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结束后各大派纷纷离席,翌日清晨,琼香花谷青烟缭绕,丝毫不见昨日灯火万千景象。凉月端坐在草木屋内,缥缈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师父师父,经昨日一战后我的心法终于突破了!”见屠奈神采奕然,周身淡香环绕,确实是功力精进的表现。凉月走到他跟前仔细检查受伤的肺部,竟也惊人地痊愈了,于是说:“念你近来修炼辛苦,便随为师去一趟秦川,为师有礼物要送予你。”
秦川常年积雪,现在又是早春,这哪是送礼,分明就是考验自己的功力。屠奈干笑两声:“师父,徒儿知道自己天资愚钝,师父愿意教授已是万分感激,徒儿万万不敢再奢求什么奖励。”
“嗯?”凉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你的意思是不喜欢为师的礼?”
屠奈吓得连忙后退,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不不不!师父你怎么会这么想。走,咱们现在就走!从小到大徒儿最听师父的话了。”
对啊,从小到大只要一做错事就是这副“暗藏杀机”的表情,能不听话吗?
“那便收拾去吧,明日出发。”
悬崖倚冻瀑,飞狖过孤枝,南地多天险,比不上一座太白山。谈及并州,江湖人无不拜倒在那座北国天柱的威严之下,甚至有人满怀虔诚的信仰,将登顶作为自己的一生之誓。相传轩辕无痕百余年前便征服了这座奇险的山顶,自创开阳剑派。剑气纵横三万里,寒光拨云十九州,称得上是当今所谓正派的中流砥柱。
整整半个月!从东越快马加鞭赶至并州,一路上风餐露宿也就算了,期间师父还不时兴起,一口气铲除了几个占山为王的匪寇,美其名曰“为民除害”。
“还不如待在谷里喝露水呢。”屠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强撑着一副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身体拴好马绳,和凉月一同走入客栈。“老天保佑,这家客栈这么偏僻,千万不要客满啊!”正想着,掌柜处的吵闹声将他的幻想砸得稀碎。
“什——么!没客房了?”
什么!最后这一家也没客房了!屠奈愣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后,一路上的疲惫和愤怒让他此时只想一拳把掌柜的揍上太白山顶。刚冲上前,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凉云披着件鹅黄雪花绒长袄,一脚跨在桌子上与掌柜争得面红耳赤。
“这位女侠,门口告示上都写了小店今日客满,趁着天色未暗,女侠不如抓紧赶路,到半山腰的聊城再做歇息吧。”
“我刚才明明看到你把一摞房号藏起来了!”
“这……这是哪个门派的女娃娃,怎么这么胡搅蛮缠。”
“你!”
“师叔,你怎么也在这?”看着凉云的怒气达到了顶点,下一秒可能就要拔出伞剑砍人,屠奈忙跑上前去,“掌柜的我们不住店,但这天寒地冻的,我们一路上舟车劳顿,坐下吃些东西总可以吧。”
掌柜的立刻换了一个笑脸:“嘿嘿,客官请稍等,但我可先说好啊,住的地方没有,吃的管够。”
凉云刚要说话,就被屠奈一把拽到角落。“我的好师叔啊,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店家的嘴最碎了,要是让他们认出来咱们是琼香弟子,再添油加醋一番。你出气倒不要紧,到时候掌门的面子往哪儿搁?”
“那……那就这么忍着?我明明看到有空房。”
“师姐,”凉月走过来做噤声手势,“这家客栈很古怪,所有房间似乎都没有住人。”
凉云听后暗暗吃惊,随即收敛了性子,警惕地打量四周。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吆喝着上菜:“来咯!三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宣化胡辣汤、太白脆皮烤鸡、冰鱼莼菜鸡蛋羹,不够再加,米饭任意。”
鱼鲜的醇厚裹挟着脆皮鸡的浓香向屠奈的味蕾发起总攻,刚结束苦修的他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半句话也没说只顾埋头大块朵颐。凉月想着这几天兴是累着他了,便转而向凉云问道:“师姐,你来太白山所为何事?”
“别提了,这不是师父她老人家制药缺了一味寒气,便叫我来这里寻些药材。”
凉月顿了顿:“听闻太白山长有并蒂莲,一根双生,母莲抑火生肌,最是泠寒彻骨。”
“哎呀师妹,瞧见你一直在谷内清修不闻外事,竟也知道这等奇物。若是顺利找到,真能省下我不少脚程呢,来日我定将药圃里顶好的龙胆草亲手奉上!”
