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初》

 我会变成一只藏在你胸口的蝴蝶，飞舞在你深藏却视而不见地地方，听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而我躲在你的心房，像大海沉入沙漠，向天空陷入无数云朵。

那时的程蔻蔻只是宇宙中最平凡的一朵小花，他和所有13岁的女孩儿一样倔犟、乖张、叛逆、青涩，甚至和这个年龄段的男生一样调皮。在那个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她每天的游戏项目就是和同龄女孩儿一起跳皮筋、编绳子追综艺明星和在QQ上聊八卦。的确，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无聊，可程蔻蔻觉得最无聊的事情还是学习。他经常拽着同桌庄晓宇死缠烂打，非要人家帮她写作业。“滚，老子没工夫！”那时候的男生说话都很粗俗，明明刚处在青春期的开头，却觉得自己已经成熟的像个“社会一哥”。“你找死啊，竟然敢这样给我说话，上次你考试作弊的事我非得告诉老师。”程蔻蔻也毫不让步，没长开的五官挤眉弄眼混成一团，像个粗鲁的泼妇。

13岁是个坎，也是个不怎么吉祥数字，所以你在中国初中的校园里随便逛一逛就能发现，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们，简直是一群蛮横的小兽，幸亏有应试教育的紧箍咒压着他们，不然非得折腾出一堆乱摊子。

上课铃响了，一群小野兽们还是按捺不住下课时兴奋地心脏，任凭班长拿着粉笔擦激烈的撞击着讲台，雪白的粉末溅了程蔻蔻一脸。“都别说话了，老师快来了。”班长无奈的管着纪律，另一个手迅速的把叠好的纸青蛙装进裤子口袋。

随着一阵明亮刺耳的钥匙声由远渐进，班主任吴老师走上了讲台，这个吴老师特别喜欢把钥匙放在腰带扣上，走起路来稀里哗啦乱响，程蔻蔻一直好奇他为什么要别那么多钥匙，死沉死沉的不怕压坏腰带，然后裤子掉下来？想到裤子掉下来程蔻蔻有些脸红，哎呀，要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我老师先提问了上节课的知识点站起来回答的正是庄晓宇，“杜牧，唐朝诗人，字牧之，号……号……”同桌一脸尴尬的望向老师，程蔻蔻低头轻声说:“樊川居士。”庄晓宇隐约听懂了她的话，“哦，杜牧号饭团居士！”老师的脸上仿佛飘过一群乌鸦，全班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哈哈，饭团，你怎么不说他是寿司居士啊！”后座的同学笑的前仰后合。庄晓宇挠了挠头，“噗嗤”一声也笑了，脸蛋红红的。程蔻蔻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脸上的酒窝笑的快要溢出来，吴老师点了点头，示意要庄晓宇坐下。“安静安静，像什么样子啊！”老师秒变严肃脸，“今天我们来学习一首杜牧的《赠别》，庄子祥来把你的预习情况汇报一下。”大家纷纷向第二排最中间的位置看去。在七年级16班坐在这个位置，简直是一种荣耀，只有班级成绩第一的同学才有资格。庄子祥作为整个年级的第一名、全市奥数学习明星，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半个学期，他长得很瘦小，有着一张年稚嫩的娃娃脸，大大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喂，你别看他平时老实巴交，其实心高气傲极了，我每次问他题他都不给我讲。”庄晓宇和程蔻蔻趴在桌子上咬耳朵。“你看他现在讲的多认真，人家注定是学霸。”程蔻蔻努了努嘴。

“不错！庄子祥同学的预习很到位，以后同学们要向他多加学习。”吴老师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一脸欣慰。“蔻蔻，你知道吗，论辈分儿讲，庄子祥其实是我小叔。”庄晓宇嬉笑着，“不过我要让他给我装孙子，哈哈！”程蔻蔻也捂着嘴笑得肚子疼，怕出声。“第一排第三列附近不要讲话，否则去后面罚站。”吴老师语气挺不耐烦，程蔻蔻吓的赶紧住了嘴，吴老师接着讲诗。“同学们杜牧写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就是你们这个年纪，像豆蔻花一样青涩又美丽。”一个调皮的男生迅速说：“哦，原来我也是在豆蔻年华呀。”吴老师笑道：“这个豆蔻年华说的是咱们班的女生，男生不能这样用哦。”班级里又出现了一阵笑声的躁动。

