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面家家户户都会种点毛豆,分为五月豆和八月豆。毛豆的生长期和水稻的生长期相近,早稻成熟了,五月豆也就成熟了;晚稻黄了,八月豆也就可以上桌了。
豆子要么种在菜园里,要么种在自家稻田的田埂上。既不用施什么肥,也不用打什么药,就这样任其自由生长,却也长的粒粒饱满,清香扑鼻。从五月到八月,竟也差不多承包了村里人大半年的蛋白质供给。
当然也不能天天吃豆子,豆子吃多了,容易胀气,闹肚子。所以大家一般会吃多少就摘多少,剩下的,也就随意生长,直到毛豆完全长成了大豆,才会统一将它们连苗带豆收回家,在太阳底下曝晒几日后,再进行脱粒。预留好来年的豆种和过年时候做豆腐的豆子,其他的便也就作价卖给邻村的小丛。
小丛是卖豆腐的。从父辈那里传承了手工石磨豆腐的本领,十几年前嫁到邻村后,便也把做豆腐的手艺带到了夫家。结婚没多久,小丛便在家里支起了磨豆腐的石磨。每天将一大桶漂洗好的豆子,用石磨细细地磨成豆水,再用柴火灶将豆水煮熟,过滤掉豆渣,点上石膏水,豆腐也就慢慢成形,再把成形的豆腐舀进特制的豆腐盒架里,用重物将豆腐里多余的水分压出,三小时后,纯手工石磨豆腐便就成了。
做豆腐最难的部分,就是点石膏水。石膏水点多了,豆腐容易老,便没了豆腐的爽滑鲜嫩;石膏水要是点少了,豆腐便就成了豆腐花,再不适合用来做菜。偏偏点石膏水又需要掌握好过滤完豆渣的豆浆的温度,豆浆温度的高低也与点石膏水的多少和早晚有关。所以看似简单的豆腐,却包含了制作者一代代心口相传的制作秘密。
小丛从小耳濡目染,对好豆腐的制作技艺早就烂熟于心,豆浆水过滤好,用手掌放在豆浆水的水汽上探一探,便能清楚的知道适不适合点石膏水了。而石膏水又必须是自己亲自用魔石磨出来的才放心。多少斤豆子,兑多少水去磨,要准备多少石膏水,什么温度点石膏水,早在小丛心里有一套明细账。
因此出自小丛之手的豆腐,总是洁白如玉脂,清香鲜爽滑。真真是“色比土酥净,香逾石髓坚”。
豆腐总是前一天做好,再切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晚上用山泉水泡好。第二天清晨,鸡刚叫两遍,小丛和丈夫便各自挑着装满了豆腐的水桶,走村串户的去卖豆腐去了。
村里人知道小丛的豆腐做得好,也喜欢吃小丛做出来的豆腐。可一块钱5块的豆腐,却并不是谁都买的起的。那时候,猪肉才3块钱一斤,稻子才30几块钱一担。
人们心里想的是,吃饭时节,吃了酱油烧茄子已经很可口了,若是外加一块豆腐,那真是锦上添花,一定要多浪费两碗米饭的。一吃就吃多了,那是很自然的,豆腐煮了,加上点辣椒和葱花,再拌上点过年过节留存下来的猪油,那是多么可口的东西;光豆腐汤,就能够拌了饭吃下去一大碗。
因为豆腐而多吃两碗饭,并不算吃得多,没有吃过的人,不能够晓得其中的滋味。
所以小丛一来,男女老幼,全都欢迎。开门走出去,笑盈盈的,虽然双方不说什么,但是彼此有一种融洽的感情,默默生了起来。似乎小丛那笑意里表达的意思是:
“我的豆腐是真好!”
似乎那看着的人也在说:
“你的豆腐果然不错!”
买得起豆腐的人分两种,一种是家里本就比别人家有钱,要么勤劳,要么会做点小生意;另一种是家里今天会来客人,买不起肉,买几块豆腐招待客人总可以。这两种人买豆腐时,总是老远举着个盆就喊着:
“小丛,小丛,到我家来,我要买豆腐,我要买豆腐。”
生怕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别人听不到似得。买得了豆腐,还会端着豆腐在门前慢慢的踱两圈,并品评一番:
“哎呀,小丛啊,你家的豆腐是越做越好了!”并用手指掰下来一小块放进嘴里,吧唧着嘴说:
“嗯,真香,真香。”
买不起豆腐的人对那卖豆腐的小丛,就非常的羡慕,一听那从村口越呼越近的声音就特别的感到诱惑,假若能吃到一块豆腐可不错,切上一点自家种的红辣椒,拌上一点小葱子。
但是天天这样想,天天就没有买成。小丛一来,就把这等人白白的引诱一场。于是那被诱惑的人,仍然逗不起决心,就多吃几口辣椒,辣的满头大汗。他想假若自己也会做豆腐卖豆腐该多好,那就可以自由随便地吃豆腐了。
果然,有人问他5岁的儿子:
“你长大了干什么?”
5岁的孩子说:
“卖豆腐。”
这显然是要继承他父亲未遂的心愿。
小丛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会笑着对小孩说:
“做豆腐卖豆腐可辛苦着哩,要是豆腐卖不出去心里可就跟猫爪子挠心似得哩。”
那时候,对于豆腐的期待,人们总是从年头盼到年尾的。所以小丛的豆腐也就很少有卖不出去的时候。
只是后来人们生活水平慢慢改善,关于豆腐这一盘美妙的菜的爱好,便也就被其他丰富多样的味道给侵蚀了。小丛的豆腐后来也就随着她年龄的增大,没有出现在村里。只是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小丛还会再做点豆腐端上桌,可她家里的孙辈们却也提不起对那豆腐的兴趣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