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结束后,男友异地求学,我到电子厂做了一名办公文员。因为厂长是亲戚,我得到单间宿舍的优待,工作按部就班,日子乏味无趣。
一天,我照例在厂里的食堂午饭,人事陈姐悄悄挪到我身边,“木格,跟你商量个事。”
原来,陈姐有个从老家过来的表妹,实际年龄只有17岁,看能不能跟我住一起搭个伴。
我求之不得,点头保证一定好生照顾。
当天晚上,陈姐的表妹住了进来,是个齐耳短发,扑闪着长睫毛,右耳还戴着耳钉的时尚小妮子。
我热情地打着招呼,小妮子勉强牵动嘴角,“我叫陈湾湾。”接着躺在床上只是看手机,爱搭不理。
不管怎样,身边多了一个人生活就有了新故事。
业余时间,我们非必要不出门。不同的是,我喜欢沉浸在小说世界里,陈湾湾则是抱着手机疯狂地打字聊天。
三个月后,异地的男友以学业繁忙为由提出分手,我在被窝里哭得歇斯底里。
陈湾湾在没有开灯的夜里拍着我拱起的被子:“大姐,你想开点!别那么幼稚,现在的小男生懂什么爱情......”
我不懂爱情,难道你个小丫头更懂?
之后,男友似乎把我拉进了黑名单,怎么也联系不上。
从此我更加郁郁寡欢,加上陈湾湾时不时打击一下,教育我说:“距离不是产生美,是分歧!爱情这玩意,就应该两个人奋不顾身在一起!”
听起来有点道理,可是这,这姑娘不是才17岁吗?
当时的我没想到,这个曾经保证过要好生照顾的姑娘,以她自诩聪慧灵敏的个性,正慢慢走进一座畸形的情感囚笼里。
2
一个周末,陈湾湾突然放下手机,从床上蹦起来,嚷着带我去吃饭见见世面。
我看着小妮子快速地换装涂抹,清纯稚气的脸蛋化出了三十岁的沧桑,我还在犹豫中,陈湾湾催促:“快动起来!带你去见成功人士。”
你还认识什么成功人士?不会是骗子吧?
陈湾湾嘟起嘴一脸嫌弃,解释说,“是我哥哥,你就放心吧,不会把你卖了。”
后来我常想,如果那天我们没有出去,她是不是就不会把自己给“卖”了?
最终我站在门口等半天,陈湾湾精致可人的御姐范终于出来了,手上还挎着新买的名牌包道一声:“走吧!”
陈湾湾这么费尽心思地打扮让我心生狐疑,见自己哥哥需要如此郑重吗?
陈湾湾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俱乐部,装饰得简约高级,四处的目光唰唰射过来,小妮子轻车熟路地拉着我登山电梯三楼,原来上面还有个茶餐厅。
“到了。”陈湾湾说道。
只见面前两排红色沙发上各坐着一个男人。一位西装革履的眼镜男向我们招手,“湾湾!”
