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二年(1057年)二月,欧阳修担任礼部贡举的主考官,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进士考试,录取苏轼、苏辙、曾巩等人,文学上他反对当然士林中流行的卑靡陈腐的骈文,提倡文字应当平实,对北宋文风转变有很大影响。
底下一封是欧阳修给友人的信,其务实避虚的本性跃然纸上。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
前日去后,复取前所赠古今杂文十数篇,反复读之,言尤高而志极大。寻足下之意,岂非闵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拔今以复之古,剪剥齐整凡今之纷淆驳冗者欤?然后益知足下之好学,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此少过也。
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诞者言之,乃以混蒙虚无为道,洪荒广略为古,其道难法,其言难行。孔子曰:“道不远人。”所谓道者,乃圣人之道也,此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可得者也,岂如诞者之言耶!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所谓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礼乐、刑法之事,又岂如诞者之言邪!此君子之所学也。
夫所谓舍近而取远云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孰与今去尧舜远也?孔子删《书》,断自《尧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谓学,则曰“祖述尧舜”。如孔子之圣且勤,而弗道其前者,岂不能邪?盖以其渐远而难彰,不可以信后世也。
今生于孔子之绝后,而反欲求尧舜之已前,世所谓务高言而鲜事实者也。尧舜之道为百王首,仲尼之叹曰“荡荡乎”,谓高深闳大而不可名也。及夫二《典》,述之炳然,使后世尊崇仰望不可及。其言岂不高邪?然其事不过于亲九族,平百姓,忧水患,见诸侯,谨权衡而已。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于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谓养生送死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岂不为文?孟轲之言道,岂不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于事实而已。
今学者不深本之,乃乐诞者之言,思混沌于古初,以无形为至道者,无有高下远近。使贤者能之,愚者可勉而至,无过不及,一本乎大中,故能亘万世,可行而不变也。今以谓不足为,而务高远之为胜,以广诞者无用之说,是非学者之所尽心也。宜少下其高而近其远,以及乎中,则庶乎至矣。
凡仆之所论者,皆陈言浅语,如足下之多闻博
不宜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损足下高远而俯就之,则安敢务为奇言以自高邪。幸足下少思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