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间写的武侠小说——《神猿传说》第一章~第三章

第一章  神猿无敌亦归土

神猿山庄庄主“神猿无敌”陈振林命不久矣!

这消息倒非谣传之言,乃是出自陈振林亲笔所书、亲口所言,陈庄主大宴天下宾客,广发请帖,请柬有云:

“嘉定十二年十二月,陈某与人决战西域雪山。陈某学艺不精,身受重伤,一身武学修为尚在,却已无力施为,动之则牵连筋骨、贻患无穷。幸蒙天恩,余大难未死,得以归于静江府神猿山庄。遍延名医无果,唯得岳神医之言,余生止剩半载春秋,望泰然处之。三月来陈某渐趋清心寡欲,但弥留之际仍是不舍诸位故人,奈何贱体抱恙,无法一一拜访。因此余于五月初五端阳也即敝人五十生辰在敝庄内设下筵席,归天之前盼能报毕恩情,化尽仇怨,万望诸公驾临。”


屋外虫鸣阵阵,康平镖局中刀光剑影闪过又暂停息,适才正是有两人正在斗武。

左首一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身着劲装、目光闪烁,正盯着另外一人,他右手执一把长剑,剑由精钢制成,刃上寒光阵阵,显是一柄利刃;右边的人夜是一个劲装男子,样貌虽是四五十岁,体态却垂垂老矣,他左腿挂了彩,右手拿着一把大刀,左手靠着桌子,正扶着桌缘不停喘息。

“石大哥,本月初五这趟镖就由小弟代您跑一趟吧。去泸州的路上山高路远,悍匪时有出没,您老是时候歇息歇息了。”左首那名汉子脸有嘲色,戏谑地说道。右边那男子啐了一口:“呸!黄平啊黄平,你小子初入行便见利忘义。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看着镖主人给的报酬丰厚眼热了,随行镖师名额有限,想从我石中毅手中抢走这趟肥镖?石某武功虽在镖局中排在倒数,但也不见得是好欺负的!”黄平道:“姓石的,你可别不知好歹!咱俩这两下玩意儿,待会我去跟总镖头说一声,你觉着镖头还会把镖给你保么?”石中毅道:“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黄平脸皮一红,语气缓了缓,道:“小弟只是怕石大哥执意不肯,因此先一步给了石大哥一个劝告而已。再说了,似石大哥这般的武艺,小弟跟您斗武原也是不可能会输的了。”石中毅双手挥刀从上而下地向黄平砍去,嘴中怒道:“放你娘的屁!”

这黄平刚做镖客不久,武艺也只是略有三分,虽然自认武功高过石中毅,但眼见这一刀势大力沉地劈将下来,他依然不敢托大。只见黄平侧身避过这一砍,还一招“回首望月”,转身回刺,剑尖上抬,刺向了石中毅的左肩。石中毅一招落空,刀不及收回,只得松开了左手,左肩后缩,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刺。

黄平一招未见效,改刺为削,又是一招“飞来横祸”,从右至左拉了过去。石中毅大刀沉重,一时间倒提不起来,于是弯腰拾刀,堪堪躲过这一剑,头发扬在空中,却被削断了一小截。他就势一招“关平献印”,一手拿刀柄,一手拿刀背,由下往上地向黄平的手臂斫去。只盼黄平就此撒手,丢下兵刃,便算得是赢下了这场比试。

但见黄平剑又变向,剑尖下指,又刺向了石中毅的右肩。二人刀剑轻重有分,兼之一个往上砍、一个往下刺,当然是石中毅较之更慢一些。他毕竟比黄平年长,临敌经验更丰富一些,于是复又变招,将刀向后微斜,腰间发力,举了上来。

只听得“铮”的一声,剑尖刺上了刀背,二人同时发力,相互抵抗。本来石中毅的大刀较剑而言更为厚重,因此心下估计此番拼力自己有胜无败,但黄平这柄剑虽不能算得上是神兵利剑,但也是自己有所奇遇所得,除了锋利之外,剑身韧性也相当之高。但究竟是怕自己的宝贝有所闪失,黄平还是先一步撤去了剑。

两人同时后退了两步,石中毅余光扫过刀身与剑尖相接处,发现多了一点白印,不由心里也是略微一惊。他知道黄平年轻气盛,精力上要胜过自己,自己左腿又受了伤,生怕再多休息片刻自己便斗不过他,于是略一喘息,复又提刀而上,一招“斜劈华山”又向黄平砍去。黄平施展小巧功夫闪身避开,执剑疾刺,又同石中毅斗在了一起。

二人武功相差不算悬殊,石中毅势大力沉,黄平轻巧灵活,算得是旗鼓相当。但时间稍长,黄平想起先前自己偷袭所伤石的左腿,便主攻下三路、辅攻对手右肩。攻下三路之意自不必多言,攻其右肩则是从兵刃上瞧出便宜来了:石中毅右肩受刺,如若避让不开,则必定要举刀抵挡,而举刀抵挡右肩上方时,承力的就变成了左边的腿脚。只要时间一长,自己必可取胜。

果不其然,二人斗的时间一长,石中毅左腿上的伤便成了负累。黄平重蹈覆辙,又是一剑向石的伤腿刺去。石中毅伤口未愈,先前比试已是强忍伤痛,这时待要避让,腿上一痛,避让不及,已然中招,登时创口加大,他忙丢刀捂创,但却遮挡不住,鲜血又流了出来。

黄平见剑招奏效,收剑退开,冷笑了一声,道:“依你小老儿现在的状况,现在怕是保不了镖了吧?”“哼!卑鄙小人!”石中毅报以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与他,但心中也知道自己不能去保镖了。


石中毅回到房中,见到自己的女儿正读着一封信件。那少女名叫石双云,只十二三岁年纪,脸上不少风霜之色,想是奔波劳碌不少,未得好好保养之故。她听到声音便抬头看来,见到父亲腿上受伤,少女的脸上神情关切,心中十分关心,忙从房中找出一块布,在石中毅腿上洒了金疮药后给他包扎好了伤口。

“阿爹怎么伤得这么严重,你又在外面和人家动手啦?”“你阿爹不中用,到手的生意又被别人抢走啦。”当下便把与黄平动手的经过和女儿说了。石双云道:“唉,阿爹你这脾气就是太硬了。人家要走这镖就把机会让给他便算了,何苦去受这伤呢?”石阿爹道:“这些年在镖局里你我受了不少排挤,依我看来当是时候另谋他计了。”转而又道,“对了,你刚才在看的信件是谁送来的?”

这便是文首所提的“神猿无敌”陈振林陈庄主的请柬了。石双云把信件首末给石阿爹说了,道:“阿爹,这陈庄主的宴会咱去吗?”石中毅回答道:“陈庄主当年在长江边从盗匪手中救下你阿爹,人家对我有恩,到了临终之时我怎能不前去慰问?”石中毅顿了一下,正色道:“陈庄主家业虽在静江府,但恩泽遍布天下,又向来仗义疏财,是以武林之大,无人不闻其名。似我等地处云贵的乡下人,不知有多少受过陈庄主的恩惠。”那女孩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解地说:“既然像陈庄主这般有本事,他又怎会与人为敌,落得如此这般呢?”

