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写作征文】花与母亲

我的家里现在几乎每个房间都有花,绿萝、芦荟、红掌、凤尾竹、一帆风顺……花市上的那些常见的品种家里几乎全有。阳台上是我家盆栽的集中区域,井井有条又错落有致,墙上挂的,桌上放的,地上摆的,整个一个绿植的天堂,又好似小小的花房。每天每个房间还变换着摆放一两盆。我的电脑旁总有芦荟或彩色仙人球的陪伴,客厅的茶几上会有一束优雅的富贵竹,各个窗台上还会有许多小巧的多肉植物。这让家里显得生机盎然又清新雅致。这一切,都归功与我的母亲。

其实,很多年前,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并不是这样的。那时母亲给我的最深的印象就一个字:忙。

一身新衣,两块布料,二十一岁的母亲便成了父亲的新娘。婚后当然没有今天年轻人的蜜月旅行与公婆的万千宠爱。父亲家里一贫如洗,且尚有五个未成年的弟妹,需要父亲贴补家用。而婚后不久,母亲又相继迎来了自己的四个孩子。

从此,母亲便开始了自己贫穷而忙碌的婚姻生活,而且,一过就是大半生。

母亲白天去父亲的厂里做临时工,怀里抱着一个小的,身后跟着三个大的,不论烈日炎炎还是雪雨风霜,每天来往于厂与家的小路上。至今依然有老邻居提及母亲当年拖儿带女、含辛茹苦的情形。

夜晚,当我们都已酣然入梦的时候,母亲依然在灯下忙碌着,不是裁衣服,做鞋子就是打毛衣。贫困至极的生活使母亲磨砺出一双巧手与善于发现和利用的精明头脑。

那时我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母亲特制的“包皮布”衣服。包皮布是父亲厂里打包面纱用的劣质白布,很是粗糙,而且上面还经常印有和棉纱有关的黑色字样,进入纺纱车间后,一般就会丢弃不要,但是却不许随便拿出厂。母亲总会偷偷地带几块回来,然后清洗干净,再花五分钱买一包染料将包皮布一染,最终在母亲的巧手下就成了我们身上的衣服。

母亲很会打毛衣,开衫、套头衫、圆领的、翻领的以及各种花型都难不倒母亲。小时候的我们没少穿母亲打的毛衣。其实,严格地说,那时的毛衣真不能叫毛衣,应该叫线衣。母亲用来打毛衣的材料根本不是毛线,而是父亲厂里发的劳保线手套。这种手套,父亲总是俭省着用,余下的母亲就拆掉打成衣服给我们穿。

不论何时,母亲在哪里发现一块小布头都会收集起来,集多了就开始做鞋子。

这些事情母亲白天都是没有时间做的,白天的时光被工作、家务与孩子填得满满的。为了丈夫和孩子能够及时穿上新衣新鞋,她常常一做就是一夜。

还记得小时候的冬天总是特别冷。那时的我经常就只穿一件空棉袄,里面就没有衣服了,我常常被冻得嘴唇乌青,浑身颤抖。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终于攒够了手套,母亲立刻开始时为我打毛衣。白天她偷偷地在班上打一部分,晚上放下碗筷就接着打。我半夜醒来朦胧地看见母亲还在打,而我很快就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看见打好的毛衣整齐地叠放在桌上,而母亲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她那苍白疲惫的脸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还有一次,父亲厂里响应国家号召,开展“百日大战”活动,即全厂职工连续一百天加班加点生产。“百日大战”正式开始前母亲刚刚熬了两个通宵给父亲赶做了一双鞋,第二天她便投入了一天一夜的“百日大战”。在班上母亲突然晕倒,下体流血。

母亲极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流产清宫后的她需要在医院观察几天,但她倔强地非要回家不可。因为她知道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住院。父亲用他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将母亲推回了家。安顿好母亲,我看见父亲走出屋外,拿着那双新鞋偷偷地流泪。而母亲只三四天后便又返回厂里上班。

说实话,那时候只看到母亲每天忙忙碌碌,从清晨到深夜,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刻。我那时多么希望母亲可以偶尔停下来注意一下身边的我,陪我一起玩耍或者像别人家父母一样带我去公园。为此,我还在心里怨恨过母亲,甚至还有过好几天不搭理母亲。现在想来,我那时是多么地不懂事,多么地不理解母亲。

那时的我从来不知道母亲有什么喜好,更不会将母亲与花联系起来。母亲与花的照面源于父亲。

那是一年中秋节。快过节了,父亲带回了厂里发的月饼,我们这些平时从来吃不上零食的孩子一下子欣喜起来,感觉到了浓浓的节日气氛。意外的是,除了月饼,第二天父亲又用自行车带回了一盆花,一盆极美丽的菊花。也许是那时家里太贫困了,我的眼界是极狭隘的。那盆花在我看来实在是太美了,枝繁叶茂,长势喜人,四朵大如碗口的金黄色花冠,重重叠叠,丝丝缕缕,一层包着一层,远远看去仿佛当时非常流行的女人的烫发头。我们四个孩子立刻欢呼了起来,围着花蹦来跳去,叽叽喳喳。

我们沉浸在欢乐中,谁也没有意识到母亲的反应。母亲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沉了下来。“这花多少钱?”“四块!有点贵,但是看着实在喜人,就买了。”“四块!?”母亲一改往日的柔声低语,惊呼了一声。“买它干嘛?你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吗?”母亲明显生气了,父亲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家里的气氛顿时变了,我们四个也不敢吱声了。“这么美的花,母亲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件事情,让母亲给我留下了不喜欢花、甚至讨厌花的印象。之后很多年,父亲都没有再买花,家里也一直没有花的踪影。

后来,母亲跟人学做面点,自己在街边摆摊,家里的境况逐渐好转,可是母亲却并没有比以前轻松。采购材料,加工材料,起早贪黑,每日为生意操心。母亲明显消瘦了,但由于生意改善了家里的生活状况,母亲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母亲做生意为了减少路程,通常会走一条小路。那条路穿越一个小乡村,路两边都是农田,每到春天便成了一片油菜花海。绿色的麦田与金黄的油菜花海交相辉映,美不胜收。再加上幽幽的花香,甚是让人沉醉。也许母亲也受到了感染和熏陶,偶尔回家的路上也会带一束油菜花回来,还面带笑容。“母亲不是讨厌花吗?”我的心里又有了疑惑。

数年之后,我们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贫穷也成了记忆中的往事。母亲开始安享晚年,花市成了她最爱去的地方。这时我才真正地理解了母亲,她不是不爱花,而是非常爱,只是因为贫困,为了我们她只能选择放弃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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