谛其状,殆僬侥之民,非山兽也。)

  〔关于“红柳娃”,《阅微草堂笔记·卷三·滦阳消夏录三》中亦有记载,原文如下:

  乌鲁木齐深山中牧马者,恒见小人高尺许,男女老幼一一皆备,遇红柳吐花时,辄折柳盘为小圈,著顶上。作队跃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所掩,则跪而泣。系之,则不食而死;纵之,初不敢遽行,行数尺辄回顾。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远,度不能追,始蓦涧越山去。然其巢穴栖止处终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兽,盖僬侥之属。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儿,而喜戴红柳,因呼曰红柳娃。邱县丞天锦,因巡视牧厂,曾得其一,腊以归。细视其须眉毛发,与人无二,知山海经所谓“竫人”,凿然有之。有极小必有极大,列子所谓龙伯之国,亦凿然有之。〕

  姹紫嫣红廿四畦,香魂仿佛认虞兮。

  刘郎倘是修花谱,芍药丛中定误题。

  (虞美人花,巨如芍药,五色皆备,使院所植,犹为一城之冠。)

  朱桔黄柑荐翠盘,关山万里到来难。

  官曹春宴分珍果,谁怯轻冰沁齿寒。

  (柑桔皆有,但价昂耳。)

  种出东陵子母瓜,伊州佳种莫相夸。

  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暾顾渚茶。

  (土产之瓜,不减哈密,食后饮茶一盏,则瓜性易消。)

  旋绕黄芽叶叶齐,登盘春菜脆玻璃。

  北人只自夸安肃,不见三台绿满畦。

  (三台黄芽菜,不减安肃莱菔,亦甘脆如梨。)

  白草初枯野雉肥,年年珍重进彤闱。

  传声贡罢分携去,五彩斑斓满路归。

  (野鸡脂厚分余,岁以充贡。)

  甘瓜别种碧团圞,错作花门小笠看。

  午梦初回微渴后,嚼来真似水晶寒。

  (瓜之别种,曰“回回帽”。中断之,其形酷肖,味特甘脆,但不耐久藏耳。)

  昌吉新鱼贯柳条,笭箵入市乱相招。

  芦芽细点银丝脍,人到松陵〔一本作“林”〕十四桥。

  (秦地少鱼,昌吉河七道湾乃产之,羹以芦芽或蒲笋,颇饶风味。)

  凯渡河鱼八尺长,分明风味似鲟鳇。

  西秦只解红羊鲊,特乞仓公制脍方。

  (凯渡河鱼,冬月自山南运至仓大,使姚焕烹治绝佳。)

  露叶翻翻翠色铺,小园多种淡巴菰。

  红潮晕颊浓于酒,别调氤氲亦自殊。

  (初尚川烟、汉中烟,后尚北套烟,近土人得种莳之,处处畅衍,其盖露数叶,味至浓厚而别有清远之意,颇胜他产。)

  新稻翻匙香雪流,田家入市趁凉秋。

  北郊十里高台户,水满陂塘岁岁收。

  (高台户所种稻米,颇类吴粳。)

  千瓣玲珑绿叶疏,花头无力倩人扶。

  因循错唤江西蜡,持较东篱恐未输。

  (江西蜡花,径二寸,千瓣五色,望之如菊,但叶瘦耳。)

  山珍入馔只寻常,处处深林是猎场。

  若与分明评次第,野骡风味胜黄羊。

  (野骡动辄成群,肉颇腴嫩。)

  谁能五月更披裘,尺布都从市上求。

  懊恼前官国司马,木棉试种不曾收。

  (户民不艰食而艰衣,国同知试种木棉,未竟而去,其事遂寝,或曰土不宜,或曰无人经理其事,民无种也。)

  西到宁边东阜康,狐踪处处认微茫。

  谋衣却比羊裘易,粲粲临风一色黄。

  (土产羊不可衣,狐乃易致。)

  芦荻飕飕绿渺茫,氤氲芳草隐陡塘。

  行营不解西番法,秋老谁寻玛努香。

  (玛努香生三台诸处苇塘中,形似苍术,气极清郁,西番焚以祀神,亦以疗疾,但未详主治何证耳。)