石阿爹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答道:“武林中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今天你去为他打抱不平,说不得又冒犯了另外一个,就算本无仇隙,但一来二去,小肚鸡肠之人又怎不会挂怀?双云啊,你要记住,江湖并不太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妈死得早,石家就剩咱父女俩了,这些年来我干那保镖的行当,你一个女孩子家一直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这些道理还是早一点明白的好。”石双云点了点头,又问:“那陈庄主是什么样的人呢?”石阿爹回答道:“一个为武林同道称赞多年的人。”石双云给父亲倒了杯水,石阿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石中毅是云贵境内康平镖局的镖客,十三四岁年纪就投奔了康平镖局,拜了镖局的一个镖头做师父,但因天资所限,一直武艺平平。到得他三十岁那年镖头师父百年之际,仍是大大不如镖局中的其他弟兄,镖头过世后,石中毅失去了庇护,在镖局内更是饱受白眼。三十五岁那年携妻女回老家省亲时,石中毅在路上遭遇一伙盗匪,盗匪人多势众,石阿爹又携两女流,如何是盗匪的对手?也是天佑石家,恰逢陈振林出门办事,便顺手救下了石阿爹。虽然后来二人多年极少见面,但石中毅却心中始终记挂着这位恩公,年年往庄里寄信问候,只因镖局子中事多且杂无从脱身,无暇上庄亲自拜访。身受不公加之大恩未报,因此见到请柬时,石中毅心中便萌生了从镖局告老,转而报效恩公的想法。

而那陈振林则是静江人,时值南宋嘉定年间,大宋时局暂定,武林兴旺,神猿山庄是陈家祖传家业,陈家也代代习武,祖传拳法,以养猿护林、售卖木材为生。本来这庄子也没甚名字,但到陈振林生长之时,林子里有只毛色特异的猿猴,生以白毛而非黄色毛发,因此遭到排。陈振林十岁那年同其父在林中巡视之时发现了骨瘦嶙峋的白猿,恻隐之下就收养了它。而后陈习武之时常与白猿为伴,白猿颇通灵性,也学到了不少拳脚功夫,人猿合力更是脱胎于太祖长拳,合创了一路拳法名曰“神猿长拳”。后来陈振林在外闯荡时就以一人一猿现身,行侠仗义、路见不平、广济天下之事不胜枚举,在武林中闯下了“神猿无敌”的名号,因此江湖上就美称该庄为神猿山庄,而山庄所在无名大山也取名为“猿山”。而石中毅一行人正是陈振林艺成之后行走江湖时援手所救。

而决斗之事,陈振林却只说是受人所托,至于受何人之托、对手是谁、受伤如何等其他细节,陈与他人只字未提,武林中当然就概不为知了。

请柬一下,武林中一片哗然,陈振林和白猿如此身手尚且一命呜呼,不得不让人慨叹。江湖上固然不少人曾受其情分,欲请缨报仇;但也有人曾与其交恶,得闻此讯,前去求一个了结,至于了结的方式是请罪于陈抑或问罪于陈,那亦未可得知了。


次日一早,父女二人便向镖局里说明了去意,镖局中本也早就有意清退一批人,像石中毅这等武艺不如人意的镖客早在名单上,只是看在老镖头的面子上才得以暂留于局中。因此石中毅一开口,镖局便同意了下来。

去往神猿山庄的路途倒是一路平静,父女二人分骑二马,因石阿爹腿上有伤,故而一路上并不着急,走走停停,花了二十多天光阴,直至其伤愈无几后才抵达了山庄。


这一日二人到庄已是傍晚时分,只见山水之间绿树四合,猿山山脚处一座山庄倚山而建,从树木中间拔地而起,虽是占山建庄,却大隐隐于山水与树,可谓大气而不失祥和、威严与神秘并存了。日暮时分天色昏黄,加之石阿爹此番到访可谓是因遭人排挤、前路坎坷而来,不免有寄人篱下的无奈之意,心下更添郁郁和凄怆之情,但一到庄前,却不知怎的心情变得平静了下来,大有“前事浮云,不过尔尔”之感。到得神猿山庄近前,庄丁远远地望见了石家父女,便请二人到了大堂稍事歇息,问清来意奉上茶水后入了内堂通报庄主去了。

半盏茶水的功夫,内堂里出来了一人,长就一副国字脸,面容却略显消瘦,衣着朴素,神色十分祥宁,这人便是陈振林陈庄主了。进得大堂,陈庄主一见二人,拱手朗声道:“不知石大哥到访,小弟有失远迎,还请原恕则个。不知用过晚饭了没有?”石阿爹也从椅子上起身还礼,道:“晚饭早已吃过,陈庄主不必客气。上次与庄主在贵阳一别,许久未曾见面了。双云,快来拜见陈庄主。”说着把身子一侧,将身后一同行礼的石双云让到了前首,“这是犬女,今年数来也十三岁了。”

“陈叔叔好。”许是陈振林为人亲近随和的缘故,虽是首次见到这位父亲口中的恩公,石双云却一点也不觉羞怯。陈振林见石双云面上略有尘色,脸色稍显蜡黄,不由心中起了怜悯之意,柔声道:“嗯,我有个儿子今年也是十四岁,倒和你差不多年纪,现下正在山上巡视,待他下山后,明早我让他来找你说说话。你们少年人一定有不少话要说。现在他还没回来,侄女就先随庄丁进客房歇息着吧,我和你阿爹就在此说一会话。”石双云脸上红云一闪而过,“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随庄丁去了客房。

见女儿走远后,石中毅道:“陈庄主,做哥哥的好面子,虽曾承恩于你,这一声‘恩公’却不想便叫。虽说也是好面子,但实在也怕‘恩公’二字将你我情分变薄了。”陈振林爽朗一笑,道:“石大哥大可不必这么想,‘恩公’二字小弟可实在不愿受,原因倒同你那后一半一样。”当下二人相视一笑,坐进了椅中。

叙过别离之情,陈振林问起石中毅近况,当得知石已辞去镖客之职,还未等其开口,陈便将庄中饮马之职交给了石中毅。石中毅感激之情自是不必多说。

而石中毅问陈振林身体如何时,陈只是说还有一些日子好活,宴会尚在大半个月之后,届时定是无碍。至于问到伤人者谁、报信者何在之类的问题,陈却只说:“往事已矣,勿要再提。”此外二人又聊了许久,直至夜幕降临,尽是聊些江湖趣闻,武林轶事,石中毅也曾几次三番地对伤人者和报信者的问题旁敲侧击,陈振林一概一语带过,不愿过多提及。见陈庄主不再透露信息,石中毅也不再追问,告别了陈振林后,由庄丁领着去了客房。


一夜无话,石双云和父亲分在两个客房中睡觉,许是第一次在山庄留宿的缘故,尽管头一晚石双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次日仍然早早地便醒了。

起床洗漱过后,石双云胡乱地用了些早点,和庄丁打过招呼便在庄中逛了起来。客房是在西厢,石双云一路缓缓踱步,不觉中走到了庄子的东墙外。东墙外是神猿山庄的练武场所在,庄中除陈氏父子外就只有寥寥几个武师身负武学,因此习武之人为数并不多,故而东首练武场人迹也少于其他处。虽然窥人练武是武林大忌,但一个女孩子家却没有如此严苛的禁令,加之少年好奇心切,听得练武场中拳风阵阵,呼喝连连,刀剑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石双云还是忍不住沿着围墙走到了入口处,往场中瞧了一眼。

只见练武场左右首各有一名武师自练得投入,正中央是一对父子和一大一小一对白毛猿猴,那便不用猜也知道正是这家庄子的主人家正在练武了。陈振林身着长袍,背负双手,口中指点不断,而其子生就一张瓜子脸,面容清秀,正卖力地将家传拳法“神猿长拳”演示着,身法严谨,出手慎重,俨然是一派宗师的模样,只是限于年纪尚小,不免沉稳尚且有些欠缺罢了;旁边的成年白猿则双手下垂,拄着地面凝视幼猿与主人家的拆招。石双云不敢多看,便从武场收回了目光,正要拔步离开,耳中却听到了陈振林的招呼声:“双云,你起来啦?我正要让修水这孩子去找你呢。”

练武场中的人正是陈振林和独子陈修水,以及大小白猿两双父子。陈振林老来得子,妻子难产而死,其后未再续弦,因此对这个独子五分宠爱、五分严苛,盼他长大成人后能继承家业。而自从得知时日无多,儿子拳法还未能足够熟练,这五分宠爱又多分出来两分到严苛中去了。小白猿则是大白猿之子,陈振林则为其取名一为“猿大白”、一为“猿小白”。那“神猿长拳”初创之时便是由陈振林和大白猿互相喂招所研究出来,陈振林固然天赋异禀,但神猿通灵,加之力大无匹且动作迅捷,虽然出手之时仍是最简单的丛林争斗之法,但对这套拳法的功劳也是无法埋没的了。因此,小白猿一出世,陈振林就有将儿子与其一同训练的想法,到实际践行时见大白猿也不反对,便这么安排下来了,现下虽然陈修水和小猿还未入江湖闯荡,但武林中却已有“小神猿无敌”的名号。

