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鬼市

刘昊然拍完今天最后一场戏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秋天的夜色很深，商务车载着他和两个助理缓缓的驶在回酒店的公路上，周遭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还亮着。

这次的戏在一个深山老林里拍，不过好在到底是北京城郊外，不用多久便能找到繁华的闹市街。然而凌晨两点，夜幕下万籁俱寂，刘昊然年纪轻熬夜习惯了，靠着座椅还在坚持不懈的打游戏，两个助理抱着双肩包在后座昏昏欲睡。

“滴滴”，手机响起一阵电量低的提示，刘昊然揉了揉眉心看着右上不足10%的电量，转身从包里翻充电器，结果找寻一片都没有找到，估摸着是丢在片场了。

车窗外的公路两边是稀疏的人造树林，这个节骨眼上刘昊然原想着闭目养神算了，结果隐约前方路边一片影影绰绰，车近了一看，竟然是个郊外夜市，刘昊然按下车窗仔细往里瞧，人头攒动灯火辉映，一路连绵向内竟是相当热闹。

“停车”

他吩咐司机停了车，助理纷纷眯着眼睛云里雾里的瞧他，刘昊然没多想，解了安全带说了句：“我下去买根充电线”便独自下了车。

刘昊然自幼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但凡他多听多看几个玄学故事，就会懂得夜里有些地方，其实是不能去的。

夜市门口坐着个八九岁的黑布衣男童，支着个木板凳坐在小桌前自娱自乐，他手心里抓着把白色的东西正在重复将它们扔到桌上散开再抓紧，刘昊然路过他身边时，赶巧他一个不稳，手中的几个物件“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有几个弹到了刘昊然脚尖前。

他低头一瞧，是几块断裂的白色骨头，看起来像是什么指骨一类的东西。

那孩子忙不迭扭着身跳下凳子想捡，刘昊然见他走路姿势略奇怪想着别是有什么残疾，便好心弯腰想替他捡起来，然而指尖却在即将触摸到那几枚白骨时，突兀一阵阴风须臾刮过，倒没有尘没有雾，却让人一瞬间迷了眼。

等他再睁开眼，身旁的孩童不见了，夜市里的人似乎没有方才那样多，刘昊然心中有些疑惑，他回头又望了眼停在路边的商务车，车头的大灯开着在等他，略一思量便也不想耗时间，于是他不再犹豫，两手插袋看起来泰然自若的走了进去。

这夜市远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土路两边全是些卖汤水和老物件的商贩，瓶瓶罐罐堆在白布上，其间还混着些黑土，也不知道是刚从哪挖出来的东西，难不成还能是古董？

刘昊然一边走一边不禁多看了几眼，几个黑头黑脸的商贩神情畏畏缩缩，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居然三三两两扎堆在一起，鬼祟的远远瞧他，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前面一个铺子似乎有人在偷东西，不少人影纷纷围过去，刘昊然心中好奇，越过熙攘的人群朝前走，这会才发现周遭虽算热闹，但从他进了这处地界后却惊觉自己手脚冰凉，这又不是寒冬腊月，迎面的风却吹的人发冷。

“你个挨千刀的吊死鬼！”

人群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叫声，刘昊然皱起眉，就见原本围在一起的人影突然摇晃，紧接着一个白晃晃的身影挤了出来。

那人似乎穿着件宽大的白色长衣，双脚光裸披头散发的闷头往前冲，刘昊然站在原地没动，见那影子姿态怪异的过来了，人群响起一道惊诧的尖叫，他微微一皱眉，顺势抬手拦住了这白衣人的去路。

“咯咯......”

白衣人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声响，刘昊然以为他想说什么，刚准备低头却见那人猛地抬起脸，披散的乱发下一张干瘪煞白的人脸突兀的出现，刘昊然一时间没做反应，稍一细看，这脸不像个活人，两眼黑洞洞的看不到眼白，微张的嘴唇干裂着几道血口子，几寸长的舌头居然明晃晃的挂在外边。

吊死鬼？

刘昊然脑子里突然出现方才听到的话，他猛地头皮一麻，电光火石之间，那不像人的东西突然慌乱的鬼叫两声，朝着他扑了过去。

“他有影子！”

周遭的商贩似乎注意他良久，这会原地跳起来指向他大叫，瞬时间人群影影绰绰围过来，刘昊然勉强转身避让开扑面的鬼东西，他余光扫视半圈，赫然发现方才隐约的异样感从何而来。

这处夜市里的人，竟全部都没有影子？

周遭人群纷纷变脸，现出人皮之下奇形怪状的惊悚模样，他们朝着中心那唯一的活人围过去，刘昊然皱紧眉头，正不知如何脱身时，突然有人从他身后抓过他的手腕。

“跟我走”

