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夜了,街上除了我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所幸街灯明亮,没让我陷入到昏暗无人的恐惧当中。虽然没有了炙热的阳光,但是夏夜仍然是炎热难耐,地上的一张纸被难得的轻风吹起了,然后又缓缓落下。
我站在路边正一边抽着烟,一边等着路对面的红灯转绿。按照我国人的传统习性,四周无人我便该闯红灯的,可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一个人从后面猛撞了我一下,就好像为了彰显自己完美继承了我国人的优良传统一般,飞快地向马路对面跑去了,连一声道歉都没有。
那是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的着装很是奇特,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袍子,一下只穿了一条黑白间纹的四角裤,两脚趿着一双粉红色的女装人字拖。他的袍子因为奔跑而飘荡在他身后的半空中。他还没跑出几步,路对面的红灯便转绿了。
在我走到路中央的时候,到嘴的烟不待我吸下去,身后却传来了起伏不已的喊叫声。
“在那,追!抓住他。”
“你他妈的别跑!”
我闻声转过身,只见一群穿着一身黑西装,脚穿黑皮鞋,戴着黑墨镜的人正向我冲来,他们气势汹汹,有些手里拿着铁棍,有些手里拿着砍刀,有些拿着棒球棍。他们如同洪水一般汹涌,又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我约略估计他们应该有上百号人。他们越来越近了,可此刻我却忘记了该要逃跑,就像兵马俑一样驻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快他们已来到我刚刚等绿灯的地方,忽然他们当中的一个领头人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同时张开双手止停了后面的人,下一刻红灯亮了起来,那个领头人后面的人也都整齐划一地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尴尬,我不知所措,只能如同石化了一般站在路中央,而面前的那群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人却变得肃穆了起来,他们静静地,如军人那样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在想此可谓那敌不动我不动的计谋?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唯有那红灯的倒计时和夹在我手里的香烟升起的袅袅余烟在昭示着时间仍在走着。气氛转而从尴尬迈向了诡异。他们仿似把目光全部投射在了我身上,又仿似不是,毕竟我看不到他们的眼睛。那一刻时间在走却走得十分缓慢。
黑衣人(我只能想到这个比较恰当的名词去描述他们的身份了)们神色淡漠,腰板挺得直直的,连两腿之间的距离都是惊人的一致。要不是他们的样貌是真的不一样,我一定会以为他们都是一群复制人。他们上百号人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统一右手握着器械,左手勾搭住右手,然后双手自然垂在身前。
我的眼睛被香烟熏得有些难受,眼泪不自觉地渗了出来,可我还是不敢将手放下来,我觉得只要我一有动作,他们便会毫不顾忌红灯是否仍亮着,直冲冲地过来把我做掉。我从没想过我居然会祈求红灯的倒数走得慢一些。
然而令气氛更加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可能因为我太过紧张,导致我不由自主地放了一个响屁。屁声在这个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的刺耳,我立马把视线聚焦在对面的黑衣人身上,只见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开始扯动嘴角,想笑却拼命地抑制住自己。直到一些人为了憋笑开始发出厚重的呼吸声时,领头的那个黑衣人才蹦出一句话,“笑三秒钟。”
领头人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一众黑衣人便集体发出了声调一致的笑声,他们的笑声感觉就像机器人发出来的一样冰冷,就连笑声的情感和嘴型都是统一的,然后三秒一到就立即停止了。
听到他们的笑声后,我浑身开始冒起了冷汗,在这个炎夏之夜我却感觉自己如处于凛冽寒冬。你永远无法想象在一个深夜里,上百号人对着你,像合唱团合唱那样整齐划一地对你笑的那个画面是有多么的诡异恐怖。而且他们的笑声不是“哈哈哈~”,而是微笑着的“嘻嘻嘻~”。此情此景让我感觉如芒在背,整个人都害怕极了,因为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如此整齐的举动,所以我在揣测我眼前的这一群黑衣人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动,我两指夹着的烟的烟灰也被我抖了一下来,然后终于是湮灭了。伴随着香烟的燃尽,绿灯也是终于亮了起来。
