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的一个午后,我们昏昏沉沉的来到草地上,草地的对面是片茂密的油菜花田,一片黄色的油菜花团簇地聚集在闷热的阳光里。大约是在下午两三点,灼热刺眼的阳光直恍恍地照晒着潮水般密集的花田和树林,透过花丛望过去,树木围成了天然屏障。我的眼睛在褐色的枝干上停留了一会,看见它们交界处零星地坠落下大片斑驳的透明印记,拓在土地上。这时我回忆起儿时的老房屋,屋前摆放着几块巨大的石墩子,粗壮的老竹插进石墩间狭窄的缝隙里,架起一座低矮的葡萄藤,无数紫色灯火参差有序地点燃起暗绿色的帷幕构建出绿红酒绿的繁华景致。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从某个角落席卷过来,打破了此刻的宁静,随之而来的是弥漫着泥土氤氲的味道。
这种味道宛如童年时代盛夏的午后,为了确定具体是在哪里,我试着回忆儿时曾经到达过的各个地点,一定在某个熟悉的场景里有和眼前相似的画面和味道。而我相信每一幕似曾相识的画面都会有它们的关联性,就像格子毛毯那样,上面印着蓝色和绿色相间的小方形格子,整齐地按照规定的顺序排列着。或许是在乡间的老屋那,穿过阴凉的石桥,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绿色景致,目之所及皆被高大的麦田所遮盖。如果幸运的话,拨开麦田的叶片可以看到上面趴着红豆般大小的瓢虫,它圆润的红色身体犹如鲜血般艳丽,那绝不是人工可以漂染的色泽,其间还参杂着分散的斑点,只有针孔般微小的黑色圆点。这些黑色斑点均匀地分布在红色翅膀上,像日本艺术家草间弥生的迷幻作品,无数圆点不停旋转着,团聚成一层斑点状的网格,而网格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捕鱼网,老渔民们粗糙黝黑的双手潇洒自如地将大网撒向波光粼粼的海面,等待时机成熟便可沉稳不乱地收网。
记忆对嗅觉感知有天然的影响,人会莫名对某些特定的气味拥有异常的敏感。这种敏感就像法国人钟爱刚从烤炉中端出的新鲜羊角面包散发的麦香,但凡恰巧经过橱窗的脚步无不被这般浓郁气息所吸引,于是停留驻足。橱窗里一定会有精致的珐琅彩制作而成的典雅陶瓷白盘——盘上雕刻了细密的巴洛克风格植物花纹、翅膀里带着斑点、眼睛像翡翠般通透清澈的夜莺鸟画像。它们是店主精心挑选献给所经食客的馈赠,所以每一个白盘边缘会被擦拭得透亮无暇。食客们望着摆放在白盘上的羊角面包,只要向左转身就可以见到白盘边用草编的盛满酥脆法棍的篮子,一条条粗大又纤长的经典传统面点,身上还有道道被划开的刀痕——淡淡的白色或者米黄色——像蜻蜓翅膀的形状。
蜻蜓,那是个迷人的昆虫,它们半透明柔软的翅膀可以媲美制造于汉代的素纱蝉衣。天然的纹理布满了白色纤细、延绵不绝的脉络,蜿蜒曲折地消失在尽头。对,也是在那个盛夏午后,老房屋外的空地上飞舞着成群结对的蜻蜓,霎那间它们扑闪而来,然后一只只毫无章法地分散在天空之中,到底它们在做什么?或许是在预示着即将变糟的低气压的天气。
我闭上眼睛,仔细地聆听着叶片在树枝间团簇着沙沙的细碎响。风从身后吹过转而又绕道试图从树枝缝隙间一闪而过。吹落的叶片里也许会有瓢虫的身影,它们支撑起红色的伞四处飞舞,或是上下盘旋而过,像极了树林边花田中飘荡成群的蜜蜂,发出躁人的嗡嗡声,喃喃地诉说着甜蜜的喜悦。于是花田像融入了浓稠阳光里般热闹非凡,那热闹可惜缺少了蝉的声音,这个聒噪的生物永远潜伏在夏日炎炎的时刻,躲在树林间,你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聒噪声却无法寻到它们真实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