那声音不大，却刚好传进他的耳中，没等刘昊然做出反应，就被一股极大的外力拉着返身冲出人群。

“你是谁？”

拉着自己的人穿着件红色卫衣，此刻兜帽牢牢的扣在头上，完全看不清面容，他闻言也不回话，似乎是无语的挑着嘴角笑了笑，手一挥竟然隔空挡开了锲而不舍围过来的几个鬼影。

刘昊然注意到这人同自己一样，在灯下是有影子的，那他就不是怪力乱神，难道是什么超能力者？

“朋友你能不能这会别开小差？跟着我跑？”

那人终于转头，瞪着眼睛冲他喊，这个声音这个侧脸，刘昊然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这人他认识，谁能不认识，这不是王俊凯吗？

02、泥人

深夜里暗处最不缺的就是些魑魅魍魉的东西，这条看似热闹的街市旁有一暗无天日的小巷，青石路两旁是门扉紧闭的古朴民宅，无一例外的，每家每户门头前都挂着两盏昏黄的红灯笼，照着檐下的黑木牌匾，不是一点点的怪异阴森。

“这地方原先有这些建筑吗？”

刘昊然随着王俊凯身后行在细窄的巷子里，他环顾四周发问，王俊凯头也不回的说，“这是鬼市”。

“鬼市？”

寻常人初听这个词，难免心中不安，刘昊然只稍稍恍惚几秒，便惊觉一股莫名的嫌恶感油然而生，竟一时间并不觉得害怕。

“你不害怕？”

“倒是不怕”

说完刘昊然还十分心大的上下打量王俊凯的后背。

“小凯的身手，很不简单啊”

“闭嘴”

王俊凯小声的回道，语气里竟夹杂了一些轻微羞赧，刘昊然察觉到后微微一愣，随后笑了笑。

王俊凯近年正当红，大家都是演艺圈的平时自然会有些合作，刘昊然其实注意过他很久了。

老话说“一见如故”，最早的时候刘昊然有过一些这种感觉，王俊凯让他觉得很熟悉，但到底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的某晚会后台，王俊凯穿着带亮片的外套，很瘦很单薄的样子，似乎一场小病刚愈，脸色微白神情恍惚的被他助理提醒，点头同自己打招呼。

光影之间的少年眉眼极其精致，眼尾垂下又勾起，带这些微虚弱，却衬的人好似云中月，朦胧细腻却又不真切。

刘昊然一度以为王俊凯不太喜欢他，其实他们之间最开始交集不多更没有结仇，但王俊凯对他总是不冷不热，偶尔撩起眼皮瞧他一眼，转瞬又将头偏过去，全当是不太care他这个人。

情商爆表社交能力max的刘昊然不觉得挫败是不可能的，越不理我越是在意，人都是这样贱的慌，后来几次同台合作，刘昊然没事还去找他说几句话，同大部分人一样喊他“小凯”。

王俊凯听了就抬头瞪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动物，反应怪的很。

“小凯？”

“都说了闭嘴”

黑洞洞的巷子里，前方少年似乎有些不高兴，刘昊然识趣闭嘴，气氛一瞬间往下降，估计是觉得自己话说的太冲，王俊凯缓了缓又开口。

“以后走夜路，看到这种地方就别进来了，你胆子还真大，孤身都敢闯鬼市”

“嗯，谢谢小凯，我下次注意”

“......你还想有下次？”

王俊凯说着转头望他，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复，随后他像是想到什么，愣了下又转了回去。

“算了......反正你也是￥#%&*……&”

后面的话音变小，听着含糊不清，刘昊然好奇他到底在碎碎念些什么，走近了弯腰凑到他脸旁听，王俊凯被他这突然的靠近吓着了，返身推开他自己也后退一丈远。

“刘昊然！”

“嗯？”

刘昊然觉得他这反应有趣，背着个手直起身笑着看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像是什么调戏民女的流氓，只道是这小孩脸红的模样很戳心，情不自禁便看的专注。

王俊凯不太自在，握着拳头转过身兀自朝前走，没几步便停在两扇半开的门扉前，一道怪异朦胧的红光从里面透出来，刘昊然悄悄靠过去，从门缝往里看，隐约只见内里白花花一片，他抬头，檐下一方牌匾上刻着两个大字：纸铺

这间纸铺倒不卖写字书画的纸，刘昊然体感里面氛围不对劲，正想着询问，却见王俊凯突然皱起眉头，接着十分不客气的一把推开了纸铺的大门。

里面的红光顷刻间散了，再一瞧，周围只亮着三两支快燃尽的蜡烛，昏暗中的铺子杂乱一片，房梁上满是陈年的蜘蛛网。刘昊然只觉得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他眯起眼环顾四周，贴墙边堆了乱七八糟的十几个纸人，有些身上画了花花绿绿的衣服，有些比较尴尬，还没来得及着色，白花花的仰躺在墙角，一双墨点的眼睛斜斜的注视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能站起来。

“邪魔外道......”