他们又恢复了在红灯亮起前那样的汹势,一个个举起了手中的器械向我冲来!我的心脏跳动频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汗毛竖起,我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仿佛忘记了呼吸。我想过我是该逃跑的,可是我的双腿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动弹不了。
最后,我只得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迎接这即将到来的围殴,可闭上双眼后我脑内就幻化出了无数个奇奇怪怪的画面。
我看到我自己站在一个四周无人的荒野,血红的月亮高高悬挂于空,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正从我的四面八方向我扑来,他们张牙舞爪地要把我撕碎。可笑的是,我居然还给这个我幻想出来的画面加了一个360°旋转了一周的慢镜头特效。
在恶鬼将要无情地把我撕扯成碎片的时候,画面转而又变成了我处在一个闹市中心。我定立在人来人往之间,拥挤的人潮中千人一面,每个人,无论男女都是一张莫可名状的面容,不悲不喜,甚至有点扭曲。突然,他们全部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的脸都望向了我,即使是那些背对着我的人也把头扭了一个180°来望向我。他们齐刷刷地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笑得十分勉强,仿佛是有东西强行把他们的嘴巴撑开了一样,尽力地把所有牙齿都露出来。然后他们的嘴脸开始向双颊开裂,裂到耳根,就像裂口女那般,最后那张嘴开始无限地扩大,头也在脖子伸长的过程中扭曲长大,头挤着头势要把我笼罩在苍穹之下,终于天空的一丝余光都被他们遮蔽掉,只剩下无数条直插天际的长脖子和无数张张着巨口、眼睛冒着猩红之光的巨脸。
万籁寂静,除了悬于空中的斑斑点点的幽幽红光之外便是无穷无尽的漆黑,就连街市店铺外的霓虹灯广告版都熄灭了。忽然一声凄惨叫绝的尖笑声响彻天空,震鼓我的耳膜。那一声延绵不绝的“嘻————”笑声让我胆生寒。随之那无数张血盆大口便向我袭来,而我亦在即将要被吞噬的时候,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脑内各种幻想画面急速地闪过,而现实只此一瞬。当我脑内幻想出来的我闭上双眼时,现实中的我却猛然张开了双眼。只见黑衣人们在我身边浩浩汤汤地奔过,根本没有理会我半分,对我视若无物。但是我也不敢动半分,即使心理紧张不已,浑身冒汗,甚至汗水流进了眼里,让眼睛刺痛,仍然不敢动。直到最后一个黑衣人从我身旁掠过,我才控制住气息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在呼气的时候,我的嘴唇都是在颤抖的。
不一会儿,所有的黑衣人都过了马路。随后领头人说了一句,“分散去找!”。黑衣人们听罢便分成几撮散去,最后隐没在黑巷暗弄里。
路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红灯适时地亮了起来;当然我已经不在乎红绿灯对我的约束了。我一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液渗湿,身体仿佛被抽掉了灵魂,虚脱得瘫坐在地上,最后直接躺在了马路上。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就连烟盒都被我的汗液渗湿了些许,所幸还有几根烟没有湿掉。我抽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地抽了一口,任由尼古丁在我的肺部里畅游。啊,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真是舒服。
抽了半根烟之后,我在想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有躺在马路中间抽烟的经历吧?想及此,我不由笑了起来。最后,我受不了被油柏路面炙烤的感觉,起了身,走了。
缓过劲来,我想明白了那些黑衣人要抓的人根本不是我,而应该是那个闯红灯的年轻人。我嗤笑一声,真是虚惊一场。我看了看自己已经湿透的衣服,有些无奈,因为我等等是要去赴约的。难得能忙里偷闲预约到那个医生,我是绝不能就这样爽约的,但一身汗臭真的不适合去赴约,看来只能去到了那里再看情况来行事了。
我本来以为接下来我可能安全到达预约医生的诊室的,怎知却在绝声区目睹了一个令人寒颤的修罗场,让我的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
绝声区原本是绝对不会在我的选择路线之内的,因为在午夜12点到凌晨6点之间,绝声区就是一个三不管地带,只要你敢,在里面奸淫掳掠,杀人放火都可以。当然,你不幸毙命,第二天还是会有人来帮你收尸的。
