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逝水，岁月不居。四年的本科生活即将结束，本学期选修的《阅读与欣赏》期末需要提交一篇阅读报告，正好借此机会，简要反思自己的阅读历程，并记录一些关于阅读的浅薄思考。

01

在知乎上，有这样一个问题：你有什么道理后悔没有早点知道？

Moya xu的回答很有意思：

第一个道理其实是悖论，就是无论我告诉你什么道理，当你的心智没有达到这个境界或接近的水平时或经历过一些事情的时候，你是不会理解这个道理的。或者你以为你知道这个道理，其实你不知道。

私以为很对。

在阅读时，也经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初读某本书，觉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遂弃之；某年某月收拾书柜又偶然发现了它，拂去灰尘，重读之，忽然发现喜欢得不得了，接着便有了许多人的感慨：“啊呀，这本书第一次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过了几个月重新读，才突然发现其中的精妙，这本书简直太伟大了！”

从没有什么感觉，到惊叹于书的伟大，这个转变可能仅仅是过了几个月而已。我自己也是有这样的经历的。由此，我不禁想问——当我们在阅读时，我们在阅读什么？

02

小时候看书，大多是读一些儿童/青少年文学，像郑渊洁先生的皮皮鲁系列，或者托马斯·布热齐纳的冒险小虎队系列。看书的目的，一是能够沉浸于书中所描绘的奇妙世界，二是可以被大人们当作是“乖孩子”，得到表扬时，那小小的虚荣心便飞上了天。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相对自由的阅读环境，让我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吧。

中学时代的读书，范围上广阔了许多，流行文学与经典名著都不挑剔，随着缘分，看到什么就读什么。与此同时，读书的目的，也有些变化——除了可以沉浸于书中的各种奇妙世界之外，最关键还可以积累素材，如果在作文中引用上一两点，更是能够拯救一下自己贫瘠且苍白的语言。

到了大学，生活中有了许多新奇的体验：从自己找教室上课、通宵建模做比赛，到探索大街小巷的美食、吃遍周边火锅店，每天的生活都安排得满满当当。除此之外，加上电脑、手机的“器官化”，因此，相对中学时代而言，阅读量少了许多，深度也不如从前。这个阶段的阅读，主要是休息时用来打发时间。兴致来时，也会写一些读后感之类的随笔。

这样看来，从小到大，阅读对我而言，确实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休闲活动。不过，这学期上的选修课，却让我对阅读有了其他角度的看法。

03

第一，书有趣，书背后的故事也有趣。

上课时，老师在分享一本书之前，会先介绍作者的一些基本信息以及他的生平。譬如，讲《万历十五年》时，老师用着纪录片中那种平静的语调，将作者黄仁宇的前半生以及他的坎坷出书经过，娓娓道来。老师讲述时，我听得出了神，仿佛视线能穿过时间，穿过千里的大陆，看着黄仁宇的投笔从戎，看着他留学美国，再从他教授的被解聘，到著作出版的几经波折最后终于面世……他那传奇的一生，仿佛在我的眼前如同放电影一般掠过。不知道，这是否算得上是心理学上所说的“心流”（Heart Flow）？

再如，讲黄永玉《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时，老师问，翡冷翠是哪，你们知道吗？我答不出。老师笑道：“翡冷翠就是佛罗伦萨呀！这个名字是徐志摩当初翻译的。类似的名字，还有香榭丽舍、康桥等等。”虽然这些与书的关系不是很大，但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是非常有趣的体验。当时就在心里想着，哦，以后一定得去看看这些有着这样好听名字的地方。

这些书本背后的故事，若换作平时的我，恐怕不会去留意，更别提上网搜索了。虽然，阅读一本书之前，确实应该了解书的写作背景、作者经历等内容，但若要真实践起来，这恐怕是个很费时间且让人嫌麻烦的工作。因此，我往往忽略掉这一步，仅简单扫一遍书的序言，就开始看书了。那现在的我，会怎么做呢？我仍然不会专门去查阅书的背景知识，但我想，读完书之后，如果余味犹存，那么逛逛论坛、看看百科，像这样地深挖一下，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二，主题阅读下，不同书本的横向对比，可以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例如，在 “成长” 主题下，老师们分享的书有保罗·柯艾略《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西尔维娅·普拉斯《钟形罩》、罗伯特·麦卡蒙《奇风岁月》。读完这几本书，除了感叹于那充满奇幻色彩的炼金术、叛逆的霍尔顿、小孩特有的 “神秘力量”、埃斯特的崩溃与最后的重见阳光之外，如果就某一话题将几本书进行讨论，会得到一些有意思的结果。