“陈叔叔您早上好。这位就是修水哥吗?今儿起得早,在庄中瞎逛,不意中瞧见了叔叔和哥哥在练武,还望叔叔不要怪罪。”石双云福了一福,向陈振林和陈修水告罪道。

陈修水微笑着点了点头以作回应,陈振林则笑容可掬地回答道:“诶,这是哪里的话?要是看两眼就能学会的话,那你陈叔叔还要不要和人过招啦?如若我不肯将心法与要诀说与人知,他人也至多只能学个形似而神非罢了。而且这拳法如果无猿兄相伴与之过招,以我之见,五年之内想要学会也是痴心妄想的了,哈哈。”说完陈振林拍了拍大白猿的肩,那大白猿也不知是否听懂,口中“喝喝”两声以作回答。陈振林见到大白猿的回应,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转头望向场中的陈修水,续道:“修水,今天的修练就到此为止吧,去同双云说说话,为父还要去处理一些庄中的杂事,就不陪你们了。”说完就同着大白猿自行从另一侧的门出了武场。

依此时陈振林的本领,在武林中虽不敢大言炎炎地自夸登峰造极,但修为到如此地步,在一流高手中也可算得是排的上号的了。因此在武学上陈振林不免有几分自得,加之为人本就心胸宽广,是以练武场也和庄中武师是共用的,并未另辟他处。至于石双云口中的偷学云云,压根就不被陈振林放在心上。而让儿子和石双云多亲近亲近之事,昨晚一见石双云脸上风尘仆仆,陈振林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了一丝怜爱之心,加上石阿爹一生本也凄苦,自己也就有了在临终前将儿子的亲事定下的想法,至于事成与否,那还得瞧年轻人是否自愿了。昨晚与石阿爹交谈之时便已谈过此事,石阿爹自是满心欢喜地应许了。只是为免尴尬,双方儿女对此事并不知情。

“是,爹。”陈修水答应了父亲,用袖子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牵着小白猿向石双云走来。那小白猿今年也已有七岁余,站起身来走路时与陈修水的肩几要同高。“双云妹,你好啊。来,猿兄弟,你也给姐姐问个好。”说着拉着小白猿的手往前送了送。那猿龇牙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又往陈修水的身后一躲,端的是十分活泼可爱。

陈修水回过头来,这时才得以好好看看这个“双云妹”,见到她因昨晚睡眠过浅,面上憔悴之容更甚,不由得心中一紧,关切地问道:“双云妹昨晚睡得不好吗?是不是山中的蚊虫过多,碍着你睡觉了?这春夏之交时节蚊虫的确尤为猖狂,待会儿回庄中我让管家李伯吩咐下人多烧些艾草到妹妹房中怎样?”

石双云初时见陈修水居然让一只猿对己问好,不免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便发出来“噗嗤”的笑声。待见得小白猿竟当真听得懂人言,又觉得颇为神奇。最后听陈修水一连串的关切之问,心下熨帖之意又溢于言表了。这少女心思真是刹那间变化不已,一皱眉、一微笑都是瞬间的情绪了。不过就在这三种情绪的变化间,石双云已对陈修水羞怯之意尽去,转而好感渐生了。

“修水哥今天白天可有空吗?这山下可有艾草生长?不若我们一同去摘艾草吧。只是不知道这位猿兄弟肯不肯赏脸?”前两句是对陈修水所说,后一句就转而询问猿小白了。

“端午将至,艾草当然是有的。昨天山上已去巡视过,今天正好得闲。好,我们就一起去吧!”说完陈修水回头看了看猿小白,猿小白察言观色,已知今日又要出庄去玩,自是开心地手舞足蹈、“呜呀”大叫了。

于是二人便告别了家长,携同猿小白一起去了庄外。这一日二人一猿玩得十分开怀。少年人的游玩乐趣,在此就不做赘述了,二人彼此间的关系也变得十分亲近了起来。石双云眼中的修水哥既是十分体贴,而陈修水心里的石双云也就非常讨喜了。


此后的日子里,陈修水和石双云早上在武场练武,石双云武艺甚低,就在旁静静观看;白天就一同携猿小白上或山巡视,顺带打猎烤食,或出门踏青,游玩取乐;到了晚上就说一会儿话,再各自回房睡觉。陈石二人每天形影不离的样子,俨然是一对少年情侣。虽然二人并未正式公布,但在山庄中的众人看来,陈石两家已结为亲家了。

第二章  天下恩怨终有属

时光飞逝,转眼间石家父女已到庄内二十多天。庄内的客房早已被前来的宾客所住满,此外仍有不少人在山下的客栈和民居留宿。而石家父女既已是山庄中人,自然早已搬去别处了。一时间整个猿山上下,自是热闹非凡。

这一日正是五月初五,是陈庄主大宴宾客之日。陈振林平日里交友极广,山庄前的坪里摆满了七十多桌酒席,为众宾客之首的是大理天龙寺的住持方丈空伦大师及“再世华佗”岳青岳神医,此外除了一些隐世前辈、江湖怪客,整个西南武林几乎尽数到场!不过除此之外,筵席上当然也少不了那许多浑水摸鱼、打秋风之人了。好在陈家家大业大,并不是如何在乎,因此也是来者不拒,一概请之入席。


待得爆竹声响过,那是已然开席了,江湖豪客饮酒作乐,好不热闹。陈振林和自家庄中人马座位在最里靠大门处,石家父女和陈振林、陈修水也是同席,空伦大师和岳神医坐在席上左右主宾之位,两只白猿就在席旁坐着一张矮桌自顾自地吃喝。听得爆竹声落,陈振林起身拱了拱手,朗声道:

“众位江湖上的朋友们安静一下!”他说话声音虽大,但却因伤势在身,不免有些中气不足,不过在座的人大多与其交好,加之这声音也的确有几分威严,听得陈振林开口说话,许多人便收声不再言语。旁人见有人收声,纵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也凝神注意。这样一来,整个坪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几百号人都望向了陈振林。

见人群暂定,陈振林续道:“承蒙诸位看得起陈某,百忙之中抽空来赴陈某的宴席。陈某不胜感激。”离得近的一位背负大刀、虬髯戟张的汉子粗声应道:“既是陈庄主五十大寿,武林中不少人士曾受您恩惠,岂能不前来祝贺?”同席的另一名身着灰布长袍的灰须老者接着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啊,陈庄主没多少日子好活啦!最后一个寿当然要来贺一下。”

听闻此言,登时人群耸动,两只猿也“吱吱”嚷了起来。其实前一个粗豪汉子说的话放到一般寿宴中,说的这番话也没甚么不得体之处,只不过陈振林是将死之人,却不如何恰当。而后一名老者为人十分尖酸刻薄,将那汉子的话故意曲解,引得群豪忿忿不平。

陈振林眼见这老者的身着,心下早就起了几分疑虑,先前在庄内见礼之时并未见到此人,席间又暂时不好当面询问。他并不如何恼怒,平静地看着这两个人,等二人说完后,高声说道:“何人得以永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陈某的生死不过沧海一粟而已,自是无需过分在意的了。”人群本来颇不安定,听闻此言,略读诗书的许多人都齐声叫好,余人不明其意,有的楞在原地,有的也高声附和,其中还夹杂着猿啼声,席中十分精彩。也有人是见陈振林三言两语就将这故意挑事的人一笔带过,其气度非凡,见识也是卓越,为其喝彩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陈振林双手下压,示意群雄安静,又接着说:“各位朋友也不必抬举于我,这是史学家司马迁先生所言,陈某不过拾人牙慧而已。”在不练武的日子中,陈振林心态渐趋平和,这其中倒有一大半的功劳是要归功于书中的颜如玉与黄金屋了。