绝声区就像是一个声音黑洞,在里面声音无法被传播,无论发出多大的声响,都会被淹没其中,绝不会传出去。因此在里面若果发生什么不测,连叫喊求救也没门。至于这次我为何不顾危险也要从绝声区走过,那是因为那个诊所就在绝声区的北面,而我来的地方则在其南面。这导致了我与目的地这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里必经过绝声区。我当然可以绕过绝声区而去到诊所,可是我刚刚在马路上已经耗费许多时间了,距离预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听同事说那个医生脾气古怪,对待迟到的患者丝毫不会假以辞色,所以我此举是实属被迫无奈。
在进入绝声区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死寂,那感觉就如电影里那些逃亡的人一头扎进水里,电影的声音也随之沉没一般。但相较于电影里的不同的是,我这里连水下的声音都没有半点。我竭嘶底里地大喊了几声,声音也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喊了几声,觉得没意思之后,我便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尚好还有几盏街灯没有被人破坏,但有一盏已经不断闪动、处在明与灭的边缘了。绝声区几乎没有人居住,里里外外充斥着破败不堪的景象,就如同一座鬼城。街道凌乱不堪,地面上散落着废纸张、玻璃渣子,路面与人行道的台阶之间的夹缝已经长出了各种各样的杂草。
在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我的脚踩到了一根圆柱状的东西,我一个趔趄,差一些摔倒。我挪脚一看,居然是一根手指,手指的断口处整整齐齐,还渗着血,显然是被利刃所切且刚断不久。
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绝声区会遇到这些骇人的事情,可是真的遇到了心里仍是不由发慌。在街灯的斜光映照下,一些断断续续的血迹一直蔓延到漆黑的巷子里面,然后被灯光照不到的阴影横生间断。
我很想走,立刻,马上。可心里却又被巨大的好奇心怂恿着,驱使着我去一探究竟。我明明就知道好奇心往往害死人,可好奇心往往就是人类进行探索的最大的驱动力,也是人类获取满足感的极好推进器,就如人类的劣根性一般,无法剔除。
当手机闪光灯的光照进巷子里时,我的手立马抖了一下,手机掉到了地上。在一晃而过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这辈子看过的最恐怖、最惨烈的景象。只见巷子里堆叠着无数条尸体,很多尸体都残缺不整,残肢断臂,血肉满地。一些尸体的肠子从破肚里整条露了出来;一些尸体的脑袋被削去了一半,红白之物漏了出来。特别一些尸体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姿势,譬如整个人手脚交错往后弓着,肋骨都插出了胸膛;或者头部被180°扭转。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不断干咽着喉咙,额角渗出了汗珠。缓了好久,我才慢慢地捡起了手机,把闪光灯对准了巷里,但是头却低着,目视地面。很多鲜血从巷里蔓延到巷口,伴随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味。当我再次鼓起勇气往巷里看去,才发现那些死尸都是之前碰见的黑衣人!在那些黑衣人的尸堆旁,我赫然发现那个穿着风格奇特的年轻人正靠在那些血肉之上。他已然浑身是血,脸上布满鲜血以致看不出容貌,身上有多处伤痕,袍子也已经破破烂烂,只有他那微略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虽然那年轻人已奄奄一息,但仍目光炯炯地看向我这边,我想当我路过巷口的时候他便注意到我了。当然,我知道他是看不清楚我的面容的,因为我处在一个背光位,且我开着手机闪光灯来对着他。常听人说将死之人会记住他死前最后一个映入眼内的人,然后缠着那人阴魂不散。我不知道此话是否属实,但我现在也没有心情去顾虑那种事。
或许他可以被拯救一下,可我这时却想起了我朋友的一句金句——我可以救他,但我为什么要救呢?我知道杀人要有动机,救人是否也有呢?
在我陷入沉思之时,突然有一个黑衣人爬了起来。他也浑身沾满了血,右手断了前臂。他从地上拿起了一把砍刀,就在他作势要砍向年轻人的时候,我本能地二步作三步跑了过去,然后一脚踹在了他的腰间,他撞到击墙体随之缓缓倒下。
那黑衣人倒下后,我双腿都在发抖,而那年轻人已经笔直地举起了右手,脸上还带着微笑,仿似是胜利的微笑。我无奈地嗤笑一声,把手机揣进裤兜里,然后抓住他的手,承势背起了他。
果然,到了那个需要用本能来做出反应的地步,救人是自然而然的,根本不需要逻辑思考,特别是帮助弱势那一方的时候。但是,到底谁才是弱势的一方呢?是孤身一人被追杀的人是弱势的一方,还是人多势众却被杀得一人不留的人是弱势的一方呢?
