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天气，天色有些阴沉。
看台上座无虚席，不仅每个学生都在期待着决赛的开始，甚至有些老师都来到了现场。今天举行的是高一足球联赛，历时一个月，是我们学校最重大的足球赛事。每个班级组成一个队伍。我们班以小组第二出线，淘汰赛以每场微弱优势勉强进入了决赛。而我们的对手，一路高歌猛进，轻松进入了决赛。
比赛快开始了，裁判示意球员进场。教练在旁边不停地叮嘱着我们一些最后的重要事项。我凝重地望向对方的前锋兼队长，他每场都能进至少一个球，是他们队的绝对主力。他也是我一直以来最重要的对手和朋友，钟越。
他个子175，一般高，肤色黝黑，身材精瘦，但是能看出有坚实的身体，穿上一件NIKE的运动紧身衣，也够资本让一些女生在背后叽叽喳喳。标致的飞机头，一身红紫相间的巴萨球衣，梅西款式的Adidas球鞋，是他出现在球场的标准形象，于是踢球的人都称他“球王”。足球场外，少说话多干事是他的座右铭，绝对的行动派。你可以质疑他，他不会反驳，而是用行动去打你的脸。对自己的目标异常执着，执着到就好像如果他下定决心摘月亮，他就真的会去研究宇宙飞船一样。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我初二开始踢球的时候。
暑假的一天中午，正值八月中旬，我和一群同学约在学校踢球，说是踢足球，其实可以说是瞎玩。有时玩嗨了，拿手把球扔进球门里都可以。我玩到累了，就倚在门柱旁休息。环顾四周，我注意到了钟越。他站在角球点旁，做着同一件事。颠球，他的眼神一直锁定在球上，断了，再继续颠球，重复着，次数太多以至于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数他颠球的个数。他湿透的球衣显得他好像刚游过泳，肯定是已经踢了好久。甚至我们离开后，他还在继续。
真不敢相信这么单调的一件事能做这么久，真是个特别的人。
后来开学，钟越转到了我们班。个人介绍没几句话，就跟念一遍他的个人证件一样。我的身边空一个桌子，于是他就成了我的同桌。
一开始很尴尬，基本上没几句话。后来和他接触多了，发现我们竟有那么多共同语言。
我们喜欢宫崎骏。我们喜欢龙猫和它的猫巴士车。我们喜欢Michael Jackson。我们喜欢《Billie Jean》。我们喜欢《盗墓笔记》。我们喜欢《White Collar》里Neal的一次次虎口脱险。我们喜欢《海贼王》，在艾斯死的时候，我们一起泪如雨下。我们喜欢梅西。
我们都喜欢踢足球。
有一次我问他，颠球很好玩吗。他回答，不好玩。我很奇怪为什么他还要颠球。他告诉我：“咱们学校高一有个足球联赛，那可是全校都会来看的。平常能看咱们踢球的人就没多少，能来这么多人，这盛况绝对不亚于一场MJ的演唱会。我想在比赛中证明我自己，我想拿冠军，所以我要更强。”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场比赛，平常话不多的他，谈到这场比赛的时候竟然一次性说了好几句话。肯定是很重视这场比赛吧
想拿冠军，所以要更强，他的口气很坚定。
一声哨响宣告着决赛的开始。
我们一开球，钟越就和三个人逼抢了上来。我们一时有些慌张，在后场传球，最后不得不一脚解围，球权给了他们。他们便开始了猛扑，以钟越为首的三个人，左边锋，中锋，前腰以三角的阵形，在我们的防守阵形中穿插。突然，钟越冲刺将我们的防守队员过掉，一脚抽射，球打在了立柱上。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行，都去回防，咱们打防守反击，都给我把人盯住，钟越我来防。”我冲我们的队员喊道。
球权又到了钟越脚下，我立刻紧逼了上去。他尝试用速度突破我，我一时跟不上球，只能拿肩拼命倚住他，但他压低了重心，我无法撞开他，但我也不能有丝毫退缩。但他一个急停，我没能刹住。眼看他要传出威胁球，我心一横，倒地放铲，勉强将球踢出了界。他向我伸出手，我笑了笑，抓住那只手站了起来。
这场面，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和他做同桌不久以后，每天中午，我开始和他一起练球。他教我怎样练颠球、盘带、射门等等，我们就一起练习。在球场边，白杨树的树荫下，我们讨论颠球的要领，比谁颠得多。在球场上，我们一人防守，一人进攻，不断尝试和练习过人的招式，比谁的过人能力强。在球门前，我们研究射门的方式，像是选择触球点，如何发力。然后看谁能先把理论付诸实际，打出又快又准的射门。我们在互相竞争的过程中渐渐变强。操场旁的那排白杨树落叶发芽又落叶，身上的衣服从长袖换成了短袖又换回了长袖，足球鞋也换了一两双。
一天训练过后，我们一起躺在球场上。我说，咱们要是高中分到了不同的班，咋办？他想都没想就说，那咱们就各自带领队伍进入决赛，然后咱们全力以赴地干一场，不留遗憾！我们一直躺到天黑才离开，没想到我们说的就这样成为了现实。
钟越抢在我的前面拿到了球，组织起了一波进攻，球在对方的脚下传来传去，欢呼声变得高涨。他们建立了优势，钟越已经有了几次很有威胁的射门，只是要么被门将扑出，要么稍稍偏出了球门。在上半场快结束时，尽管我重点盯防他，他还是用踩单车过掉了我，然后内切到中路，射门，门将只能无奈地看着球以优美的弧线滑进了球门左下角，一如平时的训练一样。