“咦？咱们班的程蔻蔻同学名字中就有‘蔻’字，一定是她家人希望她像豆蔻一样美丽。”吴老师说。“哪有，我天天看她也没觉得有多好看！”庄晓宇油嘴滑舌的接话，“而且她脾气还不好，吃的还多，哈哈哈。”

程蔻蔻一脚踩到庄晓宇的脚，“你闭嘴！”程蔻蔻气得瞪大了眼睛，挥舞着拳头，仿佛要把他给生吞了。“每次上课可真闹腾，孩子们别闹了，继续上课。”吴老师笑了笑。

的确，13岁的程蔻蔻就像一粒没有长开的小豌豆，瘦瘦小小很可爱，虽然眼睛挺大，但是内双，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白白嫩嫩的小脸儿最近也出现了粉红色的青春痘，放在一堆人群里，你一定找不见她。

庄子祥最近多了个爱好，就是喜欢翻腾别人的文具盒。虽然东西他也不会拿，但是翻来覆去也挺烦人的，同学们都知道他成绩好不能得罪，可是他最近变本加厉。当他翻到程蔻蔻的文具盒时，他很小心地拿出一根笔，打开笔帽又放下，拆开又装上，仿佛寻找着什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别烦我，你数学满分，我还没及格呢。”庄子祥有点被吓到了，“打扰了。”他悻悻地走回位置开始预习下一单元的内容，也奇怪，从那以后庄子祥的这个爱好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一定是你这个母老虎把人家学霸宝宝吓坏了。”庄晓宇打趣道。

那天程蔻蔻从小卖部买了包饼干，和朋友们大摇大摆地回教室，结果有人告诉她期中考试后要调位，一听“调位”她不由得眉头一皱，一般按成绩排位，这段时间天天玩得太嚣张，期中考试简直是科科挂红灯，一定会被老师“遗弃”在最后几排了，她垂头丧气地走回教室，口中的饼干也不在香甜，仿佛在嚼蜡。

“行啊，你程蔻蔻长本事了，和班级第一当同桌，老师要重点培养的节奏呀。”女生夏希阴阳怪气地说道。程蔻蔻不知所措，她飞快地去查刚排出的座位表，第二排中央旁边的位置就写着她的名字。“离开我你别不老实！”庄晓宇痞里痞气地说道，嘴里还嚼着刚从程蔻蔻手里抢来的饼干。

程蔻蔻面无表情地坐在庄子祥旁边，不声不响的写作业，“这么好的位置给我，我一定好好学习。”她心中充满了斗志，可这段时间庄子祥的说话语调变得很傲慢。“哎呀，你真笨，离我远点儿，别污染我的智商。”他边给蔻蔻讲题边说，程蔻蔻气的咬牙切齿，一把夺过练习册。“姐，我错了，你别生气！我给你讲。”庄子祥一脸怂样，看得程蔻蔻很想笑。

原来庄子祥家教很严，平时同学们在小摊上买个零食什么的他都只能默默走开，可是程蔻蔻这个吃货天天吃零食，让他实在受不了诱惑，只好硬着头皮去讨。

相处时间一长，程蔻蔻觉得这个男生并不是个书呆子，内心戏也挺丰富的，比如上次问他最喜欢看什么电视剧时，庄子祥竟然一连串说了好几个热播剧，让她大吃一惊。“我很羡慕《宫》里的八阿哥。”他说。“哇，我也是啊，我还喜欢晴川！”程蔻蔻说。

可能位置的确能改变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庄晓宇觉得程蔻蔻最近不怎么理他，反而和庄子祥聊的那样火热，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有事没事故意找程蔻蔻的岔。比如在她刚买的白球鞋上留下他故意的踩痕，把她费了半天劲儿编好的麻花辫解开，扯她的头发让蔻蔻疼的龇牙咧嘴。直到有一天，庄子祥的哥们儿李光明告诉他：其实，你小叔挺喜欢程蔻蔻的。

庄晓宇沉默了几秒钟，随后撇了撇嘴：“程蔻蔻那个臭丫头，我才不稀罕呢，那么能吃。”

庄子祥其实在班里女生缘儿不错。夏希就挺喜欢他的，夏希一直走的是朋克风，是班里出了名的“问题少女”。在学校里从来不穿校服，说脏话、染头发、化妆，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女孩儿，相反，程蔻蔻虽然也挺调皮，但是对于校规校训记得倒是烂熟于心。