身旁的王俊凯低声嗤笑，他一边撸起袖子上前几步踹开挡事的破凳子，也不管刘昊然还傻站在那，自顾自扑进纸人堆里动作暴躁的翻找着什么，顺嘴的还在碎碎念。

“混账东西，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你摁死在思南山上……”

思南山。

刘昊然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突兀的有些头晕，他皱起眉头缓了缓神，接着想上前帮王俊凯一起找东西，然而这时身后却传来丝丝凉气。

“？”

刘昊然转头，近乎是快要贴脸的距离，方才那个斜视他的纸人赫然撞入视线，正瞪着双墨点的圆眼睛，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

“......”

“刷！”

耳边乍起道破空声，顺声便是一道指长的迷你桃木剑射过来，直直的扎进那纸人的眉心。

王俊凯扑在纸人堆里，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玩海洋球，半跪在地上还分心回头，相当不屑的望着那个被他扎破的纸人。

“出去”

那纸人闻言笑容散了，眼睛瞪圆了似乎在害怕，四肢僵硬的踌躇片刻，慢吞吞的像个丢在风里的垃圾，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门。

“我知道了，小凯是捉鬼师”

“去你的捉鬼师”

刘昊然不知道他今晚怎么如此暴躁，跟平时慵懒话少神秘的感觉大相径庭，他也不恼，不多时便见王俊凯砸开一个破箱子，从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物件。

那物件看着像个旧东西，灰扑扑的还裹着一层浅黄色的布，王俊凯对此却如获珍宝，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掸掉灰尘，眼里含着点说不出的情绪，他注意到刘昊然投来的目光，便没多让他瞧着，三两下将那物件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走了”

“你来这？就是找这个？”

“跟你没关系，走吧，再晚就不好走了”

说着，王俊凯经过他身前目不斜视，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然而刘昊然自小眼力就好，片刻间便注意到那件放在他口袋里的东西。

似乎，是一个泥巴捏出来的泥人，有黑色的长发，裹着一件浅黄色的长衣，五官却是一片模糊。

03、小鬼

二人悄无声息的混在鬼市的群鬼里，一路倒还算安全，不少披着人皮的鬼怪发现了他们的不同，却似乎又不敢上前，踌躇又鬼祟的瞪着他们瞧，那样子，倒是十分吓人。

眼看就要出街，远远的路边，刘昊然见自己的那辆商务车还在坚持不懈的等着，他稍稍一安心，转头望向身旁人。

“我车就在那，不如跟我一起走？”

“不用了，不顺路”

“不顺路？你知道我住在哪？”

这话问的妙，刘昊然说完就眼见着王俊凯那张小脸又开始变色，还没待他回话，“叮叮咣咣”的声音传来，余光中就见是方才那个玩骨头的孩子，正摇着个铜铃朝他们走来，一边摇还一边喊。

“闭市了！闭市了！”

刘昊然只见王俊凯眉眼一凛，接着又被他拉起胳膊。

“赶紧走”

“二位哥哥”

那孩子笑嘻嘻的停在他们面前。

“闭市了，你们走不掉了”

“让开”

“这位哥哥口袋里是什么？拿了东西还没给钱呢”

“给你十万冥币，墓在哪？我明天去烧给你”

“嘻嘻，你说笑了~”

说着，那孩子笑的越发诡异，接着整个头颅“咔哒咔哒”硬生生转了半圈，换上一张恰似大人的脸。

“王公子，好久不见啊”

“你是？”

王俊凯怔住，随后相当头痛的眯起眼睛。

“你是......十殿小鬼？”

“呀！你还记得我！好高兴哦”

说着，小孩又望向他身旁的刘昊然。

“广......”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王俊凯却顷刻间动作，近乎是杀伐果决的一掌抽飞了他的脑袋，那孩子的头颅被这一下抽的咕噜咕噜滚出了几米。

然而那穿着一身寿衣的身体还在，手中的通灵“叮叮当当”摇了两下，刺的人耳朵生疼。

“王公子还是这样惹人生气”

“让开”

“我就是讨厌你的这个人形，凭什么我就没有？”