他面向虬髯汉子说道:“曲大东兄弟,多谢你的好意啦。令尊曲青曲师傅今日可曾到席吗?那日陈某在怒江边险遭暗算,多亏令尊好心援手,这番恩德该当好好感谢他老人家才是。他老人家身体好吗?”曲大东道:“家父身为玉刀门掌门人,这次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脱身,故而缺席这次宴会,多谢陈庄主问候。小弟正要替家父向您老请罪呢。”那玉刀门正是怒江边丽江临西县的使大刀的门派,虽地属大理,门中却都自认是大宋的子民。玉刀门在西南武林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门派,南宋绍熙年间曾出过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在西南闯下赫赫威名,因此该门得以闻名于世。不过现今的玉刀门却是没落了,早已不复当年盛况。

“不妨不妨。曲师傅事务繁忙,我原该想到才对。”说完陈振林转向那名老者,正色道:“这两位师傅,不知道和九死门张掌门如何称呼?”他见这老者身穿灰布袍,与身旁另外一位年纪尚轻的灰袍人并肩而坐,疑心这两人是十五年前受约剿灭的暗器门派九死门的余党。该派成名人物向以灰袍示人,但门派中人为人又极为隐忍,向来不在江湖走动,后来遭人查明暗中其实无恶不作,极少为人所知。被揭露出来后引起众怒,因此受到灭门之灾。而这老者和邻座人衣着与该门极为相似,只是老者为人却不甚隐忍,不符该派作风,但人性各异,说不定他便是九死门人。转而又想到亡妻也是当年在剿灭九死门途中所识,往事如烟,心下又多了几分黯然,如果这人与亡妻有甚干系,那就需要更加慎重对待了,谨慎之下于是有此一问。

那老者听闻此问,明显一愣神,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说道:“我和他并不认识。”旁边的人闻言也尴尬地笑笑,说:“在下是飞鸟门门人,今日不请自来。嘿嘿……敝门与陈庄主昔日有几分交情,特来祝贺‘神猿无敌’五十大寿。”陈振林见该人长得较为面生,飞鸟门又名不见经传,看来也是一个打秋风之人,当下只微微一笑并不揭穿,扭头继续询问老者。老者续道:“九死门是个什么东西?老夫姓郑名鹰,是武夷山下混元门第五代弟子,混元门掌门人是老夫的师兄。去年六月你在我武夷境内废去我小儿子一身武功,后来他回到门中遭人欺侮,便上吊自杀了。老夫今年六十七岁,这一辈子生了三个女儿,但就这一个儿子,结果却被你给害死了,这一条人命你可得担着吧?”说到后来,声音已变至惨然。

江湖人中不喜欢自己师门的固然大有人在,但却不至于变相辱骂之。听到这郑鹰是武夷混元门,那自是他不请自来的了。陈振林心中一颗石头落下,又吊起了另外一块石头。“郑师傅,令郎在武夷山下勾结官府,作威作福。在下到得武夷境内时,正强抢民女,奸淫掳掠。陈某实在看不下去,好言相劝却遭其辱骂,跟郑兄弟说僵了才动起手来。”陈振林说起昔时义举,自是正义凛然,“我本想将令郎交由贵派亲自处理,但他束手就擒之际竟向在下发射喂有剧毒的暗器,在下说不得只好将其修为毁去,以免武林中的仁人义士再受其害,再交到贵派手上了。”这些话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意指其子谋害仁人义士,是“真小人”。

听到陈振林的一番话,郑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强抑怒气:“那陈庄主就摆下道来吧,老夫不才,想要领教一下‘神猿无敌’的高招。”这郑鹰平素十分溺爱最小的儿子,儿子便侍宠骄纵,作威作福之事郑鹰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儿子上吊自杀之后,郑鹰心痛如绞,自忖多年在武夷山潜心研习混元掌,已是功夫了得,况且这陈振林在武林中声名甚大,毕竟是自己的后辈,不见得真正武学修为有如何高深,加之他从他人处窥见请柬上说“武学修为已无力施为”云云,担心陈振林死后,此仇无法得报,便不请自来。至于比武过后如若得胜,儿子死后他早已心灰意冷,有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就算死在群豪手中,那也是值得的了。

陈振林略一思索,道:“郑师傅既然想给在座的各位瞧瞧混元门的高招,在下自然是要为郑师傅摆个台子的了。只是现下大家正在吃饭喝酒,在下动起武来又多有不便,具体该当如何,等饭饱酒足之后,请空伦大师与岳神医做首,再商量一个计较如何?”空伦大师应道:“老衲此番应邀而来是为客,不可喧宾夺主,陈庄主如已有计较,那便不必与老衲商量。只是待会动起手来拳脚无眼,陈庄主又抱恙在身,阿弥陀佛,还望各位瞧在僧面与佛面上手下容情、点到为止。如若有甚闪失,相信以岳神医的医术造诣,阎王爷也要让步三分的了。”说完,他对岳神医微微颔首。岳神医回答道:“空伦大师不必抬举,岳某这些皮毛,造诣是不敢当的。不过待会要真有什么过失,岳某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了。”

空伦大师昔日是少林僧人,生性喜武,天龙寺与少林交情甚深,当时天龙寺内高手寥寥,因此空伦便从少林来做了住持方丈。他任这职位一是为了加深交流,二是为了保护天龙寺佛法不受强敌侵犯。岳神医则是四川贡嘎山的神医,在当时极负盛名,有“再世华佗”之称,和陈振林昔时有几分交情,陈的病情就是由岳神医所诊断。

郑鹰心知现在就开打也不现实,鼻子中“哼”的一声,又重新坐回了席位,算是答应了。席中群雄大多出身草莽,听到有一场比武马上要打,自是轰然叫好。天下武功出少林,在座的豪杰不少与少林寺有些武学渊源,空伦大师昔日既是少林僧人,充当公证人那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两猿生性喜闹,对着陈家父子龇牙咧嘴地笑。说话声里也有为陈振林身体担忧的,但一来只是少数,二来叫好声过于响亮,这声音便不为人知了。

陈修水坐在其父一旁,早为陈振林担心了起来。听到他答应了比试,心里一急,贴耳说道:“爹,您身体不要紧吗?要不让我来替您打吧?”陈振林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回答说:“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很久没有活动啦。今天让我来吧,看来才半年不出手,江湖上早已把我姓陈的这三脚猫功夫给忘记了。”其实陈父内心另有一番计较,他担心自己死后,儿子一人留在江湖不免受气于人,现下自己不趁着还有几分力气挫退一个强敌,陈修水日后入了武林恐怕要被人当软柿子捏了。这些话都是众人轰然叫好时耳语所说,就算是同席的石家父女也未得听清楚,外人当然更不可闻了。


待喝彩声毕,陈振林又续道:“在下今日开设筵席,表面是为陈某的五十生辰,实则有另外的事情想要向各位说明一下。

“第一便是为我寻仇之事。陈某何德何能,得以受江湖上的朋友一番厚爱?希望我死后,大家不要惦记为我报仇。对方不是中原武林人物,况且现如今已功力尽失,”说到这里,人群都想到郑鹰之子,都向他望了一眼。郑鹰冷笑连连,对众人的眼光视若无睹。“他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大家不用费力寻找。就让这一番业障在我陈振林这里了结吧。”人群之中有人受大恩于陈家,本来也想为其报仇,但见陈振林一番言论如此决绝,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第二件事,当今大宋繁荣昌盛,武林中十分兴旺。但北有西夏与金、西有大辽,蒙古虽与我大宋有结盟之意,但焉知没有虎狼之心?只有大理民风淳朴,向来不兴武力。因之国境边界可谓风起云涌,战事随时可能发生。我希望大伙儿能趁着这几年太平,尽力培养门人。到战事燃起之时,我中原武林大好男儿们能保个国泰民安,助大宋重夺江山!”众人齐声称好,均觉这一番为国为民,才体现了陈振林这“神猿”“仁者无敌”的大家风范。

