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
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纳兰容若《南乡子》
近来读诗词,只因诗词之中盈盈二字而想到了这人汉惠帝刘盈,不及秦皇汉武那般才华卓越,不及末代帝王那般萎靡消沉,身于帝王之家,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其境遇与明朝的建文帝朱允炆类似,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之中昙花一现,其踪迹便无处可寻,悄然逝去。
史书上的他是懦弱平庸而无能的,而我眼里的他却是善良温柔而刚毅的,大抵万般皆不是,独自窥见其美好,他倒也担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名。
与公子扶苏亦相似,本是温婉少年,生于帝王之家本就不该,翩翩少年郎,史书笔墨淡,心间留白重。
父亲汉高祖斩白蛇起义,得有志之士扶持在楚汉之争中得胜,而一手创建帝国基业开一代太平盛世,而母亲吕稚随父亲一路杀伐决断颠簸扶持,工于心计足智多谋,生于这样的王室,应是刚毅果敢英勇无谓之人才好,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坐拥权势与臣民爱戴。
可惜,天意弄人,生于刀光剑影不闻声的宫围内,他虽是锦衣玉食却被剥夺了太多的自由,父母之命他不得不从。
在父王眼里,他是无能之辈仁慈之心不足以继承大统。
在母后心中,他是心慈手软的痴儿不知用心术拉拢人心。
是啊,他终是负了他人的期望,不懂的玩弄权术,不懂得收服人心,不懂得争取所谓的自由,只是麻木而机械的遵从着诏书上的一道道指令,听着母亲的各种差遣,无力反抗,无从反抗。
虽为年幼,却也经历诸多,他随着父母从无姓平民到了一国之尊,见过太多的血流成河,见过世间的人情冷暖,见过血亲之间的兵刃相向,他的心早已没了知觉,唯有茫然,冷漠而冰凉的在这世间残喘。
昔日,父亲为了躲避楚军的追杀,慌不择路,将他与姐姐推下马车,姐姐痛呼的声音,父亲冷漠的表情,远离的马车,身后追兵的马蹄声,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倘若不是夏侯婴于心不忍舍命抗旨救他,如今他早已不在人世了罢。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他的父亲只为求一人自保,也是,帝王总是无情的。
万里山河皆收入囊中,所到之处皆姓汉,父亲本就对他不满,近年又有新欢,如此,依心立他人为太子,甚好,只是母亲不愿放手,身为皇后,她却有着阅尽朝堂事掌天下权之心,与萧何设计了韩信,仅一人之力,收服朝中多数大臣,而他,也不过是和筹码。
这亲情,大抵是不要也罢。
秦朝虽灭亡,然其制度规章却留于后世,大有禆益,他身为嫡长子封为太子之时,理应有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许是高官之女,许是权臣远亲,许是青梅竹马,虽无记载,但他与这女子应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应是带着些许爱意的,然,好景不长,母亲的决定他是无力阻拦的,这女子悄无声息病逝离去。
母后的野心他是知道的,但他不愿去伤害他的侄女张嫣,不愿去做这有违伦理之事。他曾经抱着年幼的她咯咯的逗她笑,他曾经牵着她的小手为她讲这世间种种,他曾经带她荡秋千捉鱼弄虾,只因他是她的舅舅,血浓于水的亲情,唯一让他感到温暖的小女孩,怎么如此毁了她的一生。
他努力的反抗着,数日绝食,以命抗争,却有仆人私下里与他灌食。他连日在宫中纵火,想用天降灾异劝服母亲,而母后权势之大,他又怎敌得过,不能死,亦不能好好的活着,行尸走肉般成了亲,也亲眼看着小女孩藏送了一生,在这寂寞宫庭,青灯古佛伴流年。
这爱情,大抵成了此生奢望。
高祖有八子,而他与刘如意算是同病相怜,颇有怜惜之意,二人都不过是他人追求权势的筹码,从为有人问过他想不想要这皇位,是啊,九五至尊,天地之主,谁又能拒绝呢?
父亲偏爱刘如意,宠幸戚夫人,想立如意为太子,然,戚夫人无朝中大臣支持,母亲又有国师张良支持,帝业必然是他,只是向来成王败寇的铁则不容被打破,他不愿再有亲人同他一生,身虽活着心却没了。
他为了保护如意,衣食同寝,事必亲躬,片刻不离,以他最大的能力保护着同病相怜之人,他以为母后会放弃了,然妇人之心不可猜,只因他人之由片刻的离开,如意之命如草木般凋零,原来自己连一个人都无法保护,亲眼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离去,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这友情,他大抵不敢在有了罢。
是啊,人之所向莫过于七情六欲不受限,而他却处处受限,如人饮水,悲凉自知。没了爱恨情仇,没了自由,没有实权,如傀儡般麻木,如笼中之鸟惊慌,如池中之鱼不得志。
久病不愈,积郁成疾,在位仅仅七年,他去世时仅二十三岁,十二岁为太子,十六岁登基,断断的一生之中未能有过片刻的自由,受他人之期望,圆他人之志。他谥号孝惠皇帝,一生都活在母后的权势之下,日夜监视,如何不孝惠?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欲语泪先流,泪咽却无声,若有来世,应是逍遥自在云游天外的风流少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