远处的头颅嘴巴开合，刘昊然只觉得这声音跟个3D环绕音一样在耳边盘旋，下一秒王俊凯拉着他就想跑，然而突然银光乍起，刘昊然只觉得瞬间失明，不一会原本握着自己胳膊的力量消失了，他心中一慌，连忙努力的睁开眼睛，半晌后视线才勉强恢复。

周围飘起一阵青烟，转头原先的鬼市没有了，恢复成了往日的树丛，再一低头，面前的秃草坪上，躺着一只比巴掌大点的垂耳白兔，滴溜溜的黑色大眼睛正懵逼的看着他。

“你是？”

刘昊然愣住了，然而一个奇怪的念想升腾而起，他几乎是笃定的看着那只兔子开了口。

“你是......小凯？”

04、兔子

刘昊然把百度兔子吧里的科普贴翻烂，终于是记了半本的《养兔宝典》，从某宝购置了笼子、水壶、兔子厕所、草粮等养兔必需品，几乎是赶鸭子上架的被迫开启了一段铲屎官生涯。

王俊凯变成兔子了。

从鬼市那夜之后，已过去三天之久，兔子王俊凯，刘昊然在心里简称他为“兔凯”，兔凯成日缩着四肢蹲在房间一角，远看就是个无棱无角的小白球，像极了某奢牌秋冬新品毛绒挂饰，手感很好的样子。

但不理人，白天夜里闭目养神，似乎对自己的现状极其不满意。

刘昊然理解他，毕竟王俊凯向来给人的感觉，要不是一只哈士奇里的挪威森林猫，要不就是高贵又锋利窝在枝头假寐的小雪豹。

反正怎么样都不会是只兔子，现实何其残忍，小兔子真身收不回去，王俊凯在心里骂了三天的十殿小鬼后，终于是在第四天，顶着“咕噜”叫的肚子，摇摇晃晃蹦到刘昊然给他准备好的草架边，三瓣嘴软乎乎的啃起了干草。

这几天刘昊然的戏不多，他白天在房里读剧本，小兔子就趴在窗边有阳光的一方天地里呼呼大睡，好像为人的时候过的太累，变回兔子便顺着“懒”这条路一去不复返，吃饭送到嘴边，喝水送到嘴边，粉色的小鼻子“嗡嗡”地抖动。夜里趴在笼子边，短爪子抱着跟他一般大小的泥塑小人，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圆滚滚的小背影看着还挺孤独。

“想什么呢？嫦娥？”

是了，传说中，兔子不都是月宫里的动物吗，王俊凯来路不明，肯定不是个凡人，那说是从月宫下凡的兔仙子，想想倒一点都不违和。

“吵死了”

小兔子终于说出了一句人话，刘昊然十分惊喜。

“你原来还会说话？”

“……”

小兔子又不搭理他，兀自用爪子给自己洗脸，小模样看着甜软可爱，刘昊然伸手就想抱他。

“干嘛？”

“抱一下吗，小凯”

“不准”

“就一下”

说着也不管小兔子抗拒的要一蹦三尺高，刘昊然用身高体型加武力压制最终是抱兔在怀，小小一团的棉花球不敢甘心的攀着他胳膊还想往外跳。

“乖啦”

刘昊然放轻了语气讲话的时候会显得特别温柔，一般人受不住，王俊凯仰头大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便也当放弃，卧在他怀里任他蹂躏。

屋里看似岁月静好，屋外却是炸了锅。五日后，王俊凯的经济团队终于扛不住秘密报了失踪，对外的合作伙伴只宣称他近期生了小病，身体有恙，所有的行程全部后推，团队上下开始满世界的找。

王俊凯试了好几次都被一股外力阻着变不回人身，终于是有点慌了，刚拍完一整个白天戏的刘昊然回到酒店，就见小兔子在面壁思过，两爪刨墙，他连忙过去抓住他两只小手将他抱开。

“小凯怎么了？”

渐渐习惯了刘昊然的温柔，王俊凯这会也没太挣扎，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安。

“我好像，变不回来了”

“那怎么办？谁能帮你吗？我带你去找他”

“找……”

小兔子眼睛一亮。

“带我去思南山”

“找谁？”

“找三清道长”。

05、思南山

好在刘昊然剩下的戏不多，他同导演请了几天的假，没让经纪人和助理跟着，独自带着一只兔，前往远在长江以南的三清圣地，思南山。

临行前他还特地上网查了查，这个平日里不常听到的山野名称，竟然真的是现世里存在的一处道家圣地。

思南山供奉着三尊大神，其名合称为“蓬莱三圣”。相传百年前，蓬莱三圣出岛游历，于思南山上的天机堂开设讲学，足半年有余。

此番讲学以天道论常，人道问心，半年内三界修士或大能们来此朝圣听讲。三圣传道点化凡俗，是以大无畏之心普渡天下，道家典籍里将此盛会详细的记录在册，并绘以“三圣讲学图”流芳百世，思南山由此便在修道一派中名声大噪。