我背着他走出了巷子,往着绝声区外走去。同时我心里苦笑,今晚的见诊怕是要失约了。
背着那年轻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十字街口,忽然他用手捏住我的下巴向右扭去。我心里想,我靠,他不会是要吻我吧?可很快我就知道我误解他了,只见有一撮黑衣人从右面街道稍远处正凶神恶煞地向我们奔来。我心里暗骂一声,托了托背上的他,撒腿就跑。
黑衣人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叫骂,在绝声区里看来这动作是相当滑稽,就像看古惑仔系列电影但却没开音响一样。
年轻人似乎很熟悉绝声区,靠着他指路,我们在街道之间左拐右拐。大约跑了一千多米之后,我终于看到了正常区域的标识。只是我仍然不能停下脚步,毕竟后面还有追兵,不过因为背着一个人,我的体力也快到达极限了。想不到这年轻人看着不胖,还挺重的。
跑出了绝声区,所有纷繁的声音奔涌而来,充斥耳际。那感觉就如同休克的人重新拥抱了生命一样。
回到正常区域时,我忽然不知道往哪里跑了,因为这一带我不熟悉,然而身后的黑衣人仍然穷追不舍。
“那边。”年轻人指着一个街口,在我耳边说道。
放眼望去,那是一个灯红酒绿的街区,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形影交错。
“在那!”
“Fuck!”我扭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黑衣人,低声骂了一句后便快步朝那个街区跑去。
当我进入到这个街区才发现,即使是凌晨了,这里仍是热闹非凡。酒吧,KTV,比比皆是。红男绿女站在路边谈笑风生,女的搔首弄姿,男的情欲尽藏。酒吧里的人,或是欢谈畅叙,或是举杯独饮。
我不知道年轻人为什么不指引我去医院,而是来到这个紫醉金迷之地。我一路背着他从人群中路过,每个人看到我们都露出诧异的神色,皆避之不及。最终,我们来到了一家酒吧门前。自从我们进了这条街,黑衣人跟进来后俱把器械藏于怀内,步履不急不缓朝我们走来。
“进去。”年轻人气息虚弱但语气笃定地说,
我心里有些讶异他为何确定别人会让我们这一身狼狈的俩人进去,但很快我就把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因为年轻人的命可不等我去思考。
我们进到酒吧的接待厅里,果不其然,被两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身材健壮的门卫拦了下来。
这时不知年轻人从哪里掏出了一条项链,抓挂着项链给那两个门卫看。项链映着银光,吊着一个由正V和倒V相互交错一半的吊坠。
“你是?”两个门卫看到吊坠后,皆露出惊讶的神色,疑问道。
“怎么?见到这东西还需要疑问?”年轻人语气冷淡且不耐烦地说。
“兄弟,如果你们能救他就快点,好吧?我真的怕他撑不住了。”我焦急地说。
“进进进,快进。”其中一个门卫连声说道。
进了酒吧,里面居然没有隆隆充耳的劲爆音乐,而是悠扬着很柔和的钢琴声。酒吧在橘黄色灯光的映衬下,很有格调。
门卫一边开道,一边带我们朝一个楼梯口走去。我们所过之处,那些客人都露出不可置信、恶心厌恶的表情,甚至有些人已经不满得吵起来了。我知道我们确实是与这里格格不入,还有那血腥味也让我自己都受不了,可我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门卫走。
经由楼梯上了酒吧二楼,我发现这里这里特别安静,装修特别典雅,应该是属于贵宾区。二楼边上有栏杆围着,倚着栏杆可以看到楼下的客人仍然在优雅地喝着酒,谈着心。刚刚心有不满的客人也被安抚了下来。
我们来到一个雅座,发现里面正有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在里面有谈有笑。女人面容精致,风姿绰约,身穿着一条绣着花卉的中国红旗袍,脚配着一双鲜红程亮的高跟鞋。她的身材很好,谈笑间流露出成熟妩媚的气质。
本来那门卫是要先打个招呼才让我们进去的,可是年轻人此时却自行从我背上下了地。他趔趔趄趄地撞了进去,随后一屁股坐在了那女人坐着的沙发上。那两男一女人看到一个浑身衣着甚少还血淋淋的人闯了进来,猝不及防地站了起来。可很快那个女人便从惊讶当中恢复了神色,她皱着眉头对门卫说:“小波,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这……”小波看了看那两个男的,又看了看那女人,欲言又止。
“萧老板,我看今晚的会面要不就先结束吧。”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西装,梳了一个油头,脸庞粗犷的男人指了指年轻人。“我看你好像有点事要处理啊。”
“那真的是不好意思了,杜哥。”女人说道。
“没事。”白西装男人摆了摆手,说道。“能受到萧老板的接待,我们已经倍感荣幸了。”
说罢,白西装男人招呼旁边同行的男人离开了。
那两个男人一离开,年轻人便开口说:“他们是谁?”
