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惊魂
文/阿卓
窗外,雨声夹着风声,声声清晰。夜,似乎变成了一个黑色的透明体,只余各种声音。
屋内,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吕小媚像道闪电钻进被窝。摸摸老公的脸,刚刮的胡茬还有些扎人。“嘿,嘿,嘿!”她轻轻地拍他,“怎么就睡着了,说会儿话呗!”“说什么说,半夜三更,明天还上班呢!”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把她搂紧,语调含混却又斩钉截铁,“睡觉!”说完又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她一脚踢开他,给了他一个冰冷的背,“哼,没趣!”
朦胧中,吕小媚居然发现自己是在前往四川的路上。正是初夏,树木葱茏,细雨如织,兵士簇拥,人马杂沓。“启禀皇上娘娘,前方将士停下不走了!”
“娘娘!”她心中一惊,忙看自己,呀,自己居然身穿明黄郁金裙,罗裙慢束酥胸半露,这分明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贵妃嘛!她转头一看,身旁男子隆鼻深目,虽鬓染秋霜,但眉眼之间分明流露出果敢决断之气与深含忧郁的万千柔情,真的是李隆基!
“看来我吕小媚是穿越了,居然穿越成杨贵妃!”吕小媚大喜。
美貌、权势、爱情,一个女人最渴望的东西杨贵妃全都拥有,能做一刻杨贵妃就是死一万次也值得,这是吕小媚一直坚持的口号。今天竟然天遂人愿,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龙辇内,李隆基正紧紧搂住杨贵妃也就是她吕小媚的肩呢。吕小媚感到李隆基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一股幸福的闪电传遍全身,“深情而懂你的男人!”吕小媚被感动了。
“玉环,前方兵士停步不前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什么原因呢?”
“安禄山起兵攻入长安,你知道又是什么原因吗?”
“啊?”吕小媚看到李隆基的眼中慢慢露出一丝凶狠,她猛然想起民间关于安禄山与杨贵妃的传说,“不,皇上,我一直都是忠于你的,皇上!”
“爱妃,”李隆基语调虽轻但已无丝毫柔情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众将士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就当是为了我而受死吧!”
吕小媚惊骇万分,这就是李隆基对杨贵妃的爱情?不会吧!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也知道我是爱你的。”李隆基顿了顿,接着说,“你不是说爱我胜过爱自己,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吗?那你就代朕受死吧!”李隆基的脸一下变得铁青。
“啊?受死?不,皇上!”吕小媚万般惊恐地乞求。
“来人,把娘娘带下去!让她自行了断吧!”李隆基疲惫而威严的声音在细雨中显得格外有磁性。
“不,皇上,我不是杨玉环,我不要荣华富贵,我是吕小媚!”可人声喧哗,雷声骤起,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马嵬坡下,一株梨树带着翠绿的雨滴等着杨贵妃,白绫已缠到了她的脖子上,“不,我不是杨贵妃,我是吕小媚,皇上救我!不,宋泰基,快来救我,宋泰基,宋泰基……”
“醒醒,醒醒,怎么了?”吕小媚睁眼一看,黑咕隆咚,原来梦一场,窗外雷声隆隆。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哪来什么白绫,不过是宋泰基的手臂而已。吕小媚发现自己没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什么狗屁爱情,都是骗人的!宋泰基,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了,我也不要当什么娘娘了,我只要你,我只要活着!”她一转身,吊紧宋泰基的脖子,心中还在后怕。
听到吕小媚的话,宋泰基心中一惊,“什么,娘娘?”他都有些恍惚了,因为在“救”吕小媚之前,他也经历了一场生死抉择。
朦胧中,宋泰基发现自己也在前往四川的路上。
“启禀皇上娘娘,前方将士驻足不前了!”梦中宋泰基发现自己成了李隆基,杨贵妃就陪坐在侧。细雨蒙蒙,软玉温香,这居然不是那个细眉淡目且带几点雀斑又有些缠人的吕小媚。“幸福!”他不由得正正衣襟,伸出右手臂,轻揽贵妃香肩。“爱妃……”
“启禀皇上,”又一名兵士上前叩礼,“前方将士驻足不前,请求处死贵妃!”