9102年，无神论发扬光大的新时代里，思南山居然还现存了5000修士，当然真心求仙问道的不多，大部分都是半吊子修行，浑浑噩噩过完一辈子，临终才思及人生不过是黄粱一梦，须臾断气，同门修士便一卷草席盖着等家人来领。

山涧的野草长的半人高，其下埋着多少白骨连山主都不得知了。

刘昊然再次从万能某宝买来一个小号背狗神器，将软乎乎的王俊凯捆吧捆吧背在身前，顺手把平日他形影不离的那个小泥人塞他怀里自己抱着。

辗转了大半日，刘昊然终于来到思南山，此地灵气旺盛不假，人初一入山便感觉通体舒畅，然而山门前的石柱上龙飞凤舞的刻了串豪气大字。

道法三千自在心中，回首再来吾就是猪。

什么鬼东西？

刘昊然看的皱眉，他不太敢信，道家圣地的大门口居然刻着这些不正经的玩意？

那刻痕深而陈旧，想来是有些年岁，刘昊然一时间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难不成他找错地方了？

“就是这了，你倒是进不进去”

胸前挂着的小兔子不耐烦的很，他抬眼见刘昊然盯着那刻字瞧，似乎也愣了愣。

“这是五百年前，一个大罗神仙留下的”

“什么大罗神仙这么不正经？”

“……”

小兔子不说话，抱紧怀里的小泥人闭眼。

“那你以为呢”。

思南山不正经的人和事太多了，远没有过去道家圣地的清静画风，刘昊然抱兔路过山涧小路，旁边的大石头上还有穿道袍的修士在拉二胡。

“小伙我看你眉心红润，身上莫不是有桃花劫哦，十块钱，我给你算一卦”

“不了不了”

刘昊然婉拒，掏了三十块坐缆车上了峰顶天机堂，素雅又恢弘的大殿内供着三尊金像，想来便就是传说中的蓬莱三圣。

十几岁的小道士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看经书，刘昊然走近了问他。

“小朋友，你知道三清道长在哪吗？”

小道士头也不抬的指指堂后，闭口不答，刘昊然见问不出什么便顺着他的指向朝堂后走。

三清道长所居之处是一个藏在竹林深处的茅草屋，像所有书中的世外高人一样，躲避尘世图一个清静，终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院子里晒了不少干菜，刘昊然抱着兔子进去，就见一穿着白色布衣的长者戴着老花镜坐在檐下，专心缝衣服。

“道长？”

三清道长原名常齐云，年龄不详，头发全白但看着精气神相当好，十米外一根针掉都听得清楚，此刻他闻声转头，见一高个男子抱着白兔站在那，穿线的手一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清道长指着变成兔子挂在人胸前一脸无语的王俊凯，须臾爆发出一阵惊天大笑。

06、思南山主

三清道长搓着兔毛爱不释手，王俊凯被他按着撸毛表情逐渐厌世，刘昊然看不下去，抢先将他抱回来。

“道长有办法吗？”

“我一个修卦仙的，可破不了十殿小鬼的咒”

“你胡说！”

小兔子气了，敢情我给你揉了这么久，连这么个小忙都帮不了？然而三清道长只是回到他那张方桌边继续缝衣服。

“我确实不行，但是有人行”

“谁？”

“我帮你唤山主回来吧，他再不济也是个挂仙籍的，总会有办法”。

傍晚，三清道长作法将思南山山主召了回来，这山原本就深受三圣的福泽庇佑，一个世袭制的山主其实存在感不高。此代山主不爱在山里待着，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丢给三清道长处理，用人间话说就是“代理村主任”，他自个在人间浪荡多年，如今强行被喊回来心情不好，远远就在院子外喊。

“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走了”

“山主且慢”

三清道长忙不迭奔出来，刘昊然抱着兔也随他出门，却见一个老熟人穿的邋里邋遢的在栅栏外，看样子好像是刚睡醒。

“小董？”

董子健闻言睁开惺忪睡眼，就见刘昊然抱着只兔子傻看他，连忙揉眼，再一瞧惊觉是真的，穿着大短裤的腿一迈，几步便进了院中。

“原来你是这的山主？”

“惭愧惭愧，见笑了，见笑了”