“第三件事,就是我死后这神猿山庄的着落。我已与庄中管家李伯商议好,在我儿修水真正能处理事务之前,我这家业全权交由李伯处理。如若有甚需要麻烦诸位的地方,还请行个方便。”说完陈振林向群雄拱了拱手,收到了不少“好”、“当然”的回应。

“第四件事,”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儿现下业已十四岁,再过得两年便可成亲啦。”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说:“我女儿跟修水一样年纪,过两年就嫁入陈府吧!”于是又是一片哄笑声。只有座上的陈修水和石双云坐在座上,一言不发。石双云红着脸,这几天揣摩着陈石两父的心思,也知道父亲有意将自己许给陈修水,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免让女儿家不好意思。而陈修水则脸色微红,强作镇定,心扑通扑通直跳,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刘师傅,您已经晚啦!修水已经心有所属了。我今天就想趁着这把老骨头尚且还健在,替我儿把同石家双云姑娘的亲事定下来。”说完他看了一眼石双云,见她脸色已经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又看了一眼陈修水,陈修水脸上微红,却不打话,仍然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一旁的石阿爹则面带欣慰之色,开心地笑着。

“修水,这门亲事你同意吗?”说完他拍了拍陈修水的肩,询问他的意见。“爹,孩儿今年才十四岁……”陈修水回过头见到身旁的石双云脸色通红,想起这些日子里与她一起游荡山水间,当真是十分快乐,加之多日来衣食无忧,石双云脸上风霜之色这些天来已大为减少,少女娇羞的情态显现出来,的确是十分的明艳动人。他续道,“……与双云妹妹相处确是快乐万分的,但孩儿还未曾入得江湖,不知江湖之险恶,焉知有无本事做一家之主?虽然我对双云妹确有情意,但未曾有过许多爱恨情仇,怎知这番情意是为何情呢?再者,恰如父亲所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在马上国难当头,儿女情长理应搁置了。”人群之中有人赞同,有人反对,顿时又陷入嘈杂。

这一番说辞虽然可谓大义凛然,但在石双云听来,却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婚约。少女的脸皮薄,如何遭得住如此这番的丢丑?于是她把筷子重又放入席前,跟陈振林说了一声“陈叔叔,失陪”便红着眼入了庄内。石阿爹叹了口气,也交代一句跟着离了席。眼看自己的一番好意落空,还惹得石双云忿而离席,陈振林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得定在原地。他等人群安定后,又对陈修水开口道:“你这性格实在是不好,国难当头更应早日解决儿女私情,投身国事。这江湖上的爱恨情仇难道能让你移情别恋、不能从一而终吗?”

“那依爹爹之见,万一孩儿日后遇见其他姑娘,发现双云妹妹实非良配,是不是要变成登徒浪子、薄情寡幸之徒了呢?”陈修水心中确有些喜欢这个妹妹,但自己也不确定是何种喜欢。加上与石双云同甘是有的,但共苦的日子却未见过,因此有这样一番回答。至于说起家国之恨,那也是他一番热血上涌,欲要报效国家之情的体现了。

“你这孩子,脾气跟你妈一模一样。”回忆起了亡妻,陈振林不免有些伤感,“那也由得你吧,双云那你得好好安慰一下。”说完他对着人群微微行了一礼,说:“犬子出言不逊,让各位见笑了,大家请继续用膳。粗茶淡饭,招待不周,陈某这就挨桌给各位敬酒道歉,还望海涵。”闻言,人众又重新入席,对方才诸事各抒己见去了。陈修水则因对石双云心有愧疚,草草地又吃了一些,也进庄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振林每桌敬酒也花了不少时间。席间各道恩怨,有不少人士出身无名,前来打秋风,如前一般随口杜撰一个帮派再交待几句场面话的大有人在,来自于莫须有的“此河某派、彼山某门”的,那更是多了去了。

只是陈振林为人大度,也并不介怀,就任由其吃喝了。


陈修水跟着进庄只为给石双云道个歉,心想石阿爹应该也在,自己不必避嫌,于是径直往石双云的房间走去。果不其然,靠近厢房时,听到石阿爹正安慰自己的女儿,而石双云的微微抽泣声也略微可闻。陈修水佯装不知,走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问道:“双云妹妹可在吗?我是陈修水,我来给你道歉啦。”

闻言开门的不是石双云,而是石阿爹,他开门见到陈修水,道:“修水,你来啦。双云这孩子我怎么劝她都不听,只是一味地哭,我可没招啦。你来说说吧。”说罢石阿爹侧开了身子,示意让陈修水进房去。“石阿爹,这件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我应该来的。”陈修水说完便进了房。“你们年轻人有话要说,我老头子可不参与啦。”石阿爹面朝房内,倒退两步出了房,顺手还把房门关上了。

“阿爹!”石双云本来脸朝内侧,想要给陈修水来个不理不睬。但听到石阿爹关门的声音却面露急色,喊了出来。而石阿爹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已然退到门外哼着小曲走开了。这时陈修水已知石阿爹心意,心知无需再避嫌了。

“双云妹,我来向你道歉啦。”石双云只“哼”了一声,并不接话。“适才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石双云怒道:“你哪里不对了?大男人三妻四妾,那不是挺好吗?”这句话是讽刺陈修水先前所说要见识诸般恩怨情仇。 “大丈夫为国为民,不立家室,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了?”这一句话又是讥刺他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这先闻其花,再弃之而去的本事可高啊?”陈修水在人群面前豪情万丈,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这时在一个女子面前却成了始乱终弃,在她连珠炮似的问话下支支吾吾,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他自知理亏,只能一连“嗯”了下来。

“双云妹,我真是对不住你。我只道你我年纪尚轻,未到谈婚论嫁之时。我心里是有你的,只是说实在的,庄中向来女性甚少,我还没见识过其他同年纪的女孩子。就连母亲也是因生我之时难产而死,她到底长什么样,我是未曾见过的了。因为不知道在我心里你该是什么样的位置,我怕有所辜负于你,因此这婚事我才不愿意答允。”陈修水顿了一顿,又道,“况且我未曾上江湖上闯荡,还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有所担当。待日后我能真正的当得起一个男人该担当的责任了, 再谈这些也不迟。”

听到陈修水的话,石双云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他了,正沉吟间,听得陈修水说一句:“双云妹,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石双云独自在房里回忆着陈修水先前的一番话,想着它们也有几分道理,自忖自己的话好像有些过分:“我其实又有何资格指责于人家?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镖师的女儿而已,人家不回过头来骂我多管闲事就该庆幸了罢。”念及此处,又有几分伤怀于自己的身世来,“我这十多年来一直跟着父亲东游西荡,吃苦也吃了不少,说到见闻上的事可能比他多一点,如若依他所言出去闯荡江湖,不知道他肯不肯带我一起?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得上他?”思绪却一时间转不出去,变得无比纷杂了。

石双云正胡思乱想时,陈修水又回到房中了。只见他右手牵着猿小白,二者都头戴着一个花环笑嘻嘻地望着石双云。石双云心中怒气早已消了大半,一见二者的滑稽模样,忍不住便“噗呲”一声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笑了就是原谅我了!”“吱吱吱吱!”猿小白眼尖,一眼瞧见了石双云房里的第三个花环,蹦蹦跳跳地拿了过来给她戴了上去,二人一猿大眼瞪小眼,好不开心。这三个花环正是前两天一同出去游玩时一时贪玩的杰作,没想到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这一笑便算揭过了这一段,陈石二人又和好如初,一同牵着猿小白重新往庄外走去。


此时装外人众已用膳完毕,几个下人正搬弄桌椅。见到陈石二人又携手同行,显是已经和好,陈振林心中略感慰藉,虽知儿子先前一番话婉拒了婚约,但眼前景象显然也是水到渠成了。