“啊?等等!为什么?”怎么可以处死贵妃呢?可是雨一下大起来,根本就没人听见他威严而有磁性的声音。
两名士兵面无表情走上前,一把拉下了贵妃,只留下贵妃绝望的呼喊。
“启禀皇上,前方将士恭请皇上上路!”
“上路?”又有两名士兵上前,一把就要拉下宋泰基。“不对,历史上不是说只缢死贵妃吗?怎么皇上也不放过?”宋泰基急了。
“历史?”其中一个士兵哈哈大笑,“历史都是由我们写的,这次我们决定把皇上和贵妃一起缢死,哈哈哈哈!”
“难道皇上就一点主都做不得?”
“贪恋女色的皇上就是一点主都做不得!”
“我不贪女色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宋泰基已汗如泉涌。
“宋泰基,宋泰基……”远远地,宋泰基听到了老婆的呼声,“我有老婆,我老婆是吕小媚,我不要杨贵妃!”
宋泰基到底是被他老婆的梦中呼救给叫醒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紧抱在一起,心有余悸,都怕失去对方。“老婆,刚刚睡觉前你想说什么,你说,我听。”
窗外,雨很大,他们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梦,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才是自己最珍贵的存在。
讨 债
文/二一君
农历八月十六,马老大坐上了去成都的火车,“吭哧吭哧”,感觉很不爽。
上车的时候,马老大迟疑了一下,回头望了望来的方向,叹了口气,“哎,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去成都了吧……也许吧……”
坐在靠窗的位子,窗外的景色“刷刷”闪过,渐渐变得陌生。这对马老大并没太多的吸引。他把头偏向窗外,眼圈微微红肿。
这个倒霉的成都,真让人憋气。其实也不是地方不好,是老爹的一句话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爹走得急,去世那年才66岁。他走的时候,把这个倒霉的事丢给了自己——“儿啊,你记着,一定要让你爷爷回家,给大奶奶一个交代啊……”就在昨天,农历八月十五的夜里,还梦见老爹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不说话。自己倒是从梦里惊醒,满眼的泪。他跟老婆说了自己的梦,嘱托老婆照顾好孩子和身体不太好的老妈。他要最后去一趟成都。
提起成都的爷爷,马老大满肚子的怨恨。爷爷年轻的时候,狠心地丢下大奶奶和两个不到3岁的儿子去参军,一走几十年音信全无。突然有一天回来了,却说在大城市已经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害得大奶奶守了一辈子“活寡”。更可恨的是,老祖母去世的时候爷爷连面也没露一下,大奶奶去世了也没回来,老爹去世了连个电话也没打过!你说,他还是人么?!
马老大不由得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就到了嘴上,另一只手去掏打火机,突然意识到不太对劲,许多双的眼睛看着他,只能作罢。他把烟拿在手里,放到鼻子上嗅了嗅,狠劲地将烟头来回搓着,洁白的皮肤被猛然揭开,露出了金黄色的筋骨,一缕缕剥落到铁盘里。
“这是最后一次去成都了!最后一次!必须要有个结果!”马老大在心里反复地念叨着。
上上次去成都,爷爷要跟着回老家,怕死了之后被火化掉,一家子反对,说村里医疗条件太差,有个三长两短的担待不起。上次去成都是奔丧,爷爷死了,二奶奶和儿女们还是不愿意让骨灰回老家下葬,尤其是二奶奶,怕老爷子回来了,自己没有了着落。这下可好了,二奶奶也死了,应该没人太反对了吧?不管咋样,一定要把爷爷的骨灰“讨”回来。
村里人相信,人死了如果单身只影,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搅得活人不得安宁,对后代是极为不利的。这些年家里老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请的先生说跟坟地有关。马老大信这,后背不由得阵阵发凉……
到了成都是第二天上午,马老大在车站胡扒了两口饭,就坐公交直奔二叔的宅子去了。
爷爷在成都有三个子女——姑姑是老大,还有二叔和三叔。爷爷一直跟着二叔。
快到老宅子的时候,马老大给二叔打了个电话,二叔说不在家,话语间没有好气。敲家里的门也没动静。
马老大心里犯嘀咕了,我这是来吊孝,却吃了闭门羹,这是演的哪门子戏呢!二奶奶去世快一个月了,我是来得晚了,可你们也从来就没打算告诉我啊!不是上次打电话听三叔说起,我至今还不知道呢。不行,我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被打发了!
