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我终于有时间来到运城照顾鹏儿的生活起居了。
一进家门,我就先忙着收拾房间。客厅的角落里有一个麻花箱,打开一看,还有多半箱麻花没有吃。这还是过年的时候,裴庄联区工会给每个老师发放的福利,我和民(我的爱人)各领了一箱,一箱送给了我父母,一箱让鹏儿带到运城吃。
麻花已经搁置了半年,打开里面的塑料袋,一缕刺鼻的哈喇味顿时扑面而来。我知道,有哈喇味的油炸食品是不能吃的,吃了会引起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等消化系统症状,长期食用还可能诱发消化道溃疡、脂肪肝等病症。
鹏儿养了一条萨摩耶犬,名叫天天。我开玩笑地拿了半根麻花对它说,天天,来,吃麻花。天天一看我给它吃的,摇着尾巴欢天喜地跑到我跟前,用鼻子闻了一下,就很嫌弃地对我翻了个白眼,调头怏怏地走进卫生间,蹲在角落,耷拉着脑袋,再也不理我了。我无奈地笑了笑,看来麻花只有扔掉的份了。唉!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麻花,可是我小时候难得的美食啊!看着半箱麻花,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打开了,童年的记忆犹如一首乐曲,丝丝缕缕地飘来。
儿时的我非常喜欢吃麻花,可是那个年代物质非常匮乏,我家的日子自然也不宽裕。因为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挣钱,养活着一家六口人,一亩大的院子,只有一间土窑洞和三间小北房。那时生产队每年分给每个人的食油最多也就两三斤,我记得有一年每个人只分到一斤油,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时家里才会炸一点麻花,平日里是根本吃不上的。不比现在,大街上都会有炸麻花的店铺,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去买上几根,想吃热乎的、软乎的了,可以现买现炸,很是方便;想换换口味了,超市里、小商店都有袋装的小麻花,甜的、咸的、辣的,什么奶酪味、椒盐味、鲜虾味、烤肉味、海苔味的……真是应有尽有;尤其是现在有了网上购物,京东网、淘宝网、拼多多……随便一搜,各种品牌、各种口味的小麻花琳琅满目,想吃什么买什么,不用出门就能坐享其成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第一次炸麻花,是在我九岁那年,这一年,我也学会了搓麻花。那年,我姐姐已经上了初中,哥哥和我上小学,弟弟刚上幼儿园,母亲终于有时间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了,家里的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刚进腊月没几天,母亲就对父亲说,今年咱们也给孩子们炸些麻花吧!父亲点了点头说,行,你定个时间,我早早给狗娃爸打个招呼。狗娃爸是我们村西头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是我们村搓麻花最好的人。
那年腊月二十五,刚吃过晚饭,姐姐和我洗碗,哥哥和弟弟收拾桌凳,母亲就忙着开始和面了,因为那时还没有发酵粉,用的是母亲自己做的玉米面酵子,面起得慢一点,所以要早早和好了。这时候,父亲抱了一大把棉花柴开始烧炕,母亲和好面后,父亲把面盆放在炕上,用棉被盖好。
第二天早上,我们一家人早早就起来了。母亲洗漱完开始和面,父亲又抱了一大把棉花柴把炕烧热。面经过一夜早已醒发好,只见母亲往面盆里再添了几碗面,又倒了两勺油,这是为了麻花炸出来更酥脆些,然后用温水把适量盐化开,为了增加麻花的香味,母亲还特意放了一些干花椒叶,用温水把面和成光滑的面团,放到热炕上醒发一会儿。
母亲刚把面和好,狗娃爸就来了。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个子不高,头发花白,面色黝黑,温和的眼睛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特别和蔼可亲。父亲和狗娃爸坐在炉子跟前抽着烟,说着话,母亲就赶紧做饭了。
吃过早饭,面也醒发好了。
做麻花最主要的就是揉、搓、炸三道工序。父亲把面盆搬到案板上,母亲取出醒发好的面,和父亲、狗娃爸三个人开始揉面。三个人揉了四遍,面总算揉好了,这是很关键的第一步,因为面只有揉到位了才会更筋道。
揉好面之后,就该下剂子了。狗娃爸双手抹点食油,往案板上也抹上油,然后取一块面团轻轻搓成长条,压扁,切成宽条形的小剂子。接着母亲把一个个小剂子码放在面盆里,放一层,抹一层油,这样小剂子就不会沾在一起了。等到小剂子全部码好之后,还要再醒发一会儿才能搓麻花的。
搓麻花这个环节是我最期待的了。狗娃爸取出一个小剂子,先搓成细条,然后捏住两端,向相反的方向搓,边搓边转动,并不时地在案板上摔打一下,发出“啪啪……”的声音,然后将两头提起,面条自己就扭在了一起,顺着劲再搓一下,分三段合在一起,一根麻花就搓好了。只见那一根根细条子在狗娃爸的手里飞舞着,跳跃着,让我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狗娃爸的一招一式,并默记于心。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掌握要领了,遂拿起一个小剂子,和母亲一块在小桌上开始搓起来。凡事都是看着容易做着难,我也学着狗娃爸的样子,先搓好细条,两手再反方向搓,边搓边摔打一下,没想到刚摔打两下,麻花就断了。狗娃爸一看,笑着说,刚开始不能心急,第一粗细必须搓均匀了,第二用劲要匀称,这样怎么摔打都不会断了。母亲也安慰我,没事的,慢慢来。我按照狗娃爸说的继续搓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再经过两三次的实验,我终于成功搓好了一根麻花。我把搓好的麻花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上给狗娃爸看。狗娃爸一看,乐呵呵地说,哦,不错,真不错,这女子心灵手巧,出手高,好!听着狗娃爸的夸赞声,我的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等到麻花搓了一半时,父亲开始往锅里倒油,姐姐烧火,哥哥和弟弟把我们搓好的麻花一根一根摆放在盖帘上,只等着油热了炸麻花。
炸麻花的油温一定要掌控的恰如其分,炸出的麻花才会色正型周,油不能太热,太热的话外皮容易焦,内部软,而且不酥脆;也不能太凉,太凉麻花着不上色,还浪费油。父亲是负责“夹锅子”的。他腰里系着一条围裙,一手拿着笊篱,一手拿着两根一尺多长的筷子,待油烧至七八成热时,放入麻花坯开始炸。只见油锅中麻花在上下翻滚着,顷刻间香味飘出,那幽香刺激着我敏感的味蕾神经,让我忍不住吞咽着口水,那时候,真是感觉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麻花更美、更香的东西了。
麻花炸完之后,母亲把一些外观看起来不太整齐的麻花拿出来让我们姐弟几个吃。我捧着一根麻花,小心地用手掐一小点细细咀嚼,那滋味,酥脆喷香,真是舍不得马上咽下,唯恐这美味快速消失了,心里是多么希望这种浓香能常留口中啊!