小妮子应声把我按在西装男身旁的座位上,自行走到对面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旁边坐下来。
我有些尴尬,正想着要不要到陈湾湾那边挤挤时,突然发现这小妮子端正坐着,脸红红的,一副贤良淑女苑。
她身边的男人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皮肤稍黑,一身休闲装扮,笑眯眯地盯着陈湾湾,眼角溢出道道细纹。
小妮子柔声细语介绍,西装男是哥哥王鹏,她身边这位是哥哥的朋友陈鸣。
平日里我便不擅交际,见到比自己年长的陌生人更是拘谨。这哥哥王鹏看上去没大我几岁,陈鸣至少有三十七八了吧。
眼前三人立即欢声笑语,畅聊起来,似乎在策划一场下周的聚会活动,饭后又点了几份茶果甜点,王鹏都一一递到我面前,问是否合口味。
我只顾点头吃着,时而跟着干笑几声,内心祈祷赶快结束。
这时,陈鸣对我们说,“王鹏你要是再不找女朋友,你妈可就要来揪耳朵了......。”
"哈哈哈",陈湾湾笑着倒在陈鸣怀里,王鹏一脸窘迫看了我一眼。
我只得停下叉子讪笑着,对面依偎的两人分外刺眼,这小妮子也太不懂分寸了,怎么能跟男人靠这么近呢。
正尴尬着,陈湾湾突然止住笑,直起身来,屁股往沙发外挪了挪,手臂靠在桌上,左手撑着下巴偏着头注视陈鸣,立时一副局外人的姿态。
只见陈鸣犹犹豫豫从左边裤兜里掏出手机,似乎出现来电,接着皱眉对我们巡视了一圈,点下屏幕接了起来,然后一脸不耐:“知道了知道了,还没下班呢!”迅速挂完电话后,陈鸣不好意思地冲我们笑笑,陈湾湾已经吃起水果沙拉来,埋头也不说话。
气氛突然凝固,我如坐针毡,恨不能抛下陈湾湾绝尘而去。
陈鸣猛然站起来,作势要出去,陈湾湾一动不动,王鹏笑着转移了话题,说下周聚会还要通知其他人,时间地点是否确定不变。
陈鸣肯定地说,“我们没问题,就那么定了,不见不散。”之后抬手往陈湾湾肩膀拍了拍,小妮子才挪开了腿。
陈鸣扬手道别后,王鹏提议一起去看电影。我正要拒绝,“噹”的一声,陈湾湾手中的叉子扔到餐具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不去了!我们回宿舍。”
我被陈湾湾拖着来拖着走,这变化多端的小脾气真让人无所适从。
回到宿舍,小妮子邀我加入了某某同城群聊,王鹏正是其中的群主。
我刚入群,小妮子便把我的照片P一通发出去,立即有群友起哄,“美女!美女!”,还有的问有没有男朋友,陈湾湾冒出一句,“你们没戏了,这是我哥未来的女朋友。”
我追着陈湾湾去打,小妮子让你乱说话!陈湾湾抬手挡住:“开玩笑的嘛!还不是为了避免你被骚扰嘛?”
再看手机,王鹏出现打着圆场,表示木格和湾湾都是小妹妹,大家要多多照顾,下周一起来参加活动。
说到活动,陈湾湾就兴奋起来,离活动还有五天,便要我陪着去做头发,还煞有其事解释:发型当天做浪费时间还不够自然,提前看到效果才能更好地搭配。
我只将原本的黑长直做了焗油处理,没想到特立独行的陈湾湾把好好的短发染成绿色还烫成卷,得意地转几圈,扭着腰问:“看我漂不漂亮?”
周末,陈湾湾一头绿色卷发肆意张扬,配上吊带长裙高跟鞋,活脱脱一个性感抚媚的轻熟女。在小妮子的要求下,我第一次尝试了V领的碎花长裙以及六厘米的高跟鞋。
那天晚上,我们怀着期待的心情,精心装扮,却不知一场阴谋对着我撒开了网。
3.
聚会的地点是市中心一家四星级酒店,大堂专供饮食,二楼设有K歌包间,据说五楼以上还供客宿。二十来个陌生男女举杯畅饮,大放厥词。
我不会喝酒,王鹏接连替我挡下数杯,饭后有几人告辞离去,一大半人又迈向了二楼K歌厅。我有些着急,想要早点回去,陈湾湾不管不顾,直拽着陈鸣嚷着喝酒唱歌。
王鹏一旁安抚,也叫我只管放心,有哥哥在呢。我便干陪着,束手无策。
众人直闹到夜里十一点,一个个寒暄道别,方尽兴而归。我懊恼宿舍已经关灯了,再进去就要被门卫询问登记了,厂长是我亲戚,要是知道了,我免不了被家人责问。
“快回去吧!”我说。陈湾湾已喝得烂醉如泥,整个人快挂在陈鸣身上,只叫道:“我不回去!”