不一会儿,庄前的坪内餐桌已清理大半,空出一大部分用作比武场地,空地正北设有两把太师椅,在陈振林的邀请下,空伦大师和岳神医一左一右坐入了当中。陈振林往空地正中一站,双手抱拳略一躬身,朗声道:“今日承蒙各位朋友赏脸,光临寒舍,陈某感激不尽。”他行完一礼,直起身来,续道,“众所周知,在下已是残存之躯,不久于世。故此今日设宴目的另有其他,有意要将昔年懵懂无知闯荡江湖时的一些恩怨理清。在座的诸位大都与在下有恩情交往,但也有些许豪杰与我有过过节。恩情难以报尽,但仇怨我却希望在现下能化解。适才席间敬酒时,天雁门、洞庭帮、万岩山来的各位朋友宽容大度,已经与在下和解;但雪山派、参合门以及方才混元门三大门派仍是忿忿不平,想要和在下比试一番拳脚。那在下就不得不献丑了。”

其实天雁门、洞庭帮、万岩山这三个门派是被陈振林以重金打动,应许下来不再寻仇,陈振林为儿子着想,花了不少金钱。而雪山派是新兴门派、参合门门中才俊凋零,实在说起来与陈振林也不见得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恨,只不过得知陈振林武功大不如前,于是想要前来挑战,一个可以之闻名于世、一个可以之重振雄风罢了。

“郑师傅,您先来吗?”他垂手而立,面向郑鹰说道。“好!”郑鹰有意卖弄,并不移步入场,而是一跃而起,落在陈振林身前丈许处,显示了一手高超的轻功。待郑鹰落定后,陈振林转身向北,面对太师椅说道:“空伦大师,那就有劳了。”说完他撮唇一声呼啸,猿大白从远处飞奔而来。猿大白是猿中变异品种,身形比寻常人还高一个头,奔跑时前肢拄地,所过之处人群分开。当真是“侵略如火、动如雷震”!

 第三章  头角峥嵘初展露

陈修水刚从庄中出来便目睹了猿大白声势浩大的模样,心中一阵激荡,顾望猿小白,情绪顿时澎湃万分。情知父亲马上就要与人比试了,忙拉着石双云和猿小白挤到了人群前方。

猿大白甫一到场,便前肢上举,左右臂膀一同捶打胸脯,打得“砰砰”作响。而郑鹰多年未出门与人动手,纵然来前已有所了解,但仍被眼前景象震慑到,心脏也是“砰砰”直跳,两个“砰砰”之声快慢有别,至于孰快孰慢,那自是不言而喻了。但郑鹰脸上却不动声色,强打精神道:“动手吧!”陈振林回道:“郑师傅,请!”又向猿大白拱手道:“猿兄,有劳了。”

话音刚落,郑鹰身形一闪,已从原处奔来。他混元门是以轻功见长,辅以高深内力蕴于掌中,轻功一道是其入门功夫,而轻功修为有成之后,内力深浅则是克敌制胜迅捷与否的关键所在。而其子自幼骄奢,轻功功夫还未到家,因此在陈振林手下还没走上几个回合就已被擒住。

眼见郑鹰奔来,猿大白已人立而起,挡在陈振林身前,宛如一座铁塔。郑鹰欺近身来,一掌拍向猿大白左协空隙处,内劲外吐,只盼能一招先收拾下猿大白,再与其身后病恹恹的陈振林一较高下。猿大白当然不是易与之辈,左手臂微收,只听一声闷响,它已硬生生地吃下了这一掌。猿大白皮糙肉厚,受了一掌却并不如何感到疼痛,只是郑鹰掌中蕴力,受击处微微有些酸麻。

郑鹰一击未果,又移形换位,改从猿大白右侧下手。猿大白忙移身向右,速度也是不慢,右臂抬起,右掌张开,便要去抓郑鹰的左掌。郑鹰不等一招使老,又中途变招,左掌后收,单脚着地,踢起右足向猿大白腰间踢去,猿大白一时躲闪不及,身躯一晃,又吃下了这一脚。

数招一出,郑鹰心下明白猿大白身法不慢,但小巧腾挪功夫却有所欠缺,于是将师传轻功施展开来,左右拍击,一沾即走,出招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同时拳掌中又带有混元功的内力,猿大白每一中招肌肉周遭就要麻痹一瞬,反应速度已落了下乘。观战众人眼见郑鹰身形如此之快,出招凌厉无匹,均想:“这郑鹰敢于只身上山挑战,果然本事不小。”

只见十余招一过,猿大白逐渐抵挡不住郑鹰迅捷的攻势,已然遮蔽不住身后的陈振林。郑鹰瞧出破绽,趁猿大白反应不及时,向陈振林发了一掌。但因这一掌只是真正意义上二人的初次交手,郑鹰并不知对手内力深浅,忧心内力遭其反震,让自己反受其害,加之与猿大白交手已久,年纪一大内力已然不济,因此这一掌所蕴混元内力只有全盛时的五成。

陈振林藏在猿大白高大的身躯之后已久,好整以暇地与郑鹰对了一掌。两掌都是以内力试探,并无招式名称,因此在外人看来自是平平无奇的了。陈振林在武林中成名已久,虽抱病在身,但这一掌中的内力依旧是浑厚非常,把郑鹰的掌力压了下去。两掌相交,郑鹰心中一凛,忙撤掌回身,心想:“这陈振林请柬上的受伤之后功力不济云云看来是为虚假,我同眼前这畜生交手耗费功力不少,再要和他过招,我如何是其对手?”他心里既有此念头,情知不敌,手下出招便慢了下来以寻求对策。蓦地念头一转,他心中闪过一计。

只见郑鹰故技重施,又是先快招制敌,绕过了猿大白,向陈振林一掌击去。陈振林心下疑惑为何郑鹰明知内力不如自己,还要以同样的招式对付,但适才已与之交手过,知道其内力深浅,因此陈振林又以先前一般的内力蕴于掌中,伸出掌去。

但此次交掌,陈振林却发觉郑鹰却并未使用任何内力,心头惊诧无比,只道对手自知不是对手,欲要了结性命,以免白白受辱。他忙将内力回收,但内力外吐复又撤回乃是武学大忌,陈振林虽是个中高手,但内力也不曾达到收发自如的地步,这内力回撤等同于是受到相同程度的功力所击。且这内力如若是来自他人,尚可运功抵御,但它却由体内而生,还诸肉身,因此虽然陈振林并未用足十成力,但也要受伤不轻。


陈振林受了自己的掌力所激,“哇”地向身前吐出一口血,振作精神道:“郑师傅,这又是为何呢?”旁人眼见二人交手,郑鹰若无其事而陈振林却身受重伤,有的想陈振林果真是英雄迟暮,有的却想这郑鹰的确身手不凡。空伦大师和岳神医见识非凡,又知道陈振林确有真才实学,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二人低头耳语一阵后便已知个中究竟。于是向不解的众人解释了一番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传十、十传百,众人这才心下释然。

陈修水见到父亲受伤,从人群前冲到了父亲身旁扶住了他,关切道:“爹,您还能打吗?混元门来势汹汹,我们还是暂避其锋芒,改日再战吧。”陈振林心道,这孩子见事不清,不敢直面强敌,畏畏缩缩的孩子气可一点都不像我,于是对陈修水道:“为父受伤是真,但吐出鲜血已大为缓解,不碍事的。孩子,你还是先退下吧。”陈修水又劝解了几句,但见父亲执意如此,也就退回了原先位置。

郑鹰等陈修水和陈振林父子一番交流完,陈修水退下后,回道:“陈庄主得此白猿,有如神助,郑某自然不是对手。不如就此罢手,我父子俩一同死在陈庄主的手下,也可免遭侮辱了。”他言下之意是陈振林不过仗着神兽相助,自己这才落入下风,是以想用言语相激,逼其与自己一对一交手。至于先前送死一般的打法,那也是无可奈何。他自儿子身死,在世上早已没了留恋,如果陈振林这一掌下来并不收手,那他就此丧命,那也勉强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但他算准陈振林是为当世英杰,多半会手下容情,内力回撤他将不免受伤,自己言语挤兑,也可与之单打独斗,对战一个重伤的病人,胜算又能多上几分。因此这一掌,他便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郑鹰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骂道:“郑鹰老小子,脸皮真厚!”“不要脸!”