入夜,凉月一行人顺着白天店小二上菜的小路溜进后院。“果然全是空房间!”三人顺势打开窗,悄无声息地进到房内。
“这屋子里怎么比外面还冷。”凉云顺手点起一根蜡。
“慢着!”凉月压低声音:“师姐,你静下心来闻闻,屋子里有硝石,小心着火。”
琼香派以制香为长,从入派的幼童开始就要训练嗅觉。想自己入派这许多年,竟比不过一个半路修习的师妹,凉云的心里有些不快,立刻凝神。
“不错,除了硝石,还有炭粉和硫磺……”
“师父你看,箱子里全部都是火铳。”
凉云睁开眼,看着屠奈正拿着一颗夜明珠照来照去,气儿不打一出来,上去就朝他的脑袋来了一拳:“小兔崽子,有夜明珠不早点拿出来,害得老娘闻半天!”
屠奈摸摸头,委屈地望向自己的师父,凉月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箱子里的火器,突然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当朝的火铳主要用于烟花表演,所以前膛粗而长,筒身笨重,一般两人才能抬动。而眼前的火铳明显改良缩小许多,尾銎更是安装了弹射装置,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提高了不少。
一间小客栈内怎么会有杀伤力这么大的兵器?凉月正疑惑时,背后一阵寒意袭来,几支暗箭以极快的速度破窗而入,她一手撑住地面腾空而起,顺势打开紫竹伞护在屠奈跟前,箭矛裂开淌出一地黑水。
好狠辣,对方下了死手!凉月暗自吃惊,突然寒光一闪,五个黑衣人手持弯刀杀上前,招招致命。屠奈利用屋内逼仄的环境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抽出短刃格挡。凉月凉云纷纷伞剑出鞘,无数虚影蔓延着幽香潜伏在屋内的每一处角落,行如鬼魅、攻似幽灵,琼香派的“花魂葬”令人防不胜防。凉月朝黑衣人背后刺去,那人不见躲闪,忽而将手中的弯刀猛地插入房梁,整个身体悬浮在空中,借着巨大的弹力消失于窗外。接着,剩余四人也迅速逃出屋子。
原来是金乌轮,那批火铳果然和辽人有关。凉月收起伞剑,拉住凉云:“师姐,别追了,小心埋伏。”
“那是什么招数,他们怎么飘在空中?”
“杀手组织的身法最是诡谲,我也未曾看懂。”凉月关好窗说,“现在当务之急要赶快上山,这些火器很危险。”
“师……师父,房梁在晃!”话音未落,靠窗的主梁瞬间折断,与之相连的几根次梁应声碎裂,木屑横飞。凉月见状心里一沉,攥紧屠奈的手就向门外跑,刚到门口,脚下的地板突然崩落,屠奈一个踩空不见了人影。凉月想要运功拉住,不料旁边的灯架砸下来正中她的风门穴,顿时内力封闭身体失稳,也坠入深不见底的窟窿里。“轰!”的一声,客房四分五裂,凉云被掩埋在废墟里生死未卜。
自从唐青茯将小乞丐带回太武盟后,原本还担心他先天不足身体虚弱,谁曾想他就躺了一天便能下床活动。这孩子怕生得很,又不会说话,唐青茯干脆把他留在里屋,平日里唤作“小久”。小久是个安静的性子,唐青茯写字作画,他就在一旁出神地望着,似乎眼前之人胜过万千幅画。偶尔被带出门玩儿,到哪儿都紧紧捏着唐青椆的衣领,让人心疼得紧。
“真奇怪,脉象没有一丝好转,这小子却一天比一天精神。”唐青椆抱着熟睡的小久,轻声说着生怕吵醒他。
“可能傀儡蛊抑制了血魂砂的毒性,但身子还是要增补。”唐青茯看着小久这些日子虽胖了不少,但面色依旧苍白,接着说:“太白山的并蒂莲算着时日应开花了。其中子莲乃草木中至纯,入药能筑筋锻骨,对小久大有益处。”
“我和子信兄正要去并州聊城吊唁赤松子,正好上山采一些。”
赤松子是开阳剑派第二代掌门,唐青茯听到这名字,眉眼间掠过一丝不快,他转着手里的金边檀木核桃缓缓开口:“若是见着韩胤,告诉他‘太武盟有批天赋极佳的新弟子听闻开阳剑法精妙绝伦,愿能长留在派中修习。适时门内弟子可多指点一番太武盟的剑术,还望掌门能不吝赐教。’”