我束手无策,这样的小妮子我也扛不走,求助地看向哥哥王鹏。
不料,王鹏似早有准备,突然从口袋拿出两张房卡提议让我们到酒店客房休息一晚。
此时,我们站在K歌房走廊,周围震耳欲聋的轰鸣,我越发心慌意乱。这一切,怎么像要往电视剧中不好的情节发展。
“没事的。”王鹏说道,“这么晚你们宿舍也进不去,今晚你俩就在酒店休息,明早再回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话已至此,我只好伸出手想搀着陈湾湾走,小妮子居然猛地一甩,嘟着嘴撒娇道:“不要碰我。”
我只得作罢,看着小妮子靠着陈鸣身上,絮絮低语,跟着一道往电梯里走去。
到了5楼客房门口,王鹏熟练地刷开相邻的两间房把卡插在里面便退了出来,说道:“你们一人一间房,晚上睡觉注意安全。我们先回去了。”
陈鸣也松开了扶着陈湾湾的手,我正为之前的担忧感到惭愧,正要推辞解释一间房就足够了。小妮子突然推开陈鸣走进房间,“哐”一声关了起来,隐约听到“再见,晚安!”
二人走后,我又喊陈湾湾开门,想要住在一起,方便互相照顾。小妮子在里边拖长了音调喊道,“我睡了!你....不要...吵了!”
进入隔壁房,洗漱一番后,我躺在了床上,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五十。四周异常地安静,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门窗都已锁好,一切似乎都那么完整无暇。
可是这陌生的静又静得那么可怕,越是纹丝不动越心慌异常。我躲进被子里,片刻发觉闷热难忍,有时候,躲避比面对更为恐惧。睁着眼睛过了半晌,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惊醒过来,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被子,被耀眼的灯光照得失了颜色,我忘记关灯了。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呻吟,还有男人带着节奏的喘息,从轻到重,由缓至急,我惊得抱紧了身体,脑袋轰轰作响,一片空白。
什么声音?好像就在隔壁,隔壁房间里正发生青春期最羞于启齿的画面,真实又震撼,那隐隐的呻吟还带着啜泣,是陈湾湾!
我终于下定决心,我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高跟鞋走出门去。
走廊外无一人影,隔壁房间里呻吟和喘息声肆无忌惮地迸发出来。一咬牙,我抬起手狠狠砸在门上,“嘭”的一声格外响亮。屋内的声息突然停止了,我又连拍数下,深呼了口气,吼道:“陈湾湾,开门!”
事隔多年我还记得那晚缩在门口的等待,一秒秒都像冷风刮在脸上,浑身惊恐,双腿打颤,煎熬又深刻。
门终于开了,映入眼前的场景令我大惊失色,转身就跑。没有穿稳的高跟鞋毫不留情地崴了我的脚,长裙也“嘶拉”一声裂开。身后传来呼唤,“木格....木格你去哪里?”
我捡起鞋子赤脚跑得更慌了,没坐电梯,一口气跑到一楼转角,不想原本空旷的楼梯间爬上来一个打着电话准备上楼的男人,我忙一偏身夺门而出。酒店门口旁停了一辆亮着红蓝灯的摩托车,我顿了一下又瘸着脚跑了一段,脚底被地上的沙石扎得疼痛难忍。
终于,我失了方向,靠着一颗树停了下来,身后无人追赶,我小心将脚底连刮带扣清理干净,重新穿好了鞋子。想起了我的手机,我的钱包,都还在那间房里。
深夜的马路一片黯淡不见人影,路灯也似在半梦半醒,阵阵寒风吹得浑身发颤。
来时的路没有人,前方的路也不知通往何处。我不可能再回去,偶尔过来几辆车,也快速地驶了过去。
我收拢双臂,捂住裙摆,左顾右盼,上下牙齿在打颤,心脏快速跳动试图从喉间逃脱出来。
陈湾湾......我该怎么办?
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离我不到两百米的街道拐角处,出现了两个唱歌的男人。越走越近了,我慢慢从林荫道走下了马路,做好向马路对面逃跑的准备。
所幸两人一唱一和并未注意树荫下的我,刚呼一口气,后面又传来“呜呜”的鸣笛声,一辆闪着红蓝灯的巡逻车在我面前刹住,“木格!”
我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眼前摘下头盔的人,果然是陈鸣,他说:“我送你回宿舍去。”
我转身即逃,陈鸣又喊道:“别怕,我是巡逻队的,我答应陈湾湾一定送你平安回宿舍。”
我不管不顾跑了一段,陈鸣的车又追上来,“木格,你一个人跑很危险!我保证送你到宿舍!”