陈振林朗声道:“各位朋友稍安勿躁。陈某在江湖上成名已有二十余年,和我这猿兄同进同退本是规矩。郑师傅这许多年来不在江湖上走动,可是不知吗?”其实郑鹰对此如何不知,但心里通彻其中利害关系,老脸只是微微一红,便不搭理,算是默认了自己不知了。“但郑师傅为子报仇心切,恐怕不与在下直来直往地动手不会甘心,因此姓陈的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猿兄,你先回去吧。”陈振林拍了拍猿大白的手臂,这最后一句话,倒是对猿大白说的。

围观群众几百双眼睛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场中,听得神猿无敌今日竟要弃了臂膀与人过招,而对手也不是泛泛之辈,人人都为其捏了一把汗。岳神医与空伦大师心中虽有所担忧陈振林的伤势,但一个事先已得其叮嘱勿要干涉,一个生性好武、喜见比斗,因此二人并未出言阻止。而其他人众见为首的贵宾都不言语,也就不再说话。

陈修水心里也是十分紧张,但先前无论如何劝父亲,他都不肯松口,素知父亲性格的他因此也就没有再上前。石双云捏了捏陈修水的手,对他耳语道:“陈叔叔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其实她也没见过陈振林动手,但见到“修水哥”脸上的关怀,因此出言安慰于他。陈修水“嗯”了一声,当下不再言语。

猿大白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但见过主人颜色后显然已知其意,于是啼了一声从陈振林身边缓缓退到了陈修水站立处。


“郑师傅,现在我们可以动手了。”说完陈振林摆了个“迎客灵猿”的起手式,扎了个马步,左手作掌置于胸前,右手作拳蓄力于后,“您比我年长,是前辈先贤,您先进招吧。”

“好!陈庄主,得罪了。看招!”郑鹰占了便宜,面子又已经被给足,心里自然对陈振林略微生出敬意,因此言语上也就客气了几分。于是提气纵身,跃起两人高,一招“盘古开天”倒转身来伸掌向陈振林肩膀拍去,动作迅捷无比。

陈振林如渊渟岳峙,下身仍是不动,上身转动,掌心后撤,拳头上举,正对着郑鹰飞掌所来方向击去。只听一声轻响,拳掌一交即离,郑鹰身子已倒退出丈许,但姿势未见凌乱。郑鹰知道自己内力不如陈振林深厚,因此不敢正面交锋,拳掌一沾即离,借力回身本是轻功中的入门要领,此刻如他这等高手使将出来自是小菜一碟。郑鹰甫一落地,便腿脚微弯,又猛地伸直,“蹭”地一声又弹了出去,施展开了“混元游身掌”,在陈振林周身不断游走出掌。

郑鹰身法奇快,出掌迅捷;陈振林不动如山,身体大半都丝毫不曾晃动,只左掌也握作了拳头,一双手臂不断挥舞,以拳会掌。二人本来动作快慢有别,但郑鹰绕身而行,陈振林只在身周摆臂,因此郑鹰的双掌闪击,却无一例外都落在了陈振林后发而至的拳头上,甚至有时陈振林变招甚缓,只用手肘微动便可接下了郑鹰的招式。一来一往,二人盏茶功夫已经斗了上百招。

二人虽都是当世高手,心境却有分别。郑鹰眼见已过百余招却依然奈何不了对方,心中逐渐开始着急,出掌越来越快,脚下踏步也跟着加速,场上眼力稍差者见到的就变成了一团灰影绕人而转;而中间的陈振林头上冒出热气,显是内力消耗十分迅速且剧烈。这武夷混元门实属道教门派,道教宗旨是清心寡欲,郑鹰报仇心切,已与之相去甚远。时间一长,游身步法就变得凌乱了。

眼见郑鹰出招部位出现了偏差,脚下踩的方位也有了变化,陈振林如何不知?但自己仍处于郑鹰的包围圈中,倒一时间无法突围,只好一面与其拆招,一面凝神观察其招式,思索着克敌制胜的方法。

不一会儿,郑鹰掌法出现了失误,这一记混元掌本该由下而上打向陈振林的肩膀,但因体力已下降不少,竟朝着右手手肘而去。陈振林反应神速,当下不退反进,以肘击掌,猛地手臂伸直,一只右手已擒住郑鹰的小臂。

郑鹰心中一凉,自己已落入他人手中,知道只有身死一途,于是索性不再使力,任由敌人处置。在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无数念头:自己幼年家破人亡投诸武夷山混元门学艺,学有所成出门闯荡,却因行止不端被师门惩罚此生在山上思过不得下山,等到掌门换代,自己师兄当了掌门后这规矩才有所松动。而今为了同样行止不端独生子报仇却未果,这条老命尚未享清福便要葬送于此,心头不甘之意已大为泛滥。生死之际却生出一个念头:“如若时光倒流,我会不会再上这猿山来寻仇?”

陈振林抓住了郑鹰的小臂后,郑鹰前冲的余势却并未消除,于是陈振林借力发挥,脚下发力,抓住郑鹰一同腾空而起。二人一上一下,旁人看来却像是郑鹰掌中的力道奇大,一掌威力无穷,已将陈振林击飞。

二人在空中划弧,将落地之时,陈振林微一用力,二人已经分开,几乎同时落地。郑鹰浸淫轻功一道多年,起落之道已深烙脑中,身体一得自由便不由自主地调整身形,轻轻巧巧地踏到了地面;陈振林却上身后仰,像是失去了平衡,止不住后退的步子,似是马上就要摔倒。

郑鹰反应也是极快,念头一转便知道了其中的究竟,见到陈振林马上就要摔倒,不假思索地便一闪上前,左右手各扶一肩,稳住了陈振林的身躯。


在场的几百号人早已眼花缭乱,俱都屏息观看这场比武。等到二人落地,全场爆发出了轰雷般的叫好声,至于为谁喝彩,那就只有各人自知了。

等到场中喝彩声稍有停歇,陈振林向郑鹰行礼道:“郑师傅技高一筹,陈某不是对手。可喜可贺郑师傅不仅武学一道修为高深,此番让在下不至于在各位朋友面前失了面子,更是如此高义,陈某实在佩服。只望郑师傅此行回到武夷,能多多物色天下少年才俊,将混元门高招一一传授,日后好与江湖豪杰一同护我大宋河山。”

郑鹰死里逃生,恍若隔世,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陈振林此举深意。他是有意败在自己手下,一则让自己大仇得报;二则免己一死;三则壮大混元门声名,让混元门得以光大传承;四则为天下苍生着想,不愿江湖好汉彼此仇杀,死于非命。

郑鹰眼中一热,道:“姓郑的都小肚鸡肠,儿子无道,老子糊涂。今日得陈庄主饶了一条老命,报仇之言,再也不敢谈,老夫这条贱命今后就归神猿山庄差遣了。修为高深的是陈庄主,高德高义的也是陈庄主,我可不敢当。从前我不知道陈庄主为何叫‘神猿无敌’,今天看来,当是‘仁者无敌’的‘无敌’了。”说罢一揖到地,行了一个大礼。

旁观众人先听他把姓郑的全骂上了,不免有些好笑,到得后来却听得越来越糊涂,为何这郑鹰明明得胜,口中却全是认输的词句。至于有些心思机敏之人早已从话语中猜到了真相,那也只是极少数了。

“郑师傅请起!”陈振林俯身去扶,哪知郑鹰却使上了内力,立在原地不肯起身,陈振林却并未使力,“好哇,郑师傅这是考究陈某的功夫来了。”他哈哈一笑,两手也运上了内力。说到内力一途,郑鹰如何是陈振林的对手,只是略一挣扎便被扶起了身。他此举原是想让观众席中关于适才比试结果的明白人多上几分,果然这一来,原本的“极少数”也变成了“小部分”了。