“纪元?”萧老板算是认出了年轻人,原来他叫纪元。
“你怎么搞成这样?伤得重么?谁做的?”萧老板很是关切地连声发问。
“没事,皮外伤而已。”纪元的声音此时相当清朗,全然没有了之前那奄奄一息般的虚弱感。
“你……”
不待萧老板把话说完,另一个门卫忽然急忙地走了进来。他低声向萧老板说了几句话,萧老板一副了然的样子看向了纪元。
“小波,带他去清洗一下,处理一下伤口,顺便换一套衣服。”
说罢,萧老板便踏着优雅的步伐,不快不慢地向楼下走去。萧老板下楼后,纪元也自顾自站了起来,走到了小波身旁。纪元方才所坐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人形血痕。
“带路。”纪元不咸不淡地说。
“哦。这边。”小波仿佛愣了一下,说道。
小波带着纪元去到了一条走廊,拐了个角,消失在视野当中。一个穿着制服的老伯这时来到纪元刚刚所坐的地方,用抹布擦了起来。
“不好意思了,各位。今晚我们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需要提早打烊了。请各位见谅。今晚的所有单全免。”
我转身往楼下看去,萧老板正对着那个黑衣人领头,萧老板身边只有那一个健壮门卫,而黑衣人那边却是有数十人,由此呈现了两边实力悬殊的阵势。
说实话,我越发觉得萧老板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女人,她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却又有让你不可有丝毫歪念的震慑力。她就像高傲的天鹅一般,展现着她完美的身段。虽然她让客人离场的话语看似有歉意,但是其实语气完全平淡,连一丝情感气息都不多余。
有趣的是,客人们居然没有丝毫怨言,就连之前抱怨我和纪元的那些客人也没有。他们陆陆续续地出了酒吧,就连调酒师、侍应和乐队都走了,最后在场的只剩下萧老板、门卫和那数十个黑衣人。
“纪元是你们打伤的吧?”萧老板十分干脆,问都不问黑衣人的来意。
“原来萧老板要替那小子出头,怪不得那小子会逃进这里。”黑衣人领头倒也会意,挑明白说道。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打伤纪元?”
“那小子杀了我们三十多个人,你说我们打伤他算什么?我们还要杀了他。”
“你们是城南帮的人吧?”萧老板说。“就算你们帮主任铁连都不敢这样直接带着人马进我的店,你们凭何能耐?”
黑衣人领头一时语滞,略作停顿后,强作镇定地说:“但是……他杀了我们的人,萧老板既然替他出头,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毕竟我们城南帮也不是软柿子任捏的,您也得讲道理是不?。”
“哦?”萧老板灵机一动。“讲道理,绝对会讲道理,我这边刚好有一个人,或许他的话我们可以参考一下,让我们作定断。”
语毕,萧老板扭头往二楼看来。不妙,我心里一惊,随后立即想往后退,可我后背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导致我又往前靠了上去。我扭身向后面看了一眼,后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那个老伯在我左边仍在擦拭着沙发上的血迹。
“先生,可以下来一下吗?”萧老板说。
“呃,好的。可以可以。”我有些局促地说。
来到楼下,那黑衣人领头也是认出了我。他声音阴沉地我对:“先生,请好好说说话。”
“对。先生,请好好说。有我在,不用怕。”萧老板给我了安心的眼神。
我就知道,从我救了纪元开始,这件事便与我脱不了关系了。我只得无奈地把怎么遇到纪元,怎么救他,怎么逃到这酒吧的经过如实道出。
“看来,事实与你所说的有些偏差呀。”萧老板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黑衣人领头。
黑衣人脸色铁青,无话可说。其实只要稍微推想一下,便知道有一个关键点我没说,那就是纪元为什么被追杀。当然我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是黑衣人不知道为何却闭口不谈,而萧老板更加不会问。
“既然是你们追杀人在先,现在又贸然进入我的店,你们怕是要给我一个交代吧?再者你们30个人打不过一个人,被反杀了也是怨不得人的事,这只能证明你们技不如人。”
萧老板语势咄咄逼人,黑衣人领头也是咬牙切齿。
“萧老板,那小子我们必须带走。请您不要阻拦我们。”
“那我硬是要呢?”
