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秋没有月亮,多少叫人有些遗憾。不过随着年岁渐增,我对有些事情渐不能确信了。街上车水马龙,灿若星河,即使月亮出来,谁会在意呢?
曾几何时,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月色,是非常撩人的。
那是若只如初见的时代。
嫦娥奔月还没过去多久。
后羿射日也没过去多久。
逢蒙盗药也还在人们记忆之中。
逢蒙,这个名字取得真好,与其说是人名,还不如说是托名。宇宙无恒、人生无常,因为“逢蒙”的存在,王母的善意没有了善终,后羿没有了长生,嫦娥没有了欢乐……但从此,人间的月亮有了几分颜色。
它是黑。黑色归一,又生万物,是中国的笔墨在天地间重重涂上的一笔。是张若虚在江边谈论时光无常,是李白在花间独酌醉歌,是杜甫在鄜州思念妻小,是林逋在孤山拨弄暗香疏影……
它是白。是东汉的曹操时代,是明月如白日高升,人、花和小狗小猫都欢腾起来,世界的喧闹,看得清清楚楚。历史的白纸上,风起云涌,一场刀光剑影,却因英雄的忧思和宏愿: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俨然成了一场艺术表演。
它是蓝。是沧海月明,蓝田玉暖,是一水萦蓝,群峰耸翠,让人见着心目俱宽。是野旷天低,江清月近,其间含情且有爱。是江山如黛,凉月如眉,仿佛千里迢迢,可亲的人迎面相见。
它是紫。是浓浓暮色,是生命里的一点光,经过暗蓝的夜空,渐渐灭下去。是雁落平沙,霞铺江上,月亮缓缓升起。是千里长棚,人渐散去,歌声渐渺。是春宵酒醒,晓风残月,堆积在天际的那点轻寒。
它是青。是李清照的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他狂放不羁,惟独对这个弟弟牵肠挂肚。也难怪,“嗟余寡兄弟,四海一子由。”他只有他,他亦只有他。碧海青天,人最怕孤单。
它是绿。是唐,盛唐,花红柳绿的盛唐。是春风得意的王维,也是行到水穷处的王维。是白居易的江南,也是李白的长安。是后人在此间纠缠流连忘返的春意盎然,也是诗人一念成神,一念成鬼的碧水深潭。
而我眼里的月亮,是红色的。是鹤顶上的那一点红,鹤顶红。它刺激着我中秋望月的眼睛,试图开启一条缝,丝丝缕缕,让月光照进来,在温暖的血液里诉说久远的一切……我的祖先,是在借着这清辉与我重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