那么程蔻蔻知道庄子祥喜欢她吗？很显然，她并不知道，直到有一天程蔻蔻感到很奇怪，才慢慢的考虑了一下她和子祥的关系。

原来那天班级里要选团员，程蔻蔻的名字也写在黑板上的候选人中，吴老师要同学们自愿上黑板计票，话音没落，庄子祥猛地冲到黑板前，在程蔻蔻的名字下面紧紧护住，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这一幕老师同学们看在眼里，而她却记在了心里。

“哦，原来他喜欢我啊！”程蔻蔻默默说话给自己听。原来被一个人喜欢上后，你也会对他产生好感。只是在庄子祥心中开满繁花似锦的爱意时，程蔻蔻的心田里却是荒芜一片。而现在她的心里正在悄悄长出一朵朵花。

“子祥，谢谢你呀。”从程蔻蔻第一次娇羞地说。“哼，要不是老子人缘好，给你偷计了几票，你下辈子再当团员吧！”他依旧傲慢的笑着，眼睛洒出光来。切，为什么男生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肤浅。程蔻蔻在心里想着。

很显然，老师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防火防盗防早恋”可不是一句空谈，也看自己的优秀学生竟然要和一个平庸的女生早恋吴老师内心很焦灼，这怎么办呢？作为一名负责任的好老师，硬拉硬扯肯定不行，于是他召开了多次以早恋危害为主题的班会旁敲侧击，可是效果不太明显。程蔻蔻和庄子祥还是经常偷笑打闹，万一发展的很快，控制不住怎么办？吴老师心急如焚，于是他选择了调位。

这次调位程蔻蔻不知道庄子祥是否也有这样的预感，他俩肯定做不成同桌了，都怪他情商太低，非得那么明显。没错，吴老师没有辜负他俩的判断，巧妙地把他们安排在了对角线。程蔻蔻在第五排靠窗，庄子祥在第一排中央。程蔻蔻看到他回头环视了一眼，在她身上也没有过多的停留，一阵失落感从她的心底升起。

刚下课，庄子祥准备来找程蔻蔻，半路上夏希紧紧堵在走廊中央，嬉笑着给子祥拿出一块巧克力，又很刺耳的声音喊道:“哎呦！刚分开一会儿就想对方了？”她回头望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程蔻蔻，她假装没有看到，兀自整理书桌，庄子祥的脸默默地红了。“为什么当我的世界长出一片花园时，你却无法扣响我的门？”程蔻蔻偷偷在日记本上写到。

自从调了位置之后，他俩的交集越来越少。庄晓宇打趣道:“吴老师拆散鸳鸯一把好手。”这天晚上她留在教室做值日，庄子祥的水杯落在座位上忘记带走，程蔻蔻拿起杯子正想往外走，突然停电了。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她摸不着路，吓了一大跳，这时，一阵风吹过，她感觉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可她还没来得及喊，那双手早已不知何处。

灯亮了。子祥的杯子还在那里，不是他。

程蔻蔻再一次沉默了。

也许程蔻蔻这辈子都不知道，自从老师把庄子祥叫去畅谈了一番早恋的危害时，庄子祥就不敢再爱她了。是啊，中考重点高中保送生，那么难得的好机会，凭什么让一个黄毛丫头成为阻碍，在成绩和爱情面前，现实中终究无法浪漫。“放弃你这个年龄不该有的事情，你才能拥有更好的未来。”吴老师笑眯眯的，摸着庄子祥的脑袋说。

可是庄子祥却依然在人海中努力寻找那个瘦小的倩影，每次程蔻蔻站起来回答问题时，他总是死盯着她看，像是一种奢侈。甚至他想成为蔻蔻耳边的一根头发，和她一起晒太阳，听她最喜欢听的歌，但是表面上他平静如水，程蔻蔻看不见他的内心暗涌，更体会不到他内心的焦灼。

于是这段毫无开端又毫无坚持的初恋就像秋天的叶子一样，掩埋在时光深处。程蔻蔻和庄子祥从未说过一句“我喜欢你”之类的话，只是庄子祥的QQ签名一直是那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在中考的压力下，他们不敢说出爱情。在彼此明明知道对方爱自己的前提下依然相互暗恋，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除去世俗的评价标准后，依然能默默爱上的人，恐怕只有豆蔻初期的你吧。这一切就像默默地看着一朵花盛开与凋零，正如子祥不会告诉蔻蔻，正是他在黑暗里拥抱她的光芒。

作者：陈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