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接触《边城》是在中学语文课本的选读部分,在如桃花源般美丽的湘西边城,翠翠与老船夫相依为命的亲情之爱,翠翠与傩送、天保之间的清纯之爱,湘西人之间的邻里之爱,深深打动了我。
求学、毕业,工作,我离开这个故事很久,忘记了翠翠,忘记了悬于沿河两岸的吊脚楼,忘记了傩送美妙的歌声,继续着我的青春岁月。时隔数年,怀着对文学巨匠沈从文的敬仰,带上《边城》一书,我来到了沈老的故乡凤凰。
一踏入凤凰古城,我便被一种温婉又不失灵性的美所震慑,一湾沱江穿城而过,一座古老的大石桥、一条狭长的石板街、一排精致的吊脚楼……宛如童话故事中才会有的古堡,让我整个人沉浸于此,一身疲惫全然消减,我马不停蹄地寻找着临江的客栈,将一切安置好,开始行走于凤凰古城,探寻沈从文笔下“边城”的美。
掌舵的船工穿着湘西民族服饰,一顶斗笠,一根竹蒿,轻轻一点,阳光下的沱江泛出粼粼波光;裹着缠头、身着蜡染、背着竹篓的苗家女,穿梭在建于明清的老街中;一个人在古城的青石板路上悠然踱步,心情也会随着这个慢动作,恢复到平静,凤凰自有一种让人安静的魔力。走累了,我在临江的一家民谣酒吧停留下来,重读《边城》,走进沈先生和他笔下的翠翠。
沈从文,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湘西“乡下人”,从小厌倦私塾,小学毕业后参加军阀部队,浪迹湘、鄂、川、黔一代,经历了辛亥革命,目睹了越来越多的杀戮,1922年凭着一支笔和一颗心,以湘西人特有的野劲,闯入北京,1928年,沈先生离开北京到上海,受到徐志摩的引荐,被中国公学校长胡适聘为讲师。1933年,沈从文与张兆和在北平的中央公园举办了婚礼,四年的坚持,上百封情书,沈从文终于如愿喝到了“甜酒”。这年冬,沈从文开始写《边城》。
城边“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细腻的文字缓缓地舒展开来。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主人公翠翠淳朴真挚、乖巧伶俐的形象跃然纸上。
两年前在端午节赛龙舟的盛会上,翠翠与船总二少爷傩送相遇,一见钟情,傩送的哥哥天保也喜欢上翠翠,托人求亲,而地方上的王团总也看上了傩送,愿用碾坊作陪嫁,将女儿嫁给傩送,傩送则只要渡船,不要碾房,兄弟两相约唱歌求婚,让翠翠选择。
“老船夫做事累了,睡了,翠翠哭倦了,也睡了。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对山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翠翠只能在梦中回味傩送的美妙歌声,沉醉于初遇爱情的甜蜜。
故事的结局是慈祥的祖父去世了,健壮的天保淹死了,姑娘的情人出走了,美丽的白塔坍塌了,一个诗意的童话,为何就这么破灭了?原来天保为了成全弟弟,自己一人外出闯滩,不幸遇难,外公为翠翠的婚事忧愁而亡,傩送觉得对哥哥的死负有责任,离开了翠翠。那个能用歌声,让翠翠灵魂浮起来的年轻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结局听起来很令人惋惜,但却又充满了期盼。
掩卷之际,不禁扼腕叹息,真希望傩送能早日归来,翠翠戴上红盖头出嫁。可是,就如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不可能那么圆满,生命必须有裂缝才能照进阳光,人生需要留白,爱情亦然。就如雪小禅所说:“你若爱一个人,隔着山隔着水远远地欣赏着总是美的,如此这般就够了。”真爱,不是爱到荼蘼,爱到歇斯底里,爱情中太过黏腻,不给对方空间,时间久了只会索然无味。
不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我想没有经历过青春的疼痛,是不能读懂《边城》的。在快节奏、高物质的现代生活里,我们步履匆忙,像上紧了发条的永动机,就连美好的爱情也沦为“快餐”。“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我的内心越发希冀于“边城”这一桃花源。
“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再读沈从文写给妻子张兆和的情书,依旧被这份淳朴文字下的真情感动着。
沈从文逝世之后,张兆和整理沈从文的遗稿。在1995年出版的《从文家书》后记里,她说:“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他不是完人,却是个稀有的善良的人。”
爱到深处无怨尤,情到浓时方知苦。张兆和在沈从文去世后终于理解和懂得了天国的“乡下人”。廖一梅曾说:人这一生,遇见爱,遇见性,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遇见了解。“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我愿如翠翠一样等待,在等待中收获成长、积蓄力量、破茧成蝶,在属于我的边城里,与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