董子健笑的委婉，他略尴尬的握着王俊凯的兔爪晃晃，一副见故人的模样。

“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现真身啊”

“你们认识？”

“老相识”

说着董子健瞧了刘昊然一眼，突然就有点莫名的恨铁不成钢。

“我说师弟啊，你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

刘昊然不解，小兔子蹬腿抗议众人对他的无视，董子健见状赶紧抱过他一路碎碎念着往屋内走，三清道长问，“山主可有办法解咒？”

“当然了，我是谁啊”。

大话说出去了，做不到就是丢人。董子健承认自己丢人了，那十殿小鬼咒下的阴毒，摆明要王俊凯难堪，董子健费了好大力气像是古代那种跳大神围着兔子晃了十几圈。

王俊凯要被他晃吐了，最后董子健大喊一声“破！”，青烟瞬间腾起，刘昊然同三清道长一起握紧拳头，正期待那小兔子变回人，结果烟散了一看。

白兔如气球膨胀一圈，不过也就是变成了两个巴掌大。

“靠……”

董子健看着自己的手，一边说着，“多时没动仙法，不顺手了，我去喝两碗大补汤缓缓”，一边做节节后退状回了茅草屋，剩两人一兔面面相觑，场面好不尴尬。

07、归去来

是夜，变胖变大的兔子蹲在院中的秋千上，背影相当生无可恋的望月，风吹的秋千“咯吱”摆动，寂静一片中，不睡觉也不说话的兔子仿佛融入进了这无边又寂寥的夜色。

刘昊然就在大开的窗户后看他，山中清风扑面，即使是在这样的盛夏，茅草屋里没开空调也依旧有沁人心脾的凉爽，他奔波一天原本就累了，此刻双臂枕头仰躺在床铺上，看着那道胖软的白色背影意识恍惚。

隐约间，小兔子起身跳下秋千，乘着月色静悄悄的往院外跑，刘昊然心中一动，随后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意识下沉却又觉得身体好像是已经起身下了床，视线随后从屋内变成屋外，他双脚没有实感，像是灵魂出窍一般，随着那兔子的方向跟了过去。

小凯？

他想开口喊，却半天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就这么一路顺着那道白色小影子跟去，穿过黑夜密林，淌过几条小溪，终于是来到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前，小兔子“咻”的一下消失。刘昊然拨开树丛便发现这里别有洞天，豁然开朗的视线中是一片开阔的草坪，入目没什么高耸植物，唯有正中央一棵参天大树伸展着茂密的枝叶亭亭如盖，仔细一瞧，树上挂满了鸡蛋大小的青色果子。

小兔子蹬腿跳到那颗参天大树下，似乎是习以为常，一甩屁股便坐在盘结的树根缝隙里，两只小爪子抱起旁边掉落的青果子啃，黑眼睛亮晶晶的，照旧抬头像个举杯邀明月的文人，望月吃果，吃的三瓣嘴一圈黄色汁水。

刘昊然觉得他是没看到自己，低头才发现双手呈一种半透明状态，像是什么命不久矣的魂灵，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从鬼市那夜开始，刘昊然此刻近乎是麻木了，他只隐约觉得，他同这个叫“王俊凯”的兔子仙，似乎，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山风须臾又刮过，风里不知道为何带来一阵莫名的嘈杂，像是突然有无数人聚集于此，七嘴八舌的宛如菜市场，刘昊然皱起眉，远处的小兔子还在独自啃果子，对一切置若未闻。

刘昊然转过头，周遭的夜色却在他转头的瞬间突然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直射过来，他眯起眼，耳边的嘈杂声此刻无限放大，各处漫山遍野，突然响起一道齐刷刷的声音。

“恭迎五灵上神”

刘昊然闻言睁开眼，只见此刻自己已身在山门前，周围站了不少背着长剑或书箱行囊的道士，众人纷纷抬头看天，远处青空万里，五个白衣广袖的人影正驾着祥云朝思南山飞来，身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道长兴奋的拉着旁人道。

“我见到上神了！居然是五灵上神！”

08、初遇

五灵上神不是一个仙，而是五个仙，“五灵”顾名思义就是五种灵物，即为龙、凤、蛇、狐、猫，五灵上神居于仙界云崖，掌管三界兽类飞禽的繁衍生息，虽合称为“五灵”但平日里却不常往来，更难能可见齐齐下凡的壮观景象。

天机堂的大殿里，首日拥有资格听三圣讲学的百余修士盘腿正襟危坐在小桌后，殿上三张古朴藤椅，方桌上点了三炉檀香，众人纷纷大气不敢出，只等蓬莱三圣的出现。

临近上座最前排的位置摆了六张长矮桌，毕竟身份不同，五灵上神入内后便纷纷飘然至上落座，五位上神都是样貌惊为天人的青年公子模样，他们不说话，一拂袖盘腿而坐，边上留一个无人的空位，几位上神目不斜视对此视而不见。

后排的修士面面相觑，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可是还有哪位上仙没来？”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还有那个谁......”

