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绩是隋末唐初人,他的性格里带有六朝文人的余韵,洒脱、放荡、不羁,当然也嗜酒。魏晋人嗜酒,是因为现实的黑暗,而王绩也大抵如此。隋末天下大乱,他被迫归隐山林。但是在唐初的治世里,王绩依旧不得志,对于现实有一种遗世的孤独,所以他采取了一种既愤世又混世的人生态度。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文风朴素自然,一扫六朝以来的浮华,在初唐文坛独树一帜。
王绩嗜酒不像后来盛唐的文人那般,以酒作催化剂以激发诗情或者是借酒消愁,迎来送往,酒早已是王绩生命的一部分,少了它,他整个人就暗淡无光,所以他也有“斗酒学士”、“酒家南董”的雅称。
《过酒家》是一组五言绝句,共五首,又作《题酒店壁》,应该是王绩在酒店饮酒,酒酣信笔所作:
过酒家
【唐】王绩
洛阳无大宅,长安乏主人。
黄金销未尽,只为酒家贫。
此日常昏饮,非关养性灵。
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
竹叶连糟翠,葡萄带曲红。
相逢不令尽,别后为谁空。
对酒但知饮,逢人莫强牵。
倚炉便得睡,横瓮足堪眠。
有客须教饮,无钱可别沽。
来时长道贳,惭愧酒家胡。
王绩十五岁游历长安,被权臣杨素称为“神仙童子”。隋炀帝时,举孝廉为秘书正字。因为他生性倨傲,感朝政黑暗,自愿下放为县官。后喝酒误事,被弹劾,遂归隐。唐朝初期,朝廷征召前朝官员,王绩待诏门下省,等待任命,每日只喝酒,这首《过酒家》大概就作于这个时期。
洛阳和长安是古时的大都市,餐饮发达,因为唐朝人爱饮酒,所以洛阳和长安高档酒楼林立,极尽豪华。而王绩却反说洛阳没有大宅,实则是说此地没有他的容身处;而长安没有主人,是感慨没有赏识他的人。为什么身上的黄金花不完呢?那是因为酒家的酒太少了,想花都花不完。这更是假话,以长安的豪华,再多的黄金都花得掉,王绩的深意是自己怀才不遇,不能施展才能罢了。
这些天常常饮酒不止,长醉不起,这其实跟精神上的追求是没有关系的。为什么呢?其实原因很简单,我就是想醉,不要清醒,因为眼看着大家都醉了,我不想独自一人清醒着。大家都醉了,实则是讽刺现实的污浊,王绩求醉,而他会一直清醒着,因为他很在意。这一句不免让人联想到屈原的“举世混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字面上来看,二者的追求是截然相反的,一个求醉,一个求醒,可他们的心情却是一样的,对现实不满。屈原的不满较为激烈,而王绩则有些消极,他又偏爱说反话。
“竹叶连糟翠,葡萄带曲红”是对胡家酒店的夸赞。唐朝是个民族大融合的时期,大量的西域胡人到长安定居,开酒家,自然也带来了他们的酿酒技术。那时的长安,可以喝到各种各样的西域酒。西域的酒和中原的酒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颜色,或青翠欲滴,似竹叶般清香,或红艳醇厚,如美女般诱人,总能引起人丰富的联想。有这样的好酒,一定要喝个够,如果今天不尽兴痛饮,分别了不知道哪里还能和得到呢,即使再喝到,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喝酒求的是尽兴,不要强求别人而喝,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喝醉了就躺在酒垆间休息,或是把酒瓮放倒,把头放进去,在梦中继续喝酒。这里王绩含糊地阐述了饮酒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饮酒而饮酒,他只是在追求那一种洒脱和放浪形骸,把现实的不如意全抛开。
朋友相聚,一定要请他喝酒,一醉方休。不过,没有钱可不要随便沽酒,到时受辱,那就有失脸面了。如果你老是喝酒赊账的话,那就太对不起酒家了。这最后四句纯粹是醉汉之语,看似稀松平常,却将诗人的那种醉意和自然纯真更为形象地表现了出来,一个沉溺酒乡的醉汉形象由此丰满生动。
此时王绩的心情是复杂的,之前他两次出仕,两次归隐,他的性格注定他无法在这个浊世生存,他本人其实心里也有数,对于仕途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他还是在待诏,因为他心里还有一丝的渴望,自幼的儒家教育,没有哪个文人不想为官,不想施展政治抱负。
他的心情是纠葛的,可是现实告诉他连纠葛的必要都没有,因此官场根本不需要他。王绩心情悲苦失落,满腔的情感都化入酒中,渐渐被稀释。所以我们看到的诗和想象中的诗人是那么的豁达和随意。
王绩敬仰陶渊明,模仿《桃花源记》写了一篇《醉乡记》,虚拟了一个醉乡,那里环境优美,没有争斗,是一个友爱的大同世界。他又仿《五柳先生传》作《五斗先生传》,述生平志向。甚至死前还模仿了陶渊明为自己作了一篇祭文。很显然,王绩和陶渊明是一路人,隐居对他们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