“难道你不怕与城南帮为敌吗?”黑衣人领头威胁道。
“当你们追杀他的时候,你们便与我为敌了。”
“好!那就不必多说了。”
黑衣人领头语落,他身后的黑衣人都齐刷刷地亮出了器械。我不禁后退了两步,咽了一口唾液。
“上。”黑衣人领头大喝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跟班一拥而上,我立马抱头往后撤去。可下一刻,萧老板如同化作一抹鲜红魅影,疾如闪电,电光火石之间,所有黑衣人都卧倒在地,桌椅四散倾倒。最后萧老板以英姿飒爽的势态站在黑衣人领头前不足十寸处,目光如炬地盯着黑衣人领头。黑衣人领头的额角渗出了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然后在下巴汇聚成一滴,滴下。
“咕噜~”
“啊————”
萧老板单腿笔直立地,腰支微向后倾,另一条腿飞快弹起,高跟鞋鞋跟直插黑衣人领头的下颚,于是一朵艳丽血花随之从他的下颚绽放开来。接着黑衣人领头整个人往后凌空飞起,应声跌落,把一张木桌砸得支离破碎,随后便昏倒过去了。萧老板亦顺势向后弯腰至极致,单手撑地,做了一个优雅的后空翻,然后亭亭立地。她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阻滞,我心里不禁赞叹,她真的是的一个优雅与暴力完美结合的尤物。
“阿郭,清场。明天闭店一天。”原来另一个门卫叫阿郭。
“是,老板。”
“先生,我想纪元也已经洗完澡了。有兴趣饮两杯吗?”萧老板来到我跟前语气平静地说,仿佛刚刚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呃……好吧。”
我虽然不愿意留着这里,但我也认为现在还不是走出这个酒吧的时候。
待我和萧老板回到二楼,纪元已经换好了一身宽松的黑色休闲服坐在沙发上,举着一杯洋酒独饮,那模样与之前气若游丝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而那个老伯……仍在擦拭着沙发上的血迹。
“福伯,您不用擦了,明天您叫人来换一套沙发吧。”萧老板说。
“好的,小姐。”福伯应答后便离开了。
“先生,请坐。”
“哦,好。”
在我刚坐下,萧老板也准备坐下的时候,纪元却笑了笑,对萧老板说:“嘿,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们自己喝酒就好了。”
萧老板略作停顿,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后说了一句“也好”就也离开了。
纪元递了一杯酒和一根雪茄给我。点燃雪茄,我深深地抽了一口,浓烈的烟在肺部里翻腾,虽然有些难受,心神却舒服。
看了一眼纪元,我说:“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救的,是吧?”
纪元笑了笑,不说话,举杯示意我喝酒。可我不喝,意思很明显。纪元见我不喝,自己一饮而尽,然后深吸一口雪茄,仰头吐出一团浓厚的烟云。
舒缓半刻,纪元说了一些不相关的话。
“那年我只有几个月大,那天发着高烧,我母亲为了这个家,疲于工作,没有时间带我去看病,而我父亲却终日无所事事。她留了仅剩的一百块钱给我父亲,叫他带我去看病。怎知我母亲下班回家时,才发现我父亲不但没带我去看病,反而躺在我旁边睡着了,而我那时已经40度的高烧了,迷迷糊糊,连哭喊都不会了。如果我母亲晚点回来,我可能就不在了。我母亲哭了,骂我的父亲,而他却无动于衷,仿佛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一般。”
话说一半,纪元倒了大半杯酒,一口闷掉,然后仰靠着沙发背靠板,抬首吸了一口雪茄,沉默了半会。
“最后是舅舅带着外婆来到了家里,带我去看病的,因为那时已经夜半,母亲连去借钱的地方都没有了。之后我外婆心痛我,让我寄住在她家。她说自己虽不是大富人家,但也有我一口饭吃,从此我便和我外婆一起生活了。”
“这件事是在我18岁的时候我母亲告诉我的,当时我听着听着就哭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很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脑子也没有烧坏,但对父亲无形的恨意已经在我心里扎根、发芽。”
纪元又陷入了沉寂,我亦不自觉地呷了一口酒。
“所以我在遇到与我境遇相似的人时,我总是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他们,甚至不可为而为之,即使搭上生命在所不惜。”
“所以你被人追杀是为了救人?或是?”我问。
“她那么善良,那么漂亮,却被她那无良的父亲弄到了那个地方去,只为满足他自己无穷尽的赌欲,不应该,不应该啊!”