屠奈扯下腰间的夜明珠,适才看清楚客房下竟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室。洞顶已被牢牢封死,洞壁的砂土摸上去有些湿滑,却没有青苔的痕迹,想必是才建成不久。左右两侧均有通路,应该是把整个客栈都连在一起。怪不得这家客栈选在离太白山脚最近却最偏僻的地方,这样一来,辽人就能将火器最大限度地远离人群视线运送上山。可是,就算成功送到山上又有什么意义呢?火铳杀伤力虽大,但这个数量远没有形成规模,况且那间客房的火铳已经毁掉,把剩下客房里的加起来最多只有三箱,面对并州的军队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屠奈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师父!师父呢?在下坠的时候师父推了自己一把,借着推力自己才能施展轻功安然无恙地落到地面。按理来说一起掉下来,师父应该就在不远处,这密室里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师父?师父你在吗?”屠奈放快脚步向岔路走去。
“你且过来,在你身后。”
听到师父的声音,屠奈长舒一口气,他转过头见凉月盘腿坐在暗处,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于是立刻跑上前:“师父,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无碍,只是经脉相冲,一时无法起身。”
屠奈听到后马上盘膝而坐,气沉丹田:“师父,徒儿这就给你运功调息。”然而师父的内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时而绵密如针丝、时而浩瀚如江海,而琼香心法最是讲究细腻灵巧,自己的那点修为根本无法注入到她体内。
师父应该察觉不到吧,不管了,救师父要紧!
屠奈途中停了下来,将真气徐徐灌注全身,汇聚双掌两点,力道顿时变得霸道无比,若是寻常人正面挨上这一掌,怕是天灵都会被震碎。而这刚硬之力恰恰与凉月身体相合,她体内相冲的经脉正在被慢慢震开。
“收。”凉月低喝一声,故意将那股力道绕过屠奈弹向旁边,洞壁竟凹下去数寸深。
屠奈将师父扶起来,试探地问道:“师父,可恢复了?”
“嗯,不过短时间内还是无法调用真气。”凉月走向前面的通道,冷冷地说,“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找出口。”
“师父,你……”看师父并没有多问,屠奈应了一声乖乖地跟上去。
那家客栈看起来不大,底下竟然暗藏玄机,洞室里不仅光线昏暗,而且岔路繁杂,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死胡同。屠奈在师父后面跟着,边走边想着刚才的事,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辽人为什么要把火铳运到太白山啊?那些数量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凉月听到后有些意外,反问道:“你怎么判定就是辽人所为?”
“那五个黑衣人的弯刀刀尖外折,这种锻造形态根本就不是中原的工艺;而且他们利用刀柄上连着的金丝悬在空中,这种打斗方式原是北边辽人部落狩猎时用的。”
在生死相搏之间还能看清楚敌人这么多细节,看来梅佬教得真不错。凉月补充说:“没错,他们是金乌轮的杀手,那是现如今辽国最大的杀手组织。至于那批火铳,我想辽人根本就不是用来对抗军队,更像是为了暗杀某个人。”
“对哦!”屠奈恍然大悟,“那些火铳看上去改良得轻便不少,很方便单人伏击,不过辽人如此大费周章是要杀谁?”
“尚未可知,怕是要出去以后才知道。”凉月走出岔路,眼前的洞室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她伸手摸过洞壁,刚刚做的记号也还在。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竟是奇门遁甲之术。不过自己之前也只是整理徒弟衣物时草草翻看了几页他看的兵书,记了个大概,如今算到一半已经算不下去。谁曾想那种玄奇无聊之物今日能派上用场?于是便转身确认:“这洞室佐以奇门遁甲术开挖,要想出去需知道生门的方位,你可精通?”