  春鸿〔一本作“风”〕秋燕候无差,寒暖分明纪岁华。

  何处飞来何处去,难将踪迹问天涯。

  (燕鸿来去之候,与中土相同,但沙漠万里,不知何所往耳。)

  绿到天边不计程,苇塘从古断人行。

  年来苦问驱蝗法,野老流传竟未明。

  (境内之水皆北流,汇于苇塘,如尾闾然。东西亘数百里,北去则古无人踪,不知所极。相传蝗生其中,故岁烧之,或曰蝗子在泥而烧其上,是与蝗无害,且蝗食苇叶,则不出无食,转出矣,故或烧或不烧,自戊子至今无蝗事,无左验,莫得而明。)

  彻耳金铃个个圆,檐牙屋角影翩翩。

  春云澹〔一本作“泊”〕宕春风软,正是城中放鸽天。

  (土与鸽宜,最易蕃衍,风和日暖,空中千百为群,铃声琅琅,颇消岑寂。)

  不重山肴重海鲜,北商一到早相传。

  蟹黄虾汁银鱼鲞,行箧新开不计钱。

  (一切海鲜皆由京贩至归化城,北套客转贩而至。所谓银鱼,即卫河面条鱼也。)

  红笠乌衫担侧挑,苹婆杏子绿蒲桃。

  谁知只重中原味,榛栗楂梨价最高。

  (吐鲁番卖果者多,然土人惟重内地之果,榛栗楂梨,有力者始致之。)

  茹家法醋沁牙酸,滴滴清香泻玉盘。

  琥珀浓光梅子味,论功真合祀元坛。

  (茹把总大业面黑,人目曰“黑虎”,好事者因目其妇曰“元坛神妇”,擅酿醋,味冠一城,馈而不鬻,人尤珍之,目曰“元坛醋”。)

  菽乳芳腴细细研,截肪切玉满街前。

  只怜常逐春归去,不到榴红蓼紫天。

  (豆腐颇佳,春冬以为常餐,夏秋则无鬻者。)

  谁言天马海西头,八骏从来不易求。

  六印三花都阅遍,何曾放眼看骅骝。

  (自互市移于伊犁塔尔巴哈台,外番之马遂不至,故佳马至为难得,索马者每言乌鲁木齐,不知皆已往之事也。)

  鸭绿鹅黄满市中,霜刀供馔缕轻红。

  加餐便忆坤司马,不比无端主簿虫。

  (鹅鸭之种,皆坤司马所携致,今滋生蕃衍矣。)

  月黑风高迅似飞,秋田熟处野猪肥。

  诸军火器年年给,不为天山看打围。

  (野猪最为屯田之害,岁给火药防之,三台一巨猪其大如牛。)

  河桥新柳绿溕溕,只欠春园杏子红。

  珍重城南孤戍下,刚留一树袅东风。

  (地不宜杏,惟红山咀卡伦一株。)

  榆槐处处绿参天,行尽青山未到边。

  只有垂柳太娇稚,纤腰长似小婵娟。

  (柳至难长,罕见高丈余者。)

  依依红柳满滩沙,颜色何曾似绛霞。

  若与绿杨为伴侣,蜡梅通谱到梅花。

  (向闻塞外有红柳,以为闽中朱竹之类,及见之,似柳而非,特皮肤微赤耳,其大者可作器。)

  飞飞乾鹊似多情,晚到深林晓入城。

  也解巡檐频送喜,听来只恨是秦声。

  (喜鹃形同内地,惟音短而重浊。)

  蛱蝶花边又柳边,晚春篱落早秋天。

  只怜翎粉无多少,叶叶黄衣小似钱。

  (花间时逢黄蝶,其小如钱。)

  土屋茅檐几树斜,移来多自野人家。

  微风处处吹如雪,开遍深春早荚花。

  (早荚花白,生林中,可以移植。)

  翦翦西风院落深,夜凉是处有蛩音。

  秦人不解金笼戏,一任篱根彻晓吟。

  (地多促织,从无蓄斗之戏。)

  芳草丛丛各作窠,无名大抵药苗多。

  山亭宴罢扶残醉,记看官奴采薄荷。

  (药草至多,或识或不识,去年六月宴射厅提督巴公有小奴言:“栏旁是薄荷”,试使采之,真薄荷也。)