纪元的语气已经充斥着无尽的悲凉凄绝的味道,我感觉他已经不是在与我说话了,而像是在独自言语,又或者在自我责备。
酒过三巡,我俩皆已脸色绯红,目光迷离,脑袋迷糊。这时一首罗大佑的《追梦人》的钢琴曲从楼下传来,琴声悠扬,每一个键音都重击着人心。弹琴的人正是萧老板,她闭着双眸,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跃动,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声当中。我不自觉地被她散发出来的迷人气质所吸引了。
“欸,别看了。她,你是撩不动的。”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纪元已经在给我的杯子倒酒了。
“对了,你为什么会经过绝声区的?”纪元一边把酒杯递给我,一边问道。
我接过酒杯,看着杯里晃动的酒,极容易陷入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当中去。我知道我已经处在醉与清醒的边缘了,可最终我还是与纪元碰了杯,把杯里的酒一口饮尽。
“为了赶上一个手术。”我用手把刘海捋高,露出已经很高的发际线。
“植发?”
“嗯。”
“你是做什么的?别告诉我是程序员哦!”
见我沉默不语,纪元笑了起来。“哈哈,还真是!”
看着纪元捧腹大笑,我却没感到他是在嘲笑我。而我最终也因不胜酒力,眼皮打架,伴随着纪元的笑声,带着笑昏沉睡去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境真实且奇幻。我到了一个按摩店,在浴室脱了衣服换了一件袍子和穿了一条四角裤后,我便沿着一条走廊往前走。去哪?我不知道,梦境总是无被法预知,且跳跃无节奏,且支离破碎。
在我走过一个类似于VIP区的时候,其中一个房间里传出了女性的呼喊声。而这个VIP区域的入口有两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一左一右地守着,他们对房间里传出来的呼喊声亦完全不为所动。
忽然一声“救命”从房间里传来,我亦应声而动,以风驰电掣之势对着两个黑衣人挥出两腹拳,他们几乎同时应声而倒,嘴里痛苦地呻吟起来。
来到传出求救声的房间前,我一脚把房门踹开。只见一个大腹便便、头发没剩几根的油腻猥琐中年男正一边发出令人恶心的笑声,一边在轻薄一个女孩。女孩想挣脱中年男子的钳制,却奈何力气不够。
见此,我简直满腔怒火,同时一脚踹在中年男的腰间,他瞬间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捂着腰部嗷嗷大叫。
我转而去慰问女孩,看她是否有受伤。可当女孩面向我的时候,我看到的却不是一张女孩子的脸庞,而是纪元的脸!奇怪的是纪元的的脸在一个女孩身上却毫不违和。
“纪元”的表情很奇怪,她眼角有泪光,楚楚可怜地看着我,而嘴角却微微上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地,她笑得越来越明显,牙齿渐露,最后她的笑容就如DC漫画里小丑的笑容一般,那么狰狞,那么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而且令我特别感到惊奇的是,从她左边的门牙开始,往左顺数下去的七颗牙齿都染上了颜色,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虹的颜色!
纪元的牙齿也有彩虹色么?我没印象,在巷子里他和我没对话,在酒吧里他是和我同坐一侧的,说话时也没面向我。再者酒吧里灯光昏暗,我根本不可能去看他的牙齿颜色。
梦里的场景转换得飞快,所有细节不待我细想,画面已经破碎再重组。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在死命奔跑,我的前方有一个人背着我在抽烟。眼看着我离那个人越来越近了,然后直接撞了上去,没有如期的撞击感,他在我的碰撞下散作了一团烟云。
烟云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最后分成三团,各自聚拢成三个人形烟团。
这是一个家暴现场。父亲正举起手,作势要打母亲;母亲瑟缩在那里,显得很害怕。有趣的是父亲背后的孩子正手握着一把刀,并高高举起。在父亲向母亲的脸甩掌而去时,孩子的刀也一并落下。掌与脸相接;刀与背相驳,所有烟团迅速缩聚成一个球,然后爆炸。烟云散去,最终一切皆化作虚无。
“滴滴滴~”熟悉的闹铃响起,我睁开了双眼。熟悉的枕头,熟悉的床,熟悉的天花板,我居然睡在了家里!