“哪个谁？”

“就是那个天帝的表弟的堂姐的儿子的侄子”

“......说人话”

“就是那个天帝的远房亲戚，广寒仙君啊！”

思南山灵气旺盛，邪魔不敢靠近，常年多出灵修之物，山野一只兔子不过是几十年前在山主董玉生座下无意听了几天的经，便开了灵智摇身成少年，拜进思南观里修仙道，可惜他道行尚浅还没资格进天机堂听学，每天砍柴挑水扫扫满院的落叶枯枝，全当是从基础清修，大概三五百年也能得一点造化。

思南山主算他的半个师傅，也不知道从哪偷来了一个人名“王俊凯”给他用，只说是衬他，但抠破脑袋也想不出两字道名，就索性轮着唤他“俊凯”“小凯”，修行初始便赠他四字谨言。

“不动如山”

兔子不明世事，以为山主说了什么惊天名言，小心翼翼的将这四字刻在心里，每天杵着个大扫帚扫院子，然后不断的在心里默念。

“不动如山......不动如山......不动如山”

“咳”

头顶传来一道咳嗽声，王俊凯还在思索他的“不动如山”，下意识抬头，背光就见一个长发飘飘的高个男子，一袭轻便的月白衣衫背手站着看他。

“小道友知道天机堂在哪吗？”

王俊凯不认识这个人，兔子生性慢热又谨慎，他不回话，只是抬手往北边指，余光瞧见这男子的白布鞋底沾了泥，应该是徒步从山下爬上来的，这泥平添了地气，一下子将他长身玉立的那点仙气打散了，看着像个挺俊朗贵气的人间公子哥。

指完王俊凯便收手，继续低头扫地一边想着那句“不动如山”，面前的男子似乎站着低头望了他一会，接着笑了笑，随后甩着袖子转身往北边的院落去了。

蓬莱三圣中为首尊的秋白老者，捧一杯雨后新茶坐在上座的正中间，他满头银丝束在发髻里，十几寸的长须挂在胸前，白眉下一双不大的慈目，环顾大殿一周最后与身边两位圣贤齐齐锁定最前排的空座位。

三圣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

“三圣贤者见谅，山太高路太远，我来迟了”

殿外传来一道温温和和的男声，众修士回头，却只闻声不见人，巨大的门扉外飘着漫天云烟，不一会那道月白色身影便也没等三圣回话，便泰然自若的走进了天机堂。

在场偶有几个幸运见过此人的高阶修士，此刻纷纷站起身，恭敬作揖也不是，傻站着什么都不做也不是，而来者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客气，径直穿过一脸好奇的修士中间往最前排的空位走。

五灵上神们此刻有四位都置若未闻的不回头看，只剩一个红绳束发的狐灵上神转头瞧他，上挑的丹凤眼里满是不屑。

“这位是？”

有道士偷偷问身旁刚坐下的高阶修士，修士压低了声音回道，“这还看不出来，广寒仙君呗”

“在下见识浅，何为广寒仙君？”

“这你都不知道？神仙界千古离经叛道第一人，我猜啊......他是被天帝逼迫来的”

“？”

“他在，那可有好戏看了”。

09、青梅

有的小灵修连“道”是什么都还没参透，比如王俊凯。有的大神仙却早几百年就开始被人扣上了“离经叛道”的帽子，比如广寒仙君。

广寒仙君原名是天帝给赐的“浩然”二字，取“浩然正气”之意，天地广阔盛大，希望你能做最刚正不阿的那一个。

谁知道广寒仙君拿到名簿就把“浩”字给划了改成了后来的“昊”，说是觉得这个更顺眼，被当时在昆仑山同期修行的道友子健师兄嘲讽。

“你好大的胆子，天帝赐名不够？你难道还想要日天？”

广寒仙君甚至对此思考片刻，这话七传八传没多时便传回天帝那里，天帝怒其逍遥自大，也不管广寒仙君本意其实真的就是一个“顺眼”，喊一帮天将去昆仑山押他回来，最后惩罚他下界历劫，行一世孤寡穷苦命，生生把人间七苦尝了一遍。