问自己这样一些问题：为什么表面上金光闪闪的埃斯特会崩溃、抑郁，甚至试图自杀？为什么霍尔顿不能像个普通的中学生那样好好学习，而是离家出走——为什么学校里总是有那么几个 “坏学生” ？是什么让牧羊少年成长为意志坚定的人，让他完成梦想/宿命？是什么让奇风镇的几个少年在长大后有了不同的职业、如果尼莫坚持打棒球，他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些问题都涉及到了 “教育” 这一话题。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对于一个人的成长，他所受的教育，可以划分为两部分：外界环境与自我教育。《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圣地亚哥接受了撒冷王的指引，在旅途中不断成长，最后找到宝藏。圣地亚哥的成长，除了他自己的反思与开悟，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外界给予他的正确指引——如果没有那个吉卜赛老妇人、撒冷王，他或许会忘掉金字塔的梦，到头来只是个普通的牧羊人罢（外界环境、自我教育）；《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的离家出走，或者说生活中的那些 “坏学生”，多是因为大人的不理解，加上一些青春期的叛逆，才会让他们越来越 “坏”。但谁想当一个坏孩子呢？如果给予正确的教导，加上适当的关注与理解，他们都是可以成为了不起的人的（缺乏好的外界环境）；《奇风岁月》里，科里得到了打字机作为生日礼物，之后不断练习，最后当上了作家（自我教育），而尼莫本有棒球的天赋，却被母亲禁锢于家中（没有适合的外界环境发展）；《钟形罩》的埃斯特，充分利用了自己所处的外界环境，取得许多瞩目的成绩，但她的内心却隐藏着深深的危机，而写作课的被拒，成为了她崩溃的导火线（没有正确的自我教育）。

继续提问：既然如此，那么如何才能成就自己呢？如果继续从外界环境与自我教育的角度出发——好的外界环境虽可遇不可求，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改变；而自我教育则可以通过自身的一些努力，不断迭代，变得强大。那么，怎么去改变外界环境？怎么进行自我教育？……像这样不断追问下去，就有了超越小说的更深刻的收获。

第三，对 “孤独的阅读者” 的思考。

《阅读与欣赏》的上课模式是这样的：第一周，老师们在某个专题下，分享若干本书；第二周，由同学们针对该主题，就读过的书进行讨论。例如，生态主题下，同学们对 “文艺青年圣经” ——梭罗的《瓦尔登湖》表达了不同的看法：有人觉得这本书给自己带来了内心的平静，有人觉得这本书让人昏昏欲睡，也有人在沉醉于湖边生活的同时又对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持有怀疑……看到大家热烈地议论自己的观点，这种生动的体验是电子屏幕上冰冷的书评所无法企及的。

而平常的阅读，往往是在某种机缘巧合下了解到一本书，接着是找到它，读，然后就结束了。倘若有分享的习惯，可能会发条朋友圈，或者上论坛发表自己的想法。这种阅读习惯没有什么问题——在这个信息无处不在的时代，能保持阅读，已经很不错了——问题在于，阅读之后，缺少一个积极的讨论空间。确实，通过网络能发表感受，但更多的情况，是得到一些点赞和简短的评论。但是，这样的互动，怎么能碰撞出思维的火花呢！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一些孤独的阅读者——我们读完一本又一本的书，然后又开始读下一本书，没有交流，也无需交流。

引用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中的一段文字作为本节的结束：

所有这些电子技术的合力迎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躲躲猫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突然进入你的视线，然后又很快消失。这是一个没有连续性、没有意义的世界，一个不要求我们、也不允许我们做任何事的世界，一个像孩子们玩的躲躲猫游戏那样完全独立闭塞的世界。但和躲躲猫一样，也是其乐无穷的

04

回到第一节提出的问题：当我们在阅读时，我们在阅读什么？

这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简单，是因为我们阅读的是书，是书上的文字，是文字所描绘的故事或想阐明的道理；复杂，是因为在阅读时，我们又不单单只局限于书中的世界，我们会联想，我们会想象，我们会产生感情，我们会想要更多。罗曼·罗兰说得好：

从来没有人读书，只有人在书中读自己，发现自己或检查自己。

是这样。一本书的相识与重逢，期间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正是个人内心变化，或者说成长的最好的印证吧。

最后，按照习俗，留下一个彩蛋——

《幸福的结局》
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约翰和马莉邂逅了，然后会发生什么？如果你希望一个幸福的结局，尝试A。

A

约翰和马莉坠入了爱河，结了婚。他们都有一份称心如意，报酬不错的工作，不乏刺激和趣味。买了一间不错的屋子后，房地产升了值。最后，当他们付得起家务费用时，他们生了两个孩子，并专注地照料他们。孩子茁壮成长。约翰和马莉的夫妻生活刺激有趣味，也不乏称心如意的朋友。他们一起度过有趣的假期。然后他们退休了。他们都有自己的爱好，不乏刺激和趣味。最后，他们终老。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B

马莉爱上了约翰但是约翰不爱马莉。他仅仅是利用她的身体自私地玩乐，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自我满足。他每周去她的公寓两次，她给他做晚餐，你会发现他甚至觉得她连一顿晚餐都不值。等他吃过晚餐，他和她上床，然后他睡自己的觉，而她去洗碟子，以使他不会觉得她邋遢，把脏碟子摆那，她还重新涂上唇膏，等他醒来时样子看上去不错。但等他醒来，他什么也没留意，他顺序穿上他的短袜、短裤、裤子、衬衫，戴上他的领带最后穿上他的鞋子，与脱掉它们的顺序正好相反。他从不亲自脱马莉的衣服，她自己来，她每次都表现得非常渴求。倒不是因为她喜欢上床，而是想让约翰以为她喜欢。只要它们经常一起睡，他会习惯她，依赖她，然后和她结婚。然而，约翰连一句晚安也没说就打开门走了。三天后，他在六点准时现身，然后和她重复做之前做的事。