  小煮何曾似鳆鱼,恼人幽梦夜深余。

  贫家敢恨无眠处,燕寝清香尚不除。

  (壁虱甚多,虽大官之居不免。侍郎徐公所居,以两钱募捕一枚,冀绝其种,竟不能也。余建新居不半月,已蠕蠕满壁。土人云:“地气所生,不由传种”。)

  新榨胡麻潋滟光,可怜北客不能尝。

  初时误认天台女,曾对桃花饭阮郎。

  (胡麻即脂麻。《东坡集》言之甚析,而西人以大麻为胡麻,其油气味甚恶,非土人不能食也。)

  依稀谏果两头纤,松子来从雪岭南。

  岭上苍官千万树,只能五鬣〔一本作“鼠”〕绿鬖鬖。

  (松子琐屑,殆似空蓬,间有自南路贩至者,形肖橄榄,味亦不佳。)

  雪压空山老树枯,一番新雨长春菇。

  天花绝品何须说,持较兴州尚作奴。

  (地产蘑菇,然不甚佳,不及热河诸处营盘蘑菇也。)

  拨刺银刀似脍残,有人相戒莫登盘。

  鱼苗多是秋虫化,倚仗曾经仔细看。

  (刘都司洪在乌鲁木齐不食鱼,云:此间鱼苗,皆泥中秽虫,秋来入水所化。在呼图壁,屡亲见之。)

  汉唐旧史记青稞,西域从来此种多。

  轻注蹲鸱成一笑,如今始悔著书讹。

  (青稞盖大麦之类,可以酿酒,可以秣马,人亦作面食之。向修《热河志书》于《乌桓传》中得此名,而不能指其为何物,颇疑为荑稗之属,今乃识之。)

  腊雪深深坼地寒,经冬宿麦换苗难。

  农家都是春初种,一样黄云被垅看。

  (雪深地冻,宿麦至春皆不生,所种皆春麦也。)

  配盐幽菽偶登厨,隔岭携来贵似珠。

  只有山家豌豆好,不劳苜蓿秣宛驹。

  (诸豆不产,惟产豌豆,民家种之以饲马,官马饲以青稞,并豌豆不种矣。)

  收麦初完收谷忙,三舂却不入官仓。

  可怜粒粒珍珠滑,人道多输饼饵香。

  (土俗贱谷而贵麦,故纳粮以麦不以谷。)

  八寸葵花色似金,短垣老屋几丛深。

  此间颇去长安远,珍重时看向日心。

  (葵花向日,与内地同。)

  澄彻戎盐出水涯,分明青玉净无暇。

  犹嫌不及交河产,一色轻红似杏花。

  (土产青盐,味微甘,胜于海盐。每二斗五升,才值制钱二十文。其红盐,则由辟展而来。)

  凿破云根石窦开,朝朝煤户到城来。

  北山更比西山好,须辨寒炉一夜灰。

  (城门晓启,则煤户联车入城。北山之煤可以供熏炉之用,焚之无烟,嗅之无味,易炽而难烬,灰白如雪,每车不过银三星余。西山之煤,但可供炊煮之用,灰色黄赤,每车不过银三星。其二曰架梁者,石性稍重,往往不燃,价则更减。亦有石炭,每车价正二星,极贫极俭之家乃用之。)

  亦有新蝉噪晚风,小桥流水绿阴中。

  人言多是遗蝗化,果觉依稀似草虫。

  (夏亦有蜱,首似蝉而翼似阜[上攵下虫虫],或言蝗所化,未之详也。)

  一声骹矢唳〔一本作“淚”〕长风,早有饥鸢到半空。

  惊破红闺春昼梦,齐呼儿女看鸡笼。

  (鸢最猛鸷,能就人手中夺肉,尤为畜鸡者之害,防守稍疏或无遗种。)

  秀野亭西绿树窝,杖藜携酒晚春多。

  谯楼鼓动栖鸦睡,尚有游人踏月歌。

  (城西茂林无际,土人名曰“树窝”,坤同知因建“秀野亭”,二、三月后游人载酒不绝。)

  〔关于“秀野亭”和“树窝”,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三处记载,录之如下:

  卷一 滦阳消夏录一

  事皆前定,岂不信然。戊子春,余为人题蕃骑射猎图,曰:“白草粘天野兽肥,弯弧爱尔马如飞,何当快饮黄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围。”是年八月,竟从军于西域。又董文恪公尝为余作秋林觅句图。余至乌鲁木齐,城西有深林,老木参云,弥亘数十里。前将军伍公弥泰建一亭于中,题曰秀野。散步其间,宛然前画之景。辛卯还京,因自题一绝句曰:“霜叶微黄石骨青,孤吟自怪太零丁,谁知早作西行谶,老木寒云秀野亭。”

  卷三 滦阳消夏录三

  昌吉叛乱之时,捕获逆党,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迪化即乌鲁木齐,今建为州。树林绵亘数十里,俗谓之树窝)。时戊子八月也。后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倏忽,夜行者遇之辄迷。余谓此凶悖之魄,聚为妖厉,犹蛇虺虽死,余毒尚染于草木,不足怪也。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于月夜伏铳击之,应手散灭。

  卷四 滦阳消夏录四

  德郎中亨,夏日散步乌鲁木齐城外,因至秀野亭纳凉,坐稍久,忽闻大声语曰:君可归,吾将宴客。狼狈奔回,告余曰:吾其将死乎?乃白昼见鬼,余曰:无故见鬼,自非佳事,若到鬼窟见鬼,犹到人家见人尔,何足怪焉?盖亭在城西深林,万木参天,仰不见日,旅榇之浮厝者,罪人之伏法者,皆在是地。往往能为变怪云。〕

  斜临流水对山青,疏野终怜旧射厅。

  颇喜风流丰别驾,迩来拟葺醉翁亭。

  (“旧射厅”在“新射厅”西南,颇为疏野,近以稍远废之。宁边通判丰君署事迪化,拟为重葺,余方东还,不及见其落成矣。)

  绛蜡荧荧夜未残,游人踏月绕阑干。

  迷离不解春灯谜,一笑中朝旧讲官。

  (元宵灯迷亦同内地之风,而其词怪俚荒唐,百不一解。)

  犊车辘轣满长街,火树银花对对排。

  无数红裙乱招手,游人拾得凤凰鞋。

  (元夕张灯,诸屯妇女毕至,遗簪坠珥,终夜喧阗。)

  摇曳兰桡唱采莲,春风明月放灯天。

  秦人只识连钱马,谁教歌儿荡画船。

  (灯船之戏, 亦与内地仿佛。)

  地近山南估客多,偷来番曲演鸯哥(吐鲁番呼歌妓为鸯哥)。

  谁将红豆传新拍,记取摩诃兜勒歌。

  (春社扮番女唱番曲,侏离不解,然亦靡靡可听。)

  箫鼓分曹社火齐,登场相赛舞狻猊。

  一声唱道西屯胜,飞舞红笺锦字题。

  (孤末地屯与昌吉头屯以舞狮相赛,不相下也。昌吉人舞酣之时,狮忽喷出红笺五六尺,金书“天下太平”字,随风飞舞,众目喧观,遂为擅胜。)

  竹马如迎郭细候,山童丫角啭清讴。

  琵琶弹彻明妃曲,一片红灯过彩楼。

  (元夕各屯十岁内外小童,扮竹马灯,演昭君琵琶杂剧,亦颇可观。)

  越曲吴歈出塞多,红牙旧拍未全讹。

  诗情难似龙标尉,好赋流人水调歌。

  (《王昌龄集》有“听流人歌水调子”诗,集梨园数部遣户中能昆曲者,又自集为一部,以杭州程四为冠。)

  樊楼月满四弦高,小部交弹凤尾槽。

  白草黄沙行万里,红颜未损郑樱桃。

  (歌童数部,初以佩玉佩金二部为冠,近昌吉遣户子弟新教一部,亦与之相亚。)

  玉笛银筝夜不休,城南城北酒家楼。

  春明门外梨园部,风景依稀忆旧游。

  (酒楼数处,日日演剧,数钱买座,略似京师。)

  乌巾垫角短衫红,度曲谁如鳖相公(字出东披《仇池笔记》)。

  赠与桃花时颒面,筵前何处不春风。

  (伶人鳖羔子,以生擅场,然不喜盥面。)