等到麻花晾凉之后,母亲把麻花用塑料袋装好包严实了,然后放进一个箱子里,当然箱子是要上锁的,就怕我们几个偷吃。不过,母亲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我们姐弟四个的确偷吃过一次,不过却偷吃未遂,那次也真把母亲吓坏了。
当时,我家里住的还是土炕,靠土炕的后墙上,父亲在墙上搭了两根木椽,上面放了两只箱子,一个大黑箱子,里面放着我们的一些衣服,一个稍小一点的红箱子,放一些零碎的东西,母亲就把不多的麻花,还有花生、瓜子、糖块等都放在这个红箱子里。
记得那年刚过正月十五,那天,父亲上班去了,母亲也刚好出门去了,家里就剩下我们姐弟四个,现在我已经不记得是谁提议想吃麻花了,于是我们几个费了半天劲,终于在炕席子底下找到了钥匙,因为箱子太高够不着,我们搬来了一个小凳子,弟弟还小帮不上忙,我和姐姐抓住小凳子,哥哥踩在凳子上面开锁,没想到打开箱盖,够不着里面的东西,哥哥努力踮起脚往里探着身子,没想到劲使大了,一下子身体不平衡就倒了下来,万幸的是,炕上铺着毯子、褥子,哥哥倒也没摔伤,箱子也没砸着我们几个,就是箱子一下翻了下来,倒扣在炕上,那些好吃的东西都扣在箱子下面,我们也吃不着。再说,闯了祸,我们四个又惊又怕,那还有心思再吃麻花?于是四个人手忙脚乱想把箱子搬起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把箱子再搬正放好。等母亲回到家,看到的就是箱子翻在炕上,我们四个可怜兮兮、惴惴不安地缩在炕角,低着头不敢看母亲。母亲一见这情景,二话没说,急忙脱鞋,上炕,爬到我们几个身边,摸摸这个的头,看看那个的脸,连声说着,砸伤了没有?快叫妈看看,伤着没有啊?看到我们几个都完好无损,母亲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原以为闯了祸要挨打的我们,这才偷偷地看着母亲,没想到,这时候的母亲,两眼蓄满了泪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都没事就好……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慢慢起来对姐姐和哥哥说,来,你俩过来帮妈把箱子翻过来。放好箱子,母亲把里面的糖果、瓜子、花生、麻花……分成四份说,来,你们四个一人一份,看好了,里面可再没有好吃的了,你们几个以后千万不准再开箱子了啊!我们四个连连点着头,如释重负地咧开嘴笑了,喜不自胜地吃着各自的美食去了……
自那以后,每年腊月母亲都会给我们炸麻花,这个惯例一直保持到我结婚的时候。记忆中,自从我结婚之后,不管是娘家还是婆家,都没有炸过麻花了。
山西稷山麻花,是中华传统风味特色名吃。万荣县的西村乡毗邻稷山,有很多的炸麻花铺子,隔三差五就有人用三轮车拉着麻花,在巷道里吆喝着“卖麻特”哩,用的是那种特有的稷山方言,听起来很是亲切。麻花用钱买也行,用小麦换也可以,那时候,家里的粮囤都是满满的,所以平日里吃的麻花都是用小麦换的。过年的时候,我们单位给每个教师也会发一箱麻花的。可是,不管是用麦子换的麻花,还是单位发的,我总觉得吃起来不如母亲炸的麻花香。如今,看着将要被丢弃的半箱麻花,突然格外思念母亲炸的麻花了。于是,我决定今天自己炸香酥小麻花吃。我先准备食材:面粉,食盐,酵母,花椒叶,白芝麻,食用油;然后和面、醒发、揉、搓、炸……忙活了一会儿,看着那一根根小麻花金黄醒目,忍不住咬一口,顿觉香酥爽脆,齿颊留香。鹏儿下班回来刚吃了一口就频频点着头说,真香,比买的麻花好吃多了!看着鹏儿吃得津津有味,我的心充满了幸福和喜悦。我想,母亲当年看着我们姐弟四个吃麻花时的心情,亦是如此吧!
生命中,过去永远是无法抹去的烙印。麻花,温暖了我孩提的美好时光,丰盈了我热爱生活的心,更让我懂得了珍惜生活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份爱、每一段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