他没有做什么夸张的庆祝动作，只是和他的队员拥抱。他的眼睛一直盯向看台的东北角。那是高二C班坐的位置。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看着她，婷婷。
初二下学期的一天，像平常一样在食堂吃饭。他吃的是土豆炖牛肉，而我则运气好地抢到了一盘黑椒牛柳。只是跟他聊天时他也心不在焉的，眼睛老往我的右后方瞟。我按耐不住，往那方向一看，是我的前同桌婷婷。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我和婷婷做在初一过一年同桌。梳理整齐的刘海，齐肩发，带一个粉框眼睛，整洁的校服。我们班的班长，老师眼中的乖学生，课上坐姿端正，认真听讲，学习超好，我在班里总是成绩第二，就是因为她。乖的同时也很活泼，一下课，就好像前一秒和后一秒不是一个人一样，就好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一样，开始对我讲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得我一个大男生对星座，帅哥明星也了如指掌。我开始相信那句，人会喜欢上和自己互补的人。
值日，他会主动帮她做，但他却一直认真地扫地拖地。秋游，他会主动去和她一组，但就是背着个包在她后面走，竟是她主动找他说话。这算什么，真是让看在眼里我的干着急。
我去质问他，他想了想，回答我，我觉得我现在没有能力，我需要做些什么去证明给她看，我能配上她。等我高一足球联赛拿到冠军，就去表白。
1：0的比分持续到了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天色更加阴沉了，我们一边往嘴里灌着水，一边听教练焦急地为我们分析上半场的漏洞，我们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但我们还有机会，只落后一个球，一搏还是有希望。
我们围成一圈，喊出，加油！各自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下半场开始。
下半场开始不久，看台上一片喧闹，天下起了雨。雨势不大，比赛继续，只是场地变得湿滑了。他们的猛攻似乎因为下雨而有些措手不及。特别是钟越，他擅长利用他的加速和盘带过人，而雨的湿滑显得尤为致命，他开始有些失误。但我们还是处于劣势。钟越又一次甩开了我的防守，但由于我们重点盯防他，后来的补防队员立刻上抢。但钟越将球轻巧的拨开，补防的队员没有反应过来，将他放倒在地上，犯规。
因为是人工草坪，他膝盖上擦伤一大块，血的暗红色在绿色的草地上显得格格不入。擦伤是踢球中最容易碰到的，同时也是最痛苦的。他痛苦地咬着牙，想要站起来，我赶紧跑上前去拉起他。场边负责后勤的同学赶忙跑上来，给他抹了酒精消毒。我看了看他的伤口，擦伤面积不小。我抬起头，刚想说你要不下场休息去吧，但我看到他的眼神的时候，这句话停在了嘴边。
那是一种让人无法有任何质疑的坚定的眼神。看到这眼神，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初二暑假快结束的前几天，他突然来找我，让我辅导他学习。他告诉我他要考上咱们学校的高中，这样才能踢高一足球联赛。可是他初一初二根本不学习，每天在学校就是睡觉，吃饭，足球，三点一线。老师也对他很无奈，经常找我让我也带着他学习学习。于是，初二的期末他还着考班里的倒数。我刚想说一句，就一年了能行吗。
同样是他那坚定的眼神，硬生生让我把这句话咽到了肚子里去。
初三新学期开始了。中午我和他还是照常训练。晚上，他开始和我一起在自习，每天三个多小时，有问题就问我，没问题就埋头做题，甚至有时他会比我走的还晚。他家离学校很近，早上五点半就来到学校，开始背古文、背单词。我想我们学校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学校6点是什么样子。找他聊最新话的《海贼王》，但他却告诉我别剧透，他没看呢。激动地告诉他《White Collar》第四季要出了，结果他就一句无奈的没时间看。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真的不敢相信人能有这么大变化。自然，他的成绩直线上升。
婷婷的成绩却在走下坡路，人也变得有些奇怪，浑浑噩噩的，很少笑，课间也再没有了她关不住的话匣子。她的父母离异了。老师也找过她的家长，她的家长也对此没办法。钟越很着急，他开始抽空找她聊天。他原本不多话，聊起天就很不容易，再加上她浑浑噩噩的，能聊下去就是奇迹了。比如，他问，你看过海贼王吗？她回答，没看过。他又说，你可以去看看，挺好看的。她回答，嗯。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让偷听他们对话的我很是无语。