  半面真能各笑啼,四筵绝倒碎玻璃。

  消除多少乡关思,合为伶人赋简兮。〔后两句一本作:“摇头优孟谁描写,拟付龙门作品题。”〕

  (简大头以丑擅场,未登场时,与之语格格不能出口,貌亦仆僿如村翁,登场则随口诙谐,出人意表,千变万化,不相重复,虽京师名部,不能出其上也。)

  老去何戡出玉门,一声楚调最消魂。

  低徊唱煞红绫袴,四座衣裳涴酒痕。

  (遣户何奇,能以楚声为艳曲,其“红绫袴”一阕,尤妖曼动魄。)

  逢场作戏又何妨,红粉青娥闹扫妆。

  仿佛徐娘风韵在,庐陵莫笑老刘郎。

  (刘木匠以旦擅场,年逾三旬,姿致尚在。)

  稗史荒唐半不经,渔樵闲话野人听。

  地炉松火消长夜,且唤诙谐柳敬亭。

  (遣户孙七,能演说诸稗官,掀髯抵掌,声音笑貌,一一点缀如生。)

  桃花马上舞惊鸾,赵女身轻万目看。

  不惜黄金抛作埒,风流且喜见邯郸。

  (塞外丰盈,游子鬻技者,麋至畿南马解,妇女亦万里闻风而赴,盖昔所未睹云。)

  灵光肸蠁到西陲,齐拜城南壮缪祠。

  神马骁腾曾眼见,人间衔勒果难施。

  (初民间有马,不受鞚施,于庙中充神马,乃训顺殊常,然非为神立仗,仍不可衔勒也。散行街市,未曾妄啮寸草,或游行各牧扬中,皆以其来为喜,每朔望辄自返庙中,尤为可异云。)

  〔此诗所记之事,在《阅微草堂笔记·卷三·滦阳消夏录三》中亦有详细记载,原文如下:

  乌鲁木齐关帝祠有马,市贾所施以供神者也。尝自啮草山林中,不归皂枥。每至朔望祭神,必昧爽先立祠门外,屹如泥塑。所立之地不失尺寸。遇月小建,其来亦不失期。祭毕,仍莫知所往。余谓道士先引至祠外,神其说耳。庚寅二月朔,余到祠稍早,实见其由雪碛缓步而来,弭耳竟立祠门外。雪中绝无人迹,是亦奇矣。〕

  破寇红山八月天,髑髅春草满沙田。

  当时未死神先泣,半夜离魂欲化烟。

  (昌吉未变之先,城上恒夜见人影,即之则无。乱后始悟,为兵死匪徒,神褫其魄,故生魂先去云。)

  深深玉屑几时藏,出土犹闻饼饵香。

  弱水西流宁到此,荒滩那得禹余粮。

  (昌吉筑城之时,又掘得面一罂,罂垂敝而面尚可食,亦不可解。)

  白草飕飕接冷云,关山疆界是谁分。

  幽魂来往随官牒,原鬼昌黎竟未闻。

  (己丑冬,城西林中时鬼啸,或为民祟,父老云:“客死之魂不得官牒不能过火烧沟也。”检籍得八百二十四人,姑妄焚牒给之,是夜竟寂。又户掾叶吉兴官为移眷,其母死于古浪,一日其妻恍惚见母到,惊而仆,方入署而驿送其母之文至,其魂盖随文而来云。)

  〔此诗在《阅微草堂笔记·卷一·滦阳消夏录一》中亦有记载,原文如下:

  余在乌鲁木齐,军吏具文牒数十纸,捧墨笔请判曰:凡客死于此者,其棺归籍,例给牒。否则魂不得入关。以行于冥司,故不用朱判,其印亦以墨。视其文鄙诞殊甚。余曰:此胥役托词取钱耳,启将军除其例。旬日后,或告城西墟墓中鬼哭,无牒不能归故也。余斥其妄;又旬日,或告鬼哭又近城,斥之如故;越旬日,余所居墙外,[需鬼][需鬼]有声(《说文》:“[需鬼],鬼声”),余尚以为胥役所伪;越数日声至窗外,时月明如画,自起寻视,实无一人。同事观御史成曰:公所持理正,虽将军不能夺也。然鬼哭实共闻,不得照者,实亦怨公,盍试一给之,姑间执谗慝之口。倘鬼哭如故,则公亦有词矣。勉从其议。是夜寂然。又军吏宋吉禄在印房,忽眩仆,久而苏云见其母至。俄台军以官牒呈,启视则哈密报吉禄之母来视子,卒于途也。天下事何所不有?儒生论其常耳。余尝作乌鲁木齐杂诗一百六十首,中一首云:白草飕飕接冷云,关山疆界是谁分,幽魂来往随官牒,原鬼昌黎竟未闻。即此二事也。〕