屠奈听到后先是一惊,接着含糊地说道:“徒儿平时也就闲来无事看着玩儿的,就我那三脚猫的技术……”
“哦?不过出去也不只要找到生门这一条路,待为师内力恢复了将四周全部破开,直接走上去也行。”
师……师父,您冷静!要是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怕是整个地下洞室都会坍塌。“师父,徒儿这就开始算。”屠奈只能硬着头皮拿块石头草草算起来,仅半炷香的时间便开口说道,“我们现在应该位于离九位,以惊门为中心推演——前方坤二宫是死门,我们往左边的岔路走。”
顺着算出的方位绕过几个岔路,轻而易举找到了生门。屠奈走近一看,洞门虽然被封住,但是周围的土质摸上去和其他地方大不一样,应该是后期人为堆砌上去的。他掏出短刀慢慢拨动洞口,没有发现机关的痕迹,接着,他猛地一脚踹过去,洞门立刻碎开。突然一股浓烈的药腥味扑面而来,凉月浑身警觉,打开紫竹伞护着屠奈:“这是生门?”
“应该没错啊。”屠奈还来不及疑惑,一只药人不知什么时候爬到自己上方,他灵巧地沿着洞壁躲开,找准时机骑在药人的背上,挥动短刀,用力割下它的头颅。这只药人身体肌肉没有明显的畸变,反而是通体发绿,无论是攻击性还是灵敏性都远不及东越的那些。
刚解决这一个,又有三只药人从洞里爬出来,它们匍匐在地上行动很迟缓,目露凶光地死盯着屠奈。
师父的功力尚未恢复,缠斗下去肯定不占上风,屠奈慢慢向一旁挪动,心里直犯嘀咕:绝对不可能算错,这里一定是生门!
“师父,我们冲进去!”
凉月不假思索,撒出驱魔香,药人闻到味道后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看到它们暂时无法行动,屠奈右手握着短刀,左手牵着师父径直冲进生门。
刚踏入洞内就传来土石破裂的声响,巨大的石块从顶部砸下,三只药人顿时被碾成肉糜。屠奈朝里面看去,这里的光线比刚才更暗了,空气也更加潮湿,甚至能隐约听见水流声,不过好在巨石将后方通路彻底堵死,再不见药人的踪影。
明明是生门,怎么不见出口?屠奈没有继续前进,则是蹲在地上摆弄石子,嘴里念着九宫方位,一时间浑然忘我。凉月则一言不发地手持夜明珠站在旁边,空气里若隐若现的杀气让她一刻也不敢松懈。
“这!”屠奈惊叹一声,倏地跳起来。
“如何?”
“八门的位置发生了改变,我们现在正位于死门正中心!”
说罢,前方不知何处的石门突然被顶开,青绿色的药人如同海浪般朝自己涌来。凉月撑开紫竹伞,借着伞风将剩余的驱魔香尽数撒向药人:“支持不了多久,你先离开。”
“好。”屠奈抽出短刀递给师父,朝推算出的方位俯身冲去,越往前跑,水流的声音也听得越清楚,脚底踩的土也变得黏着如泥。
我明白了,是流砂!
洞里发生了流砂,所以生门的方位随着土的移动不断变换,洞里的所有机关应该都是因此所致。突然,上方传来剧烈的震动,屠奈一听不好,敏捷地向前翻滚,一道石门贴着他的脚底砸落。
“可恶!”屠奈试着推了一下石门,绝不是一时半会能打开的。况且最严重的是身边又飘过来药腥味,而此时眼前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药人的具体位置。
这鬼东西真是没完没了,现在也好,干脆一次性解决!屠奈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他动用全身真气,地上的石子化成利箭射出,随后便在黑暗里传来阵阵痛苦的低吟,他顺着声音的落点牢牢锁定住药人的方位。接着,屠奈一手掐住它的脖颈,另一只手绕过它的后脑按住头骨,“咔嚓”一声,药人便首身分离。腥臭的血水溅到脸上,他还顾不得抹掉就朝左边的药人猛踢一脚,那药人整个身体都嵌在土里,肋骨被震得粉碎再没了动静。此时若是能看清屠奈的面容,怕是比那些狰狞的药人更加凶煞,他不像是在搏斗,说是一头在黑夜里觅食的野兽可能更加确切。
“数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屠奈用力将眼前药人的脖子拧断,慢慢退回门口,“不行!内力耗散得太快,现在只能赌一把了。”有流砂的地方土质很不稳定,石门那儿说不定藏着别的暗道,况且有了刚才的经验,药人们一时间不敢扑过来,要赶紧抓住这个时间间隔找寻机关。
几乎将石门摸了个遍,依然无事发生……唉,自己在这方面上依旧很倒霉。
寻暗道无望,那便再战!屠奈浑身上下杀气凛然,刚劲的内力从体内不断涌出,他大喝一声,挥拳迎上药人。
