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帘子走出来,面容淡然,并不去看身边的妻子,还有妻子臂弯里的岁半孩子。我有些茫然,刚才分明看见她抱着孩子在店外边的大街上高声呼唤着一个名字,这会他却从店里边的帘子后边走出来,莫非空降?
他并不多看我的机器,而是散然却又熟练地剪下一小块四方的透明胶纸,开始在机器屏幕上轻轻敲打起来,那胶纸在屏幕上一粘一离,屏幕就渐渐清亮起来,越是清亮就越是显出屏幕的幽黑本色,他那托着机器的手轻轻一转,迎着光我看见屏幕上映着的他脸上的凌乱胡须。
他手指粗短,却又动作细碎。那膜在他指间轻盈而又乖巧,眼见着就要在屏幕的一角依身下来,却见他迅速地插入那透明胶纸,粘去了那最后一丝尘埃,于是膜悄然贴合在屏幕的这一角,那一角,而后如月光一样,随着他手指轻轻一带,那膜便全身依附在了屏幕上,融合了,再不见其形,只看得见那屏幕闪着的清亮而又有些内敛的光芒。
一张钢化膜六七十元。我的脸在暗自发烧,知道自己一大清早起来便暴殄天物,那张随机器赠送的钢化膜在我手中不仅没有适得其用,却又让我沾染上了一身尘埃。术业有专攻。现在我能读得懂他面对妻儿时那一脸的从容与淡然;而“人有情,物有用”,我与他虽然陌生,面对物却又是别无二心的,在我的目光聚散之间,在他的手指开合之间,寻常生活里彼此那小小的心愿与念想便安然着了地。
喝完杯底最后一小口咖啡,我拉开门走出麦当劳时,才发现是下雨了。雨小,小而无声;雨密,密而似网,网还是显得粗,那便是雾了。雨雾中我拉拉衣帽,无意加快步伐。在街角一棵大树下的义工亭里,一名男子正安静地读者一本书,雨在亭外边弥漫着,他在亭里边静默着,那目光有着带凝含露的清澈。有人撑伞,与我擦肩而过,那伞与人,或色彩简约而淡然,或色彩丰富而浓郁,却都有着雨中绿色大树的背景,是一张正往四处浸染开来的水彩画儿。一个快递哥,此刻正停在大树下,回望着身后边车厢里的包裹;一个妈妈,正推着婴儿车走来,那车顶已安然展开了雨膜,我看不见却可以想象得到,雨膜下那一双遇雨时好奇的大眼睛……
日子仍是如此,生活也正是这样:一切都是一往情深而又心甘情愿的模样,所有的悬念,所有的冒险,也都弥漫在这如雾一般的春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