  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

  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

  (昌吉筑城之时,掘土数尺,忽得弓鞋一弯,尚未全朽。额鲁特地初入版图,何缘有此,此真不可理解也。)

  〔此诗在《阅微草堂笔记·卷三·滦阳消夏录三》中亦有记载,原文如下:

  昌吉筑城时,掘土至五尺余,得红纻丝绣花女鞋一,制作精致,尚未全朽。余乌鲁木齐杂诗曰:“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咏此事也。入土至五尺余,至近亦须数十年,何以不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足,何以得作弓弯样,仅三寸许?此必有其故,今不得知矣。〕

  一笑挥鞭马似飞,梦中驰去梦中归。

  人生事事无痕过(东坡诗“事如春梦了无痕”),蕉鹿何须问是非。

  (余从办事大臣巴公履视军台,巴公先归,余留宿,半夜适有急递,于睡中呼副将梁君起,令其驰送,约遇合兵则使接递,梁去十余里相遇即还,仍复酣寝,次日告余曰:“昨梦公遣贲廷寄,鞭马狂奔,今髀肉尚作楚,大是奇事。”以真为梦,众皆粲然。)

  〔此诗在《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三·槐西杂志三》中亦有记载,原文如下:

  列子谓蕉鹿之梦,非黄帝孔子不能知,谅哉斯言。余在西域,从办事大臣巴公履视军台,巴公先归,余以未了事暂留,与前副将梁君同宿,二鼓有急递,台兵皆差出,余从睡中呼梁起,令其驰送,约至中途,遇台兵则使接递,梁去十余里,相遇即还,仍复酣寝。次日告余曰:昨梦遣我赍廷寄,恐误时刻,鞭马狂奔,今日髀肉尚作楚,真大奇事。以真为梦,仆隶皆粲然。余乌鲁木齐杂诗曰:“一笑挥鞭马似飞,梦中驰去梦中归,人生事事无痕过(东坡诗:事如春梦了无痕),蕉鹿何须问是非。”即纪此事也。〕

  同年纪学士晓岚,自塞上还,予往候。握手叙契阔外,即出所作《乌鲁木齐杂诗》见示。读之声调流美,出入三唐,而叙次风土人物,历历可见。无郁[车啬]愁苦之音,而有舂容浑脱之趣。间又语予尝见哈拉火卓石壁有“古火州”字,甚壮伟,不题年月。火州之名,始于唐,此刻必在唐以后;宋金及明,疆理不能到此,当是元人所刻。予以《元史·亦都护传》及虞文靖所撰《高昌王世勋碑》证之,则火州在元时,实畏吾儿部之分地;益证君考古之精核。独怪元之盛时,畏吾人仕于中朝者最多,若廉善甫父子,贯酸斋契玉立兄弟,并以文学称。而于本国风土未能见诸纪述,使后世有所考稽,何与?将徙徙居内地而忘其故俗与?抑登高能赋,自古固难其人与?今天子神圣威武,自西域底平以来,筑城置吏,引渠屯田,十余年间,生聚丰衍,而乌鲁木齐又天山以北一都会也。读是诗,仰见大朝威德所被,俾逖疏沙砾之场,尽为耕凿弦诵之地,而又得之目击,异乎传闻影响之谈。它日采风谣、志舆地者,将于斯乎征信。夫岂与寻常牵缀土风者,同日而道哉。嘉定钱大昕。

