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界异常安静，只有不断撞击耳膜的水声和自己吞咽的声音，太阳的光圈好像离我越来越远，渐渐模糊成一团，我努力想要挥舞四肢，却只感觉身体越来越沉，突然我好像碰到了什么，便使出全力紧紧抓着，恨不得整个人都攀附上去，但很快我的脑子里又只剩了水冒泡泡的声音......
“你醒了？”
呛出了几口水后，呼吸道火辣辣的痛感把我拉回了现实，眼前模模糊糊，好像有一张脸在关切地望着我。
“眼镜......”我下意识地摸摸脸，想要寻找安全感。
水花扑腾了几下后，我接过眼镜简单抹了一下就迅速戴到了脸上，隔着水珠，我终于看清了他是个男孩子，20岁上下的样子，上半身探出水面，趴在岸边有点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一阵风带过，湿透的身子开始微微发冷，虽然是夏天，但我还是忍不住地打着寒颤。挣扎着站了起来，下意识地鞠了一躬，我又使劲裹了一下冰冷的衣服，它们紧紧贴着我的皮肤，好像吸收了更多的热量。
“我叫刘澄浩。”
“哦。”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已经夜里了，湖周围冷冷清清，好像没有人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快走吧快走吧，要回宿舍赶快换一套干净衣服，如果有热水就好了，明天说不定会感冒吧。
踩着断枝残叶紧走了两步，神志又往脑子里涌了一下，尴尬让我没有回头，就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叫夏星辰，那个，现在太冷了，我明天会来跟你道谢。”
我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虽然刷刷的树叶声暴露了我完全在落荒而逃。
2
左思右想前思后想，轻轻扇了自己几巴掌，确定昨天晚上的事不是梦后，我才颓然地决定也许我确实应该今天再去感谢一下我的救命恩人。毕竟昨天真的是太惊险了，而我灰溜溜的样子也有点挂不住面子。对！说不定他学雷锋做好事，今天不在那呢！不会有人真的如约等谢礼吧！
虽然打定了主意但我还是等到了天黑才摸到湖边，确定周围无人偷偷摸摸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
“呃，刘澄告？”
“是刘澄浩。”
我身子一抖，手里提的盒子差点飞了出去。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真的有人来讨锦旗阿。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又听到一声“在这里。”怎么听却都像是湖里传出来的。莫非救我的还是水鬼不成。
“你是水鬼？”看着水面上一坨黑影，我直接将脑子里的话全盘托出。
“你脑子进水了？”对方把身子往上窜了一窜，月光映在他微皱的眉头上。
“大半夜在湖里游泳的人才脑子有问题吧！”我有点愤愤然，胆子小不是很常见的事吗，干嘛还要揪着昨天的落魄事，我不要面子的吗。
“不是游泳喔，我是湖中精灵。”
“水鬼？”
“精灵！”
“水鬼。”我往岸边一坐，大胆地打量起他来，水鬼大家都怕，但会救人的美男怎么能轻易错过。
“谢礼呢？”就是臭不要脸只可远观。
“给，马卡龙。”
......