马老大把肩上的背包往地下一扔,一屁股坐到二叔家的门口,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猛抽起来。
中午没有动静,快到晚上了还没有动静。马老大的心有些发毛了。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屋里的门把手“啪”地轻轻一响,门被推开一条缝,探出来一颗粘着几根花白头发的脑袋。这不就是二叔么?
马老大的心豁然敞亮,气不打一处来。他“噌”地一个箭步窜到门口,使劲把门打开,差点把二叔带倒在地上。
“哎呀,这不是好侄儿么?今天上午不在家,刚回来一下啊!快进屋,快进屋……”不愧是二叔,反应好快。
马老大再也不相信他的鬼话,冷笑一声,直接跨进了客厅。他环顾了一周:“我这次是来给二奶奶上香的!”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来,先喝口水。”
“我不渴。三叔说二奶奶的骨灰盒还在家里呢!”
“啊——骨灰盒前几天都放到殡仪馆了!”
“那好吧——”就在马老大把水杯放到嘴边的时候,他瞥见二叔快步走到小卧室门口,把门用力拽了两下,神情有些怪异。
马老大开始拿着杯子在客厅里来回晃悠,问这问那。一个突然转身,他推开了小卧室的门。那是爷爷生前一直住着的卧室。
在靠近墙角的立柜里,透过玻璃橱窗,并排摆放着两个深褐色的盒子,上面醒目地盖着两块大红的绸布。马老大恨不得冲过去看个究竟,身体却被二叔牢牢地拽住,动弹不得。一不留神,二叔一把锁了门,把钥匙攥在手里。
马老大用力一甩,从二叔的手里挣脱开来,眼里的愤怒好像要把人烧焦,可又感觉无可奈何。手中的杯子“啪”地摔在地上,散开了花。
“我可怜的二奶奶啊——,我千里迢迢来给您上柱香,门都进不了啊……”“我的爷爷啊——,你在的时候没有好好陪大奶奶,害得她守了一辈子寡,死了还不让她安宁啊——你让我怎么向老爹的在天之灵交代啊——”马老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自顾自地哭嚎起来。他愈哭愈伤心,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脸是一阵红一阵白。只见他用右手捂住心口,猛地一抽,整个身体“啪”地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等马老大迷迷糊糊醒来,眼前白花花一片,床边还挂着吊瓶,耳边隐隐约约传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姑姑,“老二,你说让我和老三也承担医药费说不过去吧?爹妈在的时候,他们的工资都是你一个人拿了,房子说好了要给老三的,你也占着不腾。还有爹妈的丧葬费,好几十万呢,也都是你一个人拿了。你还好意思让我们分摊侄儿的住院费!”