我当时大概是懵了,脑袋停止了思考,最终像泄了气的球一般,上了陈鸣巡逻车的后座。
4.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厂里宿舍的,陈鸣跟门卫说了几句,然后没做任何登记我就进来了。
第二天天一亮,陈湾湾神色自若地把我的钱包手机扔到床上,像平常每一个下班回到宿舍的样子,进去洗手间洗了澡。谁也没有说话,昨晚的事情彼此不谋而合都没有谈起,互相守着一个秘密,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接着按部就班的工作,退出了同城群,继续沉迷于小说。前男友再也没有联系上,有共同的好友告知,他早在大学里交了新女友,把我抛得一干二净。
我仍旧藏在被子里黯然神伤,但是陈湾湾没有再来安慰我,随着她在夜里外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假装不闻不问的心再也兜不住了。
就在我准备摊牌的那天,小妮子崩溃了。
我上班时意外收到王鹏发来的短信,让我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因为陈湾湾出大事了。
我心下警觉,离开岗位在厂里四处也没找到陈湾湾,加了王鹏,他给我发来一张张群聊截图,还有陈鸣的空间动态。
铺天盖地都是辱骂指责的话语,言词中是各种恶毒污秽的字眼咒骂一个专勾引人老公,破坏人家庭的女人。我吓傻了,她们说的那个卑贱女人,叫陈湾湾,是我17岁的舍友。
我跑去宿舍,洗手间的门关得紧紧的,毫无声息,但是我知道她在里面。我拍拍门,小声说,“湾湾,开门。”恍惚间,我又想起了那个讳莫如深的夜晚。
一直以为陈湾湾表面机敏聪慧,实则天真单纯。但是那天门打开后,出现衣衫不整的陈鸣,还有床上半躺着的人儿,盯着我的眼睛,却是一个大人看着顽皮孩子的目光,有厌烦,有戏谑,还有无奈。
那晚以后,我们就没怎么说过话,如果我能多问她一句,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不会让她一个人无所遁形。
“湾湾,你开门好不好?”我压住恐慌尽力哄道,“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
“他女儿.....打电话说找人弄死我.....”里面的小妮子冒出一句话,却是冷冷淡淡毫无生气。
我急得哭了,叫道,“你快出来,你不出来我去报警找陈鸣!”
小妮子打开了门,惨白的小脸,双眼红肿无光,地上已流了一滩血,还躺着一把美工刀。
我拨打了急救电话,然后又通知了陈湾湾的表姐。原来是小妮子偷存了陈鸣妻子的号码,给对方发了消息,单纯地想劝对方放弃,因为陈鸣说对妻子没有了感情。
以为胜券在握的陈湾湾没想到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接到各种威胁侮辱的消息后,对方还传来一个视频,是高大威猛的陈鸣跪在地上,指天发誓心里只有妻子一人,怪陈湾湾三番五次纠缠引诱才犯了错。
那天,我才知道,王鹏、陈鸣都不过是陈湾湾的网友。王鹏是初次见面就把玲珑剔透的陈湾湾认成了干妹妹。陈鸣却鞍前马后买吃陪玩地展开热烈的追求。陈湾湾被陈鸣日夜叮嘱呵护所感动,俊朗稳重的样貌也让他有满满的安全感,稀里糊涂的,陈湾湾就和陈鸣在一起了。
不久后,陈鸣坦白已有家室,还有一个14岁的女儿,但与妻子同床异梦,没有感情,遇到陈湾湾后只想好好爱她一人。结果陈湾湾便义无反顾地沉沦在他编织的爱河里。
后来,陈湾湾的母亲过来,接她回了老家,变更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她去了另一座城市念寄宿职校,听说她父母在她5岁时离了婚,他的爸爸永远变成了别人的父亲。
我一直没问那天晚上开两间房的计划是不是她早就知道。但她一定不知道我会突然醒来跑出去,她也一定不知道,我会在楼梯口碰到即将上楼的王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