我看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下一秒居然噗嗤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没有男朋友。”
“我只是觉得没有人会死皮赖脸等人给谢礼。”
“但你不还是来了。”他一撇嘴，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却一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湿漉漉的手。“你能不能才干了手在吃东西，会潮的阿你知不知道。”纸巾一下洇透，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还是湿漉漉的。
“你便宜占够了吗？”突然他的手紧紧一握，我又是一声尖叫甩了出去。
“你流氓吧。”
“是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发呆好吧。”
“你真的是水妖？”
“精——灵——我想吃那个，漂漂亮亮好像有毒的样子。”他扬扬眉毛，用下巴指了指盒子。
“有毒你还吃，毒死你。”我打开盒子，扔了一个在嘴里，甜腻腻的真的感觉一般，夏天确实不是适合吃甜食的季节。
“诶，恩人在这呢。”没注意时旁边的人已经鼓成了个球，可能是个河豚精吧。
“黄色的。”
下意识就取出来，还没想好怎么递给他，他的脸就毫无征兆地凑了上来，可以感受到他头发上的水微微溅到手上的清凉，而更多的是他呼出的热气在指尖留下的灼热，还有一点，嗯，潮湿？！
我不自然地向后一倒，胳膊一撑地，手脚并用往后错了好几步。
“其实沾点水也没事哈，谢礼我送到了，你想吃我回头再给你买，我好像有急事先走了！”
3
事实证明，可能真正贪图美色的确实是我，因为自从在月光下欣赏了那张脸后，我果不其然地忍不住每天都来找他。
“你可以上岸吗？”
“大概不行吧，我好像没办法离开这片湖。”
“因为没穿衣服，其实是个变态？”
“哇你够了！你天天来看我原来是觊觎我的身体？你才是变态吧！”澄浩一个后仰划出去好几米，一脸警惕的看着我。
看他嘟着嘴皱着眉的可爱模样，我忍不住在心里猛点头，对对，身材虽然看不清，但就这张脸也就足够了！
我稳了稳自己控制不住的姨母笑，故作严肃地朝他招手，
“救命之恩，当然是为了救命之恩。”
他狐疑地瞥了我一眼，揪了一大片荷叶挡在胸前才又游回了岸边。
“话说你有没有听过海的女儿的故事？”
“没有。”他“呼”地凑了过来，“你又写了新故事？”
“不是我写的啦，是小的时候听到的童话故事。”
“唔，好诶。小星星写的故事都那么有趣，喜欢的故事当然会更好了！”
“不要再叫小星星了，听着跟某种长了一身毛的魁梧动物一样。”我捧了一捧水泼向他，开始回忆整个童话。
“嗯......就是住在海里的人鱼小公主，有一天救了意外掉进水里的王子，但是王子却误认为是别的姑娘救起了他。但小人鱼却爱上了王子，她为他献祭了美丽的歌喉，换来了双腿，虽然像在刀尖上行走，但她还是能为王子献上美丽的舞蹈。”
他托着腮歪着头看着我，鼻尖上有未干的水珠在黑夜中闪耀着光芒。
“然后呢然后呢，王子会认出他吗？”
“然后邻国的公主来求亲，正是那位王子认为的救命恩人。”
“但他喜欢上了小美人鱼，对吗？”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他微皱起了眉头，喉结上下动了动。
“但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我忍不住拍了拍他湿漉漉的脑袋，毛绒绒的，让我又忍不住呼噜了两把。
“你不要再褥我头发了！快讲哇！”
“急什么啊，让我想想......记起来啦。”我心中一软，暗自琢磨了一下，
“他喜欢上了小美人鱼，而且他发现邻国公主是旱鸭子，所以就跟小美人鱼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啦！”
如我所料，澄浩果然把头沉到了水底下，快乐地浮出了一串泡泡，每当他开心的时候就总会不好意思，讲故事而已，居然每次都会开心的不得了。
“澄浩，澄浩。”我把手伸向水下去叫他，他托着我的手上来，又把我向岸旁推了推，“说了多少遍不要离湖那么近，呛到水就鼻涕眼泪糊一脸。小美人鱼怎么会喜欢鼻涕王子。”
“但王子就是喜欢小美人鱼，因为他馋小美人鱼好看的小脸蛋。”
“臭流氓！”澄浩躲开我向他脸蛋伸去的那只手，又一下游出去好远，“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够不到你我就要掉下去啦！”
“真服了你了。”他游回岸边靠在我的腿上，长长的睫毛像在和天上的星星呼应。
“我突然觉得，童话可能没有在说谎。”
郊区的星星总是特别的明亮。