  居士评曰:纪文达公遣戍时,乌鲁木齐入版图才十余年耳,以畜牧之穷荒,改而为树艺之乐土,人民聚集,商贾辐辏,迄于今百年之深,谅必为声明文物之邦矣。然昔时草昧初开,其风景亦未可过而不留也,故其诗传,其诗之注亦传,俾后之君子溯古而得稽考焉,亦载笔者之所不可以已也。己酉孟春下旬,录而付梓。〔录自《舟车所至》〕

  〔另有三首诗未收录进《乌鲁木齐杂诗》,但据《阅微草堂笔记》记载,也属于“乌鲁木齐杂诗”。

  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

  白草萧萧埋旅榇,一生肠断华山畿。

  此诗出自《阅微草堂笔记·卷四·滦阳消夏录四》,原文如下:

  余在乌鲁木齐时,一日,报军校王某,差运伊犁军械,其妻独处,今日过午,门不启,呼之不应,当有他故。因檄迪化同知木金泰往勘,破扉而入,则男女二人共枕卧,裸体相抱,皆剖裂其腹死。男子不知何自来,亦无识者。研问邻里,茫无端绪,拟以疑狱结矣。是夕,女尸忽呻吟,守者惊视,已复生,越日能言。自供与是人幼相爱,既嫁犹私会,后随夫驻防西域,是人念之不释,复寻访而来,甫至门,即引入室。故邻里皆未觉,虑暂会终离,遂相约同死,受刃时痛极昏迷,倏如梦觉,则魂已离体。急觅是人,不知何往。惟独立沙碛中,白草黄云,四无边际。正彷徨间,为一鬼缚去。至一官府,甚见诘辱。云是虽无耻,命尚未终。叱杖一百,驱之返。杖乃铁铸,不胜楚毒,复晕绝。及渐苏,则回生矣。视其股,果杖痕重叠。驻防大臣巴公曰:是已受冥罚,奸罪可勿重科矣。余乌鲁木齐杂诗有曰:“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白草萧萧埋旅榇,一生肠断华山畿。”即咏此事也。

  石破天惊事有无,从来好色胜登徒。

  何郎甘为风情死,才信刘郎爱媚猪。

  此诗出自《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一·槐西杂志一》,原文如下:

  乌鲁木齐多狭斜,小楼深巷,方响时闻,自谯鼓初鸣,至寺钟欲动,灯火恒荧荧也。冶荡者惟所欲为,官弗禁,亦弗能禁。有宁夏布商何某,年少美风姿,资累千金,亦不甚吝,而不喜为北里游,惟畜牝豕十余,饲极肥,濯极洁,日闭门而沓淫之,豕亦相摩相倚,如昵其雄。仆隶恒窃窥之,何弗觉也。忽其友乘醉戏诘,乃愧而投井死,迪化厅同知木金泰曰:非我亲鞫是狱,虽司马温公以告我,我弗信也。余作是地杂诗有曰:“石破天惊事有无,后来好色胜登徒,何郎甘为风情死,才信刘郎爱媚猪。”即咏是事。人之性癖,有至于如此者,乃知以理断天下事,不尽其变。即以情断天下事,亦不尽其变也。

  雄心老去渐颓唐,醉卧将军古战场。

  半夜醒来吹铁笛,满天明月满林霜。

  此诗出自《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姑妄听之二》,原文如下:

  余从军西域时,草奏草檄,日不暇给,遂不复吟咏,或得一联一句,亦境过辄忘。乌鲁木齐杂诗百六十首,皆归途追忆而成,非当日作也。一日功加毛副戎,自述生平,怅怀今昔,偶为赋一绝句,曰:“雄心老去渐颓唐,醉卧将军古战场,半夜醒来吹铁笛,满天明月满林霜。”毛不解诗,余亦不复存稿。后同年杨君逢元过访,偶话及之。不知何日杨君登城北关帝祠楼,戏书于壁,不署姓名。适有道士经过,遂传为仙笔。余畏人乞诗,杨君畏人乞书,皆不肯自言,人又微知余能诗不能书,杨君能书不能诗,亦遂不疑及,竟几于流为丹青。迨余辛卯还京祖饯,于是始对众言之,乃爽然若失。昔南宋闽人林外题词于西湖,误传仙笔,元王黄华诗刻于山西者,后摹刻于滇南,亦误传仙笔,然则诸书所谓仙诗者,此类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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