谁知道广寒仙君回来后觉得在人世间时那个“刘”姓也蛮好，便自作主张给自己取了个凡人名为“刘昊然”。

天帝气的吹胡子瞪眼，命他在广寒宫思过禁足百年，一百年光阴于仙家而言弹指一瞬，广寒仙君闲的无聊，在月宫里写起了人间戏文，还每月初八连载，到日子众散仙小神纷纷杵在广寒宫的高墙外，等着广寒仙君将写好戏文丢出来，泛黄的纸张犹如天女散花，众仙家哄抢一通。

此连载戏文就名为《嫦娥传》，说人间一女子偷灵药，孤身奔月去，抱兔常居广寒宫。

这故事在仙界一传十十传百，居然还红红火火的不行，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见不到广寒仙君本人，都要以为那清冷月宫里，住的真是位倾国倾城的貌美女子和一只小白兔罢了。

当然，此戏文最后不知被谁传到下界畅销五百年成为经典，就是后话了。

“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兑，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尘......”

秋白老者捧茶讲学，今日说的还是一个“道为何”的东西，五灵上神来此也是给了三圣一个面子，虽自认熟知大道，但依旧坐的上身挺直一本正经，这就显得旁边的广寒仙君的坐姿不太规整。

狐灵在他旁边，余光就见他一脸寻常的执笔用蝇头小字在默写《七杀碑文》。

天地万物以养人，人害万物以逆天。

“混账！”

狐灵忍不住小声骂道，广寒仙君这时才察觉被人偷看了，也不挡着，有些疑惑的撇头看他。

“狐灵上仙，你有事？”

“广寒仙君”

秋白老者似乎注意他们良久，这会出声喊了句，广寒仙君闻声放下笔缓缓起身。

“我方才所言，你可知其然？”，秋白老者问他。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广寒仙君一脸淡定。

众人只见座上三位圣者无语片刻，广寒仙君这时才笑了笑。

“说笑而已，圣贤方才所说为大道三千，其实空虚无形，但其作用却无穷无尽，所谓道，便是万物起源，不过......”

广寒仙君在秋白老者赞许的目光下话锋一转。

“此言所出之处，为凡间圣贤口中，既然能得到蓬莱三圣认可，此凡人必定早已窥破大道。但众所周知，凡人修仙艰难，百人难处其一，三圣以为呢？认可凡人却以设如此高的修仙门槛，又是何必？”

说完广寒仙君还“嘿嘿”一笑当做缓解气氛，座下的凡人修士忍住想要噼里啪啦鼓掌的冲动，憋的脸色发红等待三圣回答。

三圣当然不能轻易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五灵上神们好像听广寒仙君说话就来气，碍着仙家身份不好翻白眼，秋白老者心知肚明仙界的纷乱和恩怨，摆手让广寒仙君坐下。

“是个好问题，留后再议”。

思南山的青梅树堪称一道风景，山主喜好自酿青梅酒，施了法令山中一棵百年青梅树四季结果，且果子酸甜可口宜于食用，只是这树参天粗壮，长的太高，普通人摘果子不太容易。

王俊凯背着小箩筐前来为山主师傅采青梅，往日这活不是他干，是山主儿子代劳，然而最近山主儿子外出云游去了，这事便落在他头上。

如今王俊凯还徘徊在修行一层，连御剑飞行都免谈，更别提一口气摘他个十个八个，他模仿山下人那样用长竹竿打，踮脚敲了半天才勉强敲下来四五个，还砸了他一头一脸。

“嘿！”

气运丹田，王俊凯两手举着竹竿一个大跳，这下连梅子都没打到，人倒是往后摔了个屁股墩。

“哈哈”

身后传来道低低的笑声，接着清风拂面，王俊凯只觉得头顶闪过个影子，他坐在地上抬头，就见是今天在园中遇到的那个脚底有泥的男人，此刻他翩然飞身坐在离地最近的树枝上，衣袍垂下无风自动，动作洒脱像个游侠。

可惜脚底的泥还在，仙气值减分。

“小兔子”

那人靠着树干随意喊他，王俊凯被一眼看穿真身不大高兴，他平日不爱搭理陌生人，见此处被人霸占了，便起身拍拍衣上落叶，拾起竹竿转身就走。

原本空空如也的背篓突然一重，王俊凯转头，便见篓子里装了满满的一筐青梅，个个还都是鸡蛋大小，他侧目瞧过去，那人翘个二郎腿啃着个更大的梅子。

“不用谢，送你了”

王俊凯背着篓子侧头看他却不说话，山风照旧吹，吹的他两鬓长丝飞舞，那人不再看他叼着青梅两手枕在头后，斑驳的阳光从树缝间漏出来。

半晌后王俊凯转回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此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