“故事讲到这里，就是好想一辈子都这样。”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我们相视而笑。
4
“你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什么考试？”我从小说中抬起头来，看他无聊地推着岸边的小石子。
“就叫研究生考试吧，你和我提到过的，你有很想去的地方，所以要努力学习。”
“可能那时总觉得孤单吧，所以总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过，现在呢，有你喜欢我的故事，我也想开啦，没必要也不可能强迫自己成为所有人都喜欢的人吧，有你们就够了。”
“可是我想要更多人都能看到小星星写的故事哇。”
“你怎么还变卦呢。”我在澄浩的脑袋上啪地拍了一下，吓得他缩了缩脖子，“是你说的，不用在意别人怎么想，只要身边的人幸福就好了。”
“你去追求你向往的，身边人，也会幸福的。”
“你今天怎么还抬杠呢，我是认真说的。其实仔细想想我也不过就是爱那个名号，仅仅这种追求倒也就无所谓吧。”
“可你之前和我提的时候，还是满脸憧憬。”
“呼”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感觉有一点不耐烦，澄浩不自然的焦灼，莫名给了我他想要摆脱的错觉，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或者说，他根本以为我只是个路人，才对我毫无保留，而现在我要留下，他却慌了？
“是因为......我吗？”他的手带着水的清凉握住了我。
“确实是你的功劳哦，”我挑了挑眉毛凑近他，“如果去了那里，我可就见不到你了。你看看你，用不了手机也写不了信。我怕你会思念我到夜夜哭泣。”
“但是未来对你来说更重要不是吗，你会遇见更合适你的一群人。”
“但是现在的你们更重要啊。”
“那如果我不在了呢。”
“啊？”我微微一愣，却看他毫无嬉笑的神情。
“够了！”我终于按捺不住心里跳动的一股闷气，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我是说，我可以离开的，你原先也没见过我不是吗？”
“砰”地一声我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砸向了水中，澄浩抬手挡了一下吓了一跳。
“我以为，我对于你，大概是唯一的。”
“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得到更多的。”
“我可以努力在别的方向，我不一定要走，只要再多努力一下就可以了。”只要你说你想让我留下，这对于我只是个选择，而不是牺牲。
“我不想你因为我失去能够正确选择的机会。”
“你太自私了。”你只是不想亏欠我罢了。
我起身离开，一步一步走的很平稳。澄浩在后面一声接一声地喊我的名字，但我也没有回头。在我决定之前，看来我们都没法再正视这件事了。
5
后来的几天里，我都没有再去看澄浩，一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二则我真的，好怕他就那样消失了。
“流星雨预计将在今晚出现，宽阔地方更适宜观赏。”
手机上蹦出的消息给我解了围，我立刻转身跑到了湖边，澄浩正在戳荷叶上的水珠，我猛地一出现，吓得他整个人一激灵。看到他还安然的泡在湖里，我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一起看流星雨吗？”
“你有愿望？”
“诶我发现你天天搁这泡澡式生活，人倒还挺势力，流星她就路过一下招你惹你了，你非得冲着人家叨叨叨。”
“是是是，只是路过一下，观赏就好了。”
“这就对了嘛。”我又忍不住伸手去拧了一把他的脸，但他这次好像也并没有再躲。
“不过，你有愿望？”
“嗯，还能用一个下午仔细想想。”
“诶，我也叫星星，你冲我许愿说不定也有用的哦。”
他微微一愣，但瞬间又笑的眉眼弯弯。
“那你画一幅画给我吧，你总是说我好看，那我也看看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好啊，你看还是我比较灵验吧。”我转身回去拿了工具，在纸上涂涂抹抹的功夫，就要入夜了。
“看不清了诶。”
“那说好看的都要刻在脑海里就是骗人的鬼话咯。”
“我是说看不清纸啦！”我把画笔扔在一旁，跑到湖边坐下，天空很大，好像黑色的幕布。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许愿咯？”
“总觉得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怕思想不坚定，流星都会嘲笑。”
“那就默念最想要的，一场流星雨要很久，一直祈祷总会有一颗星星会听到。”