“爹妈不是一直跟着我了嘛!”是二叔的声音。
“二哥,你还真好意思说,看咱爸妈跟着你过得日子吧,每天还得看你们的脸色,兢兢战战的,好像囚犯似的!”三叔在说话。
“老三,你怎么跟你哥说话呢!”二叔有点急了,抡起了胳膊。
“哥,你还有理了,谁不知道呢,你守着爸妈的骨灰盒,就是不想腾房子!那房子是爸妈留给我的!你欺负我心善,不忍心跟你争遗产!”三叔不甘示弱,声音里却有些悲伤,“老妈走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要把她和老爸的骨灰送到老家安葬,还掉他们欠老家的一辈子的人情债。你可好,不让我们把这消息告诉老家,还把骨灰留在家里,怕我来抢房子!还有,老人的丧葬费不能你一个人独吞啊,我们几个,包括老家的孩子,都应该有份吧——”
马老大突然醒悟过头,干咳了两声,“我不要什么遗产,只想让老人回村里安葬——”
房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农历九月初九,老马家的祖坟上,站了许多穿麻戴孝的男人女人,掺杂一些川腔的普通话。有人指挥着乡亲将两口棺木缓缓吊起,放进了墓室……
初夏记忆
文/竹
邻居的花园里种有一株栀子花,我早出晚归,都要从花旁经过。在城市快节奏生活里,我往往并未留意到它已悄然开放,直到匆匆走过,嗅到风里的香气,才停住脚步,回转头,与它惊喜相遇。
每年初夏,就在栀子花的香气里来临。
栀子花最美是将开未开之时。最初花蕾还泛着浅绿,在叶丛中藏着,让你不易察觉。逐渐地,花蕾的绿颜色淡去,透出白来,似豆蔻年华的少女,显出几分稚气可爱。那些伸长了花茎的花骨朵,开始微微张开花瓣,一副欲语还羞的模样。
邻居家这株栀子花,每每使我的心柔软起来。
可前几日路过时,我却颇受了几分煎熬。还未到得花前,便见一女子在伸手采摘,瓷白的栀子花攒在一起,握在她手里,美得刺目,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不想这位女子并不满足于手中这几朵,大约觉得好看,又轻嗅了一下,开始大规模扫荡。已经与她擦身而过的我,再也迈不开步,忍不住回头看,只盼她能早些收手。
却见她一朵接一朵掐了放进找来的袋里。感觉她每掐一朵,我的心就生生地被揪得疼一下。就像栀子花长在了我的心上,我甚至可以看见,被掐断的花茎流出绿色的眼泪,枝上的花朵在簌簌发抖。
在女子的掠夺中,栀子花越来越少。我几次欲张口,想让她手下留情,又不敢上前,这么明目张胆,怕是认识这家主人,自己未免太多管闲事。
迟疑中,只见她踮起脚尖,将高处的栀子花用力拉下来,我断定自己听到了栀子花枝被拉得弯下腰,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的怯懦,选择了匆匆逃离。
这几日,我宁愿绕道,也不再从花旁经过。直到昨晚散步时,又闻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有新开的栀子花在叶丛中探出身来,影影绰绰,早忘却了那日的伤痛,我的心才算释然。
为何会对这株栀子花如此牵念?我不由追问自己。沉思中,仿佛有栀子花的香气从遥远的记忆深处飘来。
那是远离了整整30年的故乡,那是父母和我们四兄妹的家。
父母都是老师,我们住在单位宿舍,家里略显逼仄,却并不寒酸,因为后面带着一个四季溢满花香的小院。
父亲种花是一把好手。在我家那个小小的后院里,茉莉花、兰花、月季、夜来香、桂花、茶花,总是你方唱罢它登场,热闹得紧。
地方不大,每种一样花,父亲都要精打细算,巧做安排。
高的有桂树和橘子树,各据一方,互不相扰。直接种在地里的夜来香长得过人高,身形纤细袅娜,需几枝细竹撑住。茶花却粗壮得很,花朵厚重,大红的颜色浓稠得似要滴出来。
靠围墙摆一个多层木架,那是盆栽花的栖息地。几盆吊兰放在最上面一层,细细长长的枝叶垂下来,在阳光下,微风中,兀自对着映在水泥地上的影子顾盼生姿。
花肥也是父亲自己沤的,用了茶树籽榨油剩下的渣饼,还有别的什么,我弄不明白,反正父亲掀开他那个大瓦缸上的木盖时,我都会捂住鼻子躲得远远。
这些难闻的花肥却能把满院的花养得滋润馨香。
栀子花是最后移入的,被父亲随意栽在橘树下,如其他花树一样,在黑色松软的泥土里养得枝肥叶茂。开花时,瓷白的花朵藏身在浓密碧绿的叶丛,随风摇曳,清香怡人。
留在故乡的最后一个初夏,窗外栀子花的香气一直陪伴着我,度过了那些高考前挑灯苦读的夜晚。
或许于我,从那时起就已在潜意识将栀子花与故乡联系在了一起。
从遥远记忆飘来的栀子花香里,母亲正坐在阳台改成的小厨房弯腰剥着毛豆,她对着的敞亮玻璃窗外,父亲穿着胶鞋,拖着长长的水管,正逐一给桂树、月季、茉莉花洒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