马莉几近崩溃，哭只会让脸色难看，人人都知道，但马莉就是控制不了，在工作的人都留意到她。她的朋友劝她说约翰猪狗不如，配不上她，但她听不进去。她觉得约翰内里有一个更好的约翰，只要第一个约翰被压制下去，好约翰就会像破茧的蝴蝶，魔术箱出来的玩偶，李子上的一个坑。

一天晚上，约翰抱怨她的饭菜，以前他从没有抱怨过，马莉感到十分受伤。她的朋友跟她说他们看见他在餐厅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那女人叫玛姬。倒不是玛姬伤到了马莉，是餐厅。约翰从未带马莉去餐厅。马莉把所有她能够找到的安眠药和阿司匹林用半瓶雪利酒吞了下去。她不用威士忌的举动可以让你们看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留了一张纸条给约翰。她希望他会及时发现她，然后送她去医院，感到懊悔，然后和她结婚。然而这一切没有发生，她死了。
约翰娶了玛姬，然后一切像A一样继续发展。

C

约翰，一个老男人，爱上了马莉：马莉，一个二十二岁的少女，同情约翰因为他得担心脱发。她因工作结识了他，即使不爱他也和他一起睡。她喜欢的人是詹姆士，一个同样二十二岁，还没有稳定下来的人。

和詹姆士相反，约翰很早就稳定下来，这也是困扰他的地方。约翰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正在逐渐晋升。但马莉对他没有感觉，她喜欢詹姆士，一个有一辆摩托和大量唱片收藏的人。然而詹姆士经常骑着他的摩托到处去，自由自在。自由在女孩看来并不一样，所以与此同时，马莉整个周三晚上都和约翰呆在一起，每周三是约翰唯一自由的时间。

约翰和马莉结了婚，他们有两个孩子，还有一间不错的房子，就在房地产刚升值前买的。只要有时间，他们就会开展自己刺激有趣的爱好。约翰告诉马莉她对他有多重要，但他肯定不会离开他的妻子，婚约毕竟是婚约。约翰不厌其烦地对马莉说甜言蜜语，马莉都烦了。不过老男人有办法维持新鲜感，所以总的来说，马莉度过了一段相当不错的时光。

有一天，詹姆士骑着他的摩托轻快地驶了进来，带来高级的加利福尼亚混合动力汽车。他们兴致高昂，你得相信他们爬上了床，一切如鱼得水。然而约翰出现了，他有马莉公寓的钥匙。他看到他们酩酊大醉还纠缠在一起。考虑到马莉，他没有理由妒忌。但他仍然感到万分绝望。他人到中年，头会在两年内秃的像鸡蛋一样，他受不了。他买了一把手枪说是为了打靶练习——这是阴谋的薄弱环节，不过很快得到了解决——他杀了他们也自杀了。

玛姬，度过了一段悲伤的调整期后，嫁给了通情达理的弗雷德，一切像A一样继续发展，不过换了名字而已。

D

玛姬和弗雷德之间没什么矛盾，相处得出奇的好，他们擅长解决琐碎问题，然而他们的屋子建在海边，一天，巨浪逼近，房地产随之贬值。余下的故事是关于什么原因导致了巨浪产生以及他们如何逃生。成千人被淹死了，他们没有，实在得归功好品格和运气。最后在一个高地上，他们感激地紧紧相拥，不管全身湿透水滴答流。然后一切如A般进行。

E

一切都没错，不过弗雷德的心脏情况糟糕。余下的是关于弗雷德死前和玛姬相濡以沫的故事。然后玛姬专注于慈善事业直到一切像A一样结束。如果你喜欢，故事可以叫“玛姬”、“绝症”、“内疚与困惑”、“观察野鸟的爱好”。

F

如果你觉得这些太低级，那么假设约翰是个革命分子，马莉是个反间谍活动调查员，你看他们能走多远。记住，这里是加拿大。即使你得到一个好色鼓噪的英雄的激情故事，几分像时代的纪事，你始终还是会像A一样结束。

你会面对现实，你不能除去结局。不要被其他结局欺骗了。它们都是假的。或者是人心怀不轨欺瞒人，或者是不受感情的彻底影响，仅受过多乐观情绪的驱动，想象出来。

唯一可靠的结局是：

约翰和马莉死了，约翰和马莉死了，约翰和马莉死了。

结局就这么多，开头总是更有趣。

真正的行家懂得品味故事的经过，这是只能任其发展的部分。

这些是跟情结有关的所有讨论，无论怎样就是一件事情跟着一件事情，什么，什么，然后什么。

现在试想怎么样和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