但是时间久了，他们变得越来越熟，对话的内容也多了起来。后来，钟越就开始尝试开导他，但，她总是转移话题，即使他再说下去，她也装作没有听见。眼看初三的上学期要过去了，她也一点没什么改观，她的期末成绩已经下了班里的平均分。
一天下午放学，我正在收拾书包，突然就听见后面拍桌子的一声。我转过头，就看见钟越站在那儿，双手杵在婷婷的桌子上。
“婷婷，都要初三下学期了！就半年了！这样下去，你怎么可能能上咱们学校的高中。你甘心吗！我知道你很痛苦。我没资格，也不想说我理解你的痛苦。但我相信你能够忍着痛苦继续前进。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负责的人。你初二一直是班长，班里的事你从不推脱。有一次，都已经晚上8点了，你还是从家里过来帮忙画板报。这样负责的人会对自己不负责吗？我不信！”
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了，只能听见窗外依稀的嘈杂声。婷婷什么都没有说，哭着跑出了教室，留下钟越站在原地，我感觉自己也哑了嗓，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天晚上，他少有的没有和我自习。
第二天，一上午的课间婷婷都没有来学校。中午，同学都去吃饭了，班里没什么人。婷婷背着书包进来，坐到了她的位子上，开始整理东西。钟越走了过去，昨天……婷婷打断了他，你昨天说得对，谢谢你。她微微地一笑。钟越摸了摸后脑勺，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裁判示意，任意球。钟越主罚，直接射门，球直接打在了人墙上。尽管钟越还继续坚持，但毕竟下了雨又受了伤，无法再突破。对方的三角进攻因为缺少了主要的一个点，也没有先前那么犀利。尽管还是劣势，但我们也打出了好几次威胁的进攻。有一次，对手传球出现了失误。我拦截了传球，果断直塞给了右边锋同时自己往禁区的后点跑动。右边锋精准地传中，我高高跃起，将球顶进了球门。
扳平比分后，我们的士气大涨，我们开始建立优势。在右路，我接到了队友的传球，一脚远射，球直飞进了球门上角。比分被改写成了2：1，此时距离比赛结束只有5分钟了。但是钟越没有放弃，他开始拼命地进攻。在比赛的加时阶段，最后一次进攻。他过掉了我们的左边卫，一脚抽射，球重重地打在了横梁上。哨声吹响，横梁还在微微晃动。最终，我们赢了。
雨还没有停，操场上的人大部分都离去了，钟越独自靠在球门旁。我朝他走了过去，坐在他的旁边。我们分不清脸上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过了一会，一个身影朝我们跑来，是婷婷。婷婷举着一把伞，手里拿这毛巾。她把毛巾递给他，他没有接过来。婷婷有些着急，说：
“你先擦擦头，容易感冒的”。她见钟越还没有反应，“你的每场比赛我都看了，你踢的真的很棒。意外那是没办法的，但是实力不用输赢证明，你肯定是咱们年级踢球最好的！”
钟越站了起来，盯着婷婷的眼睛。
“有人说，认识一个人只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而喜欢上一个人也只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一直不太相信这句话，而它确确实实就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转过来的那天，你不厌其烦地给我介绍学校的情况，甚至连食堂哪天哪个窗口会有好吃的菜都给我推荐。从那天以后，我就总是不经意地看着你，关心你每天在干什么。我知道我自己喜欢上你了。你要是问我喜欢你的哪儿，我想我喜欢你的全部。我喜欢你整齐的刘海，我喜欢你粉框的眼镜，我喜欢你的负责任，我也喜欢你关不住的话匣子，那些我听不懂的星座，明星。我想过很久，应该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告诉你，我想就是现在，在这里。婷婷，我喜欢你。”
婷婷呆住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寂静了，我屏住了呼吸。一秒，两秒，三秒……
我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只记得她别过脸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她的嘴角微微地上扬。
我们总是在还没有到手的时候就开始质疑，质疑自己的能力能不能给对方带来幸福，想要不停的证明给对方看，我是可以的。有的人，甚至为了最后的那块奖牌，不惜丢掉一切，最后也不知道这块奖牌到底是为了谁而得的。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过程她都看在眼里，她只是在等着你确切的告诉她，我的这些努力都是为了你，最后有没有那块奖牌，我都是在为了你，奋斗至今。
相信每一个你，都能找到那个看你跑完全程的忠实观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