“啊~”
宿醉后的头痛让我不由自主地痛苦呻吟。我强忍着头痛,来到厨房接了一杯水,然后靠着水把止痛药强灌到胃里。
等到头痛有些消减,我才来到卫生间洗脸刷牙。对着镜子,我习惯性地呲牙,可我的镜中像却让我毛骨悚然,只见从我的左门牙开始,七个跟能力“纪元”一样颜色的彩牙赫然在列!
我心里涌起了一股寒意,背脊亦密冒凉汗。我立即拿起牙刷,沾上牙膏开始刷牙。可是刷了数分钟,牙齿上的颜色还是刷不掉。
我气急败坏地把牙刷一扔,然后拿起了刮胡刀开始粗鲁地刮起了门牙,可不管我多用力地刮,颜色还是刮不掉,我甚至把嘴唇也割破了。
“我操!”我大声骂了一句。
扔掉刮胡刀,我抓起了自己的头发并拉扯(这是我在遇到烦恼时,原来会做的动作,可当我发际线开始上移时,我便没再如此做过)。扯着扯着头发,另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自己的发际线居然变低了,准确地说是变回了我脱发之前的状态了。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就连我的牙齿染上七彩颜色我都没有以为过是梦,此刻我却怀疑是了。
我的脑袋开始思绪混乱,原本有些消减的头痛又再剧烈地痛了起来。我的脑里仿佛有一股台风把脑浆全部都搅拌成糊,然后在烈日下暴晒使之硬化。
忽然我的脸被拍了一下,我猛然惊醒,才发现我原来仍在酒吧的沙发上。
“都快天亮了,先生”
睡眼惺忪之间,映入眼帘的是昨晚那个擦沙发的福伯。随着我醒来,头痛也跟着来。我向福伯要了一杯水缓解了一下唇干舌燥之苦。
等到头痛感有所减轻(怎么这感觉如此熟悉),我才发现纪元早已不在了。我问福伯纪元去哪里了,他说纪元跟萧老板一同出去了,萧老板说若果我醒来了,请我自行离开。
不知道为何,听到福伯这番传话,我感到有些郁闷,但想想又觉得无可辩驳。
从酒吧里出来,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着白色的微光。昨夜热闹非凡的街道,现在已变得十分冷清,只有一个清洁工在清扫昨夜人们狂欢后的弃置物。
忽然我感到昨夜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再延续,事或物都留在了晨曦之前。这让我觉得就如同满心欢喜地去听一场交响乐而所有美妙的旋律却忽然戛然而止那般难受。
这种故事突然中断的感觉虽说着实令人感到不舒爽,即使我自己也认为如此。可是奈何我之后都再没有与纪元、萧老板甚至这条街道有所交集了。
不过我转念一想,心中也释然了。或许这就是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活吧,很多时候我们原以为刺激的、兴奋的甚至诡异的经历,都会成为别人的故事的佐料。
当然,我的故事毋庸置疑是我的,只是那些值得记载的故事基本都带着偶然性,终究生活要回归到平淡如水般的状况中去。
或许于我来说,昨夜是相当荒唐的一夜,而对于纪元他们来说,昨夜只是一个唏嘘平常的一晚罢了。
胡思乱想一番之后,才发现赤艳的骄阳已经于天际露出了整个轮廓,虽然太阳才出来不久,但是在这个炎炎夏日里,炽热的阳光投射在我身上,仍然让我十分难受。而且与此同时我才忽然想起我身上的衣服还沾有血迹,那此地便不宜久留了。
渐渐地,这座城市开始了它新一天的混乱、忙碌却又井然有序的运作。昨天的归于昨天,今天的一切未知。我亦小心翼翼地迂回在所有街头巷尾,尽量避开人来人往的地方,拖着这副疲惫的身躯朝着那不算温暖却可避风的蜗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