最想要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太幸福了，也许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不再需要旁的，也没什么欲望再期待着其他的。
“开始了。”
可能是位置不够偏僻，流星雨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如银河流过宇宙般斑斓壮阔，只是偶有闪耀的星束划过天际，一颗，两颗。但如果是许愿，确实要比平日轻松许多，不用急急组织自己的语言，因为几秒后还会有宇宙中的尘埃肩负起难以明表的沉重心愿。
“澄浩。”我把他额前的头发撩起来，以便能看清他的脸。
“为什么不看星星了。”
“因为想许愿了。”
他眼睛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待在湖里晕染的水汽。
“那我先来好吗。”
“好。”
“我希望夏星辰小同学能够永远幸福，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能永远受到宠爱。”
像是一句咒语，我还没有明了所有的流星便都转变了方向，直直地从天空陨落，越来越多的星星，无数无数的星星，光芒被无穷放大，好像下着绚烂的大雨，平静的湖不再平静，分不清是水花，还是星光，“澄浩！澄浩！”我心头一阵阵缩紧，紧紧攥住的手开始因为用力过猛而疼痛。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像遇见他的第一天，我只能恐惧着大声喊他的名字，就像他是我溺水时唯一的支撑。
“星辰，你看我好像被星星拥抱了。”他的笑里有一点不知所措。
但我不想再逃走了，至少要留下一个拥抱。但他的笑好像和光芒混在一起，刺痛堵在喉咙，我叫不出来了。
6
世界异常苍白，只有滴滴的机器声和自己喘息的声音，太阳的灼热好像离我越来越近，渐渐清晰，努力想要挥舞四肢，却只能微微抖动一下手指。
“你醒了？”
我听见模糊的声响，但头很痛，什么都没法想。只能模糊着看他们相互拥抱。
再后来我就出院了，慢慢的我也从别人口中知道了我的旅行大巴出了事，摔下了悬崖，还好下面是湍急的河流，不谙水性的我居然侥幸被冲到了岸边，但也只有我一个人幸存了下来，在医院昏迷了两个星期，才苏醒过来。医生说我压迫到了神经，可能会造成暂时性的失忆，确实关于那趟旅行，我什么都记不起了。
一个月后，我换了新的手机，感谢现在的发达科技，遗失的手机上的数据又重新输入了，我点开相册，只有一张不是自拍，而是和一个男生在湖边，下面加了备注：记得给澄浩发照片！
真难得居然也交到了朋友，只可惜，他也应该不在了吧。我锁上屏幕，突然想去公园的湖边坐坐。
续
10年后
“故事结束了。”我合上故事书亲吻了女儿光洁的额头。
“小人鱼为什么不告诉王子她是救他的人呢。”
“因为她不会说话呀。”
“但她可以写字呀。”
“她觉得王子和公主在一起会更加幸福。”
“那万一王子发现了真相他们还会幸福吗？”
“乖咯乖咯，今天先好好睡觉，妈妈累了，明天爸爸和你一起讨论好不好呀？”
他推门进来，用胡子蹭的女儿咯咯直笑，我也松了一口气，去餐厅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
“字不识几个，问题比故事讲的还多。”
他冲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关上了儿童房门。
“小孩子嘛，就是会话多一点。你吃了药我们也去睡吧，医生说你不能熬夜。”他拍拍我的肩膀，到厨房找药。
我们结婚七年了，女儿也已经五岁了，事故发生后，虽然记忆就这样失去了，但还是给我留下了大段迷茫的灰色情绪。直到在海边遇到他，他是救生员，是他慢慢用亲身经历抹去了我仅自己幸存又遗忘所产生的惶惶不安与愧疚，让我又重新看到了新生活的未来与美好。如果说那次意外我是侥幸逃生，他好像就是命中注定温暖了我惶恐的心灵。
身边一片黑暗，耳边涌动着水声，我感觉一股力量在把我向上托，我胡乱地划动着四肢，稍稍一松气就有水倒灌进鼻腔嘴里，当我的手碰到硬物时，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而身下的力量也又强了一度，把我快要瘫软的身体勉强推上了岸边。我把手伸向水面，一股急流袭来，手掌攥的太紧一阵阵的疼痛。
“澄浩.......澄浩！”我一个趔趄，那只手便挣脱了，我猛地坐了起来。
“又做噩梦了？”迷糊的声音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嗯，梦见失去了不灭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