“郑某不请自来,原不礼貌,今日心结已解,先行告辞!”不等陈振林说话,他从人群中穿了出去,最后的“告辞”已在人群之外了。


一番闹剧收场,陈振林向人群中说道:“不知雪山派和参合门的朋友,哪个先上?”雪山派是西域门派,门人使剑,属近年来新建,门派中也做些西域胡桃木的生意,与陈振林不过在生意上有些摩擦,因此借故寻仇以光门户。参合门则本是江浙一带的豪杰,也是一剑派,但后来对门人约束不严,为了牟取暴利,门派中竟落得以贩卖私盐为生,打家劫舍更是家常便饭,俨然成为了沿海一带的一大毒瘤。因此参合门声名狼藉,为世人所不齿,门中的武学也早已不复从前,从以前的一流门派直堕三流。盖天下正道沧桑,参合门门户凋零实属必然。

人群中出来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人,腰间配剑,正是雪山派的掌门人陈岩。陈岩道:“雪山派陈岩先来领教陈庄主的高招。”陈振林道:“陈掌门与在下同出一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陈岩道:“陈庄主武功独步天下,江湖人称‘神猿无敌’,要知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陈庄主得称‘无敌’,想必定有过人之处。我雪山派近年初立,武学上所知甚少,因此想请陈庄主不吝赐教,指点指点。”陈振林道:“江湖上朋友过誉,其实又怎能当真?不过既然陈掌门想要让在下见识见识‘雪山剑法’,那我不能洗耳恭听,只能‘拭眼恭赏’了。”

“陈庄主不必过谦,请!”“陈掌门请!”

陈岩抽出长剑来,当先一招“雪山映日”斜斜地向陈振林刺来,陈振林仍是以“迎客灵猿”起手,左掌前伸,在剑身上轻轻一拍,陈岩这一剑便刺了个空。陈岩一剑不中,又是一招“囊萤映雪”,将剑舞成了一个剑花,把陈振林上半身都包围了进去,陈振林目光如炬,已知剑招虚实,于是从剑花的空隙出伸掌前击,将这“囊萤映雪”从招式中途破了开去。

他心下另有计较,只破招却并不乘胜追击,来来去去和陈岩拆了上百招,有的招式凌厉,他便不直撄其锋;有的招式略显不足,稍露破绽,他便从弱点处将之击破。等到陈岩将一套雪山剑法来回使了许多遍,直累得满头大汗,却仍然奈何不得陈振林的分毫。

只见陈岩又使出了“囊萤映雪”,剑光飞舞,陈振林故技重施,从空隙处伸手击剑,口中一声“得罪”,在陈岩手腕一击,将长剑打落了下来。不待长剑落地,陈振林又右手下伸,把剑抄了过来。

他口中说道:“借陈掌门宝剑一用!”已然开始进招,陈岩失了武器,只得以初学武时的扎打功夫应对,幼时基本功练的是太祖长拳,他便以太祖长拳相对。陈振林见陈岩手足方位便已知其拳招,不由暗暗点头。他执剑斜刺,去势甚缓,正是放慢版的“雪山映日”。

陈岩不知其意,但剑尖刺来,岂有不招架之理?情急之下使出一招倒骑龙,脚步前伸至陈振林的胯下,左手伸手去引陈振林的手腕,想使其身体失衡,手脚并用便可将其摔倒在地。但这太祖长拳多年未练,他这想法不错,招式却有所欠缺,脚步伸得远了,手臂便不够长,只到了剑刃所在处。

眼看陈岩这左手手指即将被削,哪知陈振林身体却自然前倾了,像是把手腕送到了陈岩的手中。陈岩暗暗纳罕,手指收拢,抓住了陈振林的手腕。陈振林手腕抖动,挣了开来,同时身体急转,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空处。

陈振林适才与陈岩拆招百余,就是为了学其招式。于是他复又进击,一招接一招的“雪山剑法”使将出来,与陈岩的太祖长拳打得难舍难分。这雪山剑法凌厉之处,他便放慢招式,等待陈岩应招;略有不足处,他便稍费心思,加以改进,再行进招。

陈岩初时不明其意,懵懵懂懂地只是将太祖长拳一招一招地使完整,等到后来使得熟练以后,便发现陈振林使的竟全是自己适才的剑法,只是催动的内力不同,略觉别扭罢了。他心中自然惊诧万分,又见到这似是而非的雪山剑法威力竟大至如斯,心里已对陈振林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知道陈振林招数时快时慢是为了让自己学清楚,于是把太祖长拳使得滴水不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全力防守,同时凝神细看。

打了一炷香时分,陈岩已将改良剑招牢记于心。陈振林也知时候差不多了,于是一招雪横秦岭,改砍为拍,斜向拍击陈岩的右肩。这一次他速度未缓,陈岩便抵挡不住,身形一动,脚步便左移了数步,已然是败下阵来。

陈振林抛剑上前,陈岩一把接住。陈振林道:“雪山剑法果然精妙,我要想赢得陈掌门,还得用贵派剑法,因此献丑。实在佩服。”陈岩见陈振林明明大获全胜,却又改赞自己剑法,又想起方才教导之义,不免心服口服:“陈庄主为人高义,武艺高强,还替在下保全了这点脸面,陈某甘拜下风。教导之恩,没齿难忘。”


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人群中发出一声叫喊,显然是早不耐烦:“喂!你两个姓陈的,怎生有这许多屁事要讲!我也姓程,却不是你们这个程,是程咬金的程,不是陈芝麻烂枣子的陈,你们瞧我这程不一样,就没这么多废话。陈庄主,赶紧的划下道来,我程立雪要跟你打一架。”这程立雪比常人高一个头,在人群中站着甚是显眼,嗓门又大,出言甚是滑稽,一说话众人都忍不住便要发笑。

他便是浙江参合门掌门程立门的弟弟程立雪,程立门站在他旁边,看着兄弟当众出丑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两兄弟长得不甚相像,程立雪块头极大,又高又壮,虽年近五十却仍不通世事,犹如孩童心性;程立门却是常人身材,平平无奇,心智正常。这兄弟俩的父亲是读书人,他们名字是由典故“程门立雪”化用而来,只是兄弟二人并未继承父业,转而入了绿林,因此这名字虽然斯文,用在程立雪身上却十分好笑。

“立雪,你少说两句!”“本来就是嘛!你看这两个老小子你一句我一句都说了老半天了,咱们这一架还要不要打?”程立门道:“你再说我下次就不带你出门了!赶紧闭嘴!”程立雪对这个哥哥又爱又怕,本来这次程立门并不打算带他出门,他苦苦哀求之下才得以出门。他生性贪玩,听得哥哥以出门相胁,便闭上了嘴。

“两位程兄可是要赐教么?修水,你过来,”陈振林向陈修水招了招手,示意上前,“你来陪这两位前辈过过招。”陈修水走上前去,先前向父亲请缨之时便已有准备,但真个上场了心里却有几分紧张。

“陈振林,你把人可瞧得也忒小了!”程立门见陈振林竟让儿子和自己比试,显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十分生气。“程兄不要误会,在下刚才与两位掌门已动过手,身体不适,已经不能再打了。”他恼这两兄弟说话太过无礼,加上参合门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门派,因此言下之意是说程立门兄弟俩比之先前两人尚有不如,不值得自己出手。这话虽然没有明言,却人人自知。

“你儿子叫‘小神猿无敌’,那我要是打赢了他是不是也可以出去说神猿山庄已败在我手下呢?”程立雪却跃跃欲试,忍不住插嘴,想要跟陈修水打一架。

“但说无妨。”陈振林知道眼前人是个浑人,本领并不大,他知道儿子近来练功颇为不赖,因此也有意让儿子试炼一番,先前出言虽然是为了羞辱,但也有一半是为了儿子着想。

程立雪回头看了看兄长,见兄长并无制止之意,便跨步入场,道:“好,小陈兄弟,那就来吧!”程立门听陈振林应允可以之宣扬于世,也不顾得是否名正言顺,心想正好可以看看这“小神猿无敌”的深浅,就任由弟弟上前比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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