“砰!”随着沉闷的响声,石门四分五裂。在黑暗中,屠奈依稀可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脚踏浓香、手握利刃,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将那群魑魅魍魉扫荡个干净。这冲天的杀气自进入琼香以来便再没见到,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儿时遥远的事情,遥远的让人只能记住修罗的冷笑和滴血的背影……
凉月看着徒弟身上满是泥泞,胳膊、脚踝处露出几条深浅不一的抓痕,想必是经历了一场苦战。她忙走上前仔细检查着伤口,不过是皮外伤加有些脱力,并无大碍,不过这孩子怎么傻傻站着一动不动?凉月用力掐住他的脸颊:“呆站着干什么,赶快继续找出口。”
疼疼疼!屠奈这才从晃神中恢复过来:“师父,我们离出口已经很近了,现在只要……”他向前没走两步,突然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凉月搀扶着,轻轻地把他安置在一块干燥的空地上。看着四周乱七八糟的岔路,凉月微皱眉头,这奇门之术还真是麻烦啊,看来出去之后要好好学习学习。只见她拔出伞剑,伴随着暗香涌动,无数剑气向四面八方疾扫而去,土柱如同炮仗般纷纷炸裂,洞室瞬间响声如霆、尘土飞扬;泥水倒灌、摇摇欲摧。凉月看着远处微微闪着亮光,她一把抱起屠奈,冲出洞口。
洞内不觉时间,出来之后才发觉天已亮了。看来那座密室确实很庞大,从太白山脚一直延伸至半山腰的聊城。这座城沿山而建,城池不大,却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刚刚出口的洞门是打开的,看来火铳已运送至此,可为何现如今还未封城?难道天蚕出问题了?凉月抱着屠奈走进客栈,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
“师姐,你可无恙。”
凉云听到声音后猛地转过头,眼里噙满了泪:“我……我还以为,以为你们……”
“我们掉进了密室,好在顺利走出,只是里面空气稀薄,他暂时昏了过去。”凉月把屠奈安置好后接着说:“师姐,我要赶紧通知聊城太守下令封城。”
“对哦……一路上光顾着打探你们消息了,你快去,小兔子这里我来照顾。”
凉月出客栈后直接向听雪小栖的方向走去,听雪小栖是位于聊城城东的一座茶楼,也是天蚕在这里的唯一据点,天蚕是否生变,一试便知。
凉月端坐在茶室内,点了一盏“梨花藏”,接着,她将茶杯扣放,用滚烫的茶水徐徐浇在杯底上。此时果然走来一个伙计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客官的茶巾湿了,现在就给您换新的。”只见那伙计麻利地擦干桌上的水,夹出一块崭新的茶巾放至凉月的右手边,接着说:“客官可要小心这茶水滚烫,若是伤着了可抹些徐氏药铺里卖的三黄散。”
“凉月女侠,可还认得在下?”
一位身着金边月白兽纹箭袖,外披貂绒袄卦的男子迎面走来,这打扮不用猜也知道是唐青椆。凉月正纳闷这风流公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抬眼便望见了站在唐青椆旁的男人。
常子信?凉月早年间在燕云见过几次,这人也是天蚕的一员,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镇守燕云凉州的大将军。难道辽人要杀的是……一阵寒意突然靠背袭来,凉月起身行了一礼:“是唐门少侠,还要感谢那日在琼香的帮忙。”常子信盯着她的手腕,眉间微微皱起,不过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凉月简单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听雪小栖,在确定无人跟踪后她转进一个小角落,果然,没过多久唐青椆和常子信就追了上来。
“为什么要终止行动?”常子信紧张地小声询问。
“先告诉我你们来此的原因。”
唐青椆接着开口:“我和子信兄原本是来吊唁他的恩师赤松子,一到聊城天蚕便传密令让他去听雪小栖碰头。”
凉月听罢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说道:“这里的天蚕已被辽人控制,目标是你们两个。”接着又将昨晚客栈里的事迅速复述一遍,并拿出已经毁坏一半的弹射口。
“确实是辽军用的火器!”常子信暗叹一声,“可恶!竟然趁着看望我师父的时候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我现在就调集人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不可,”凉月打断道,“这城内布满辽人的眼线,通知官府无异于打草惊蛇。”
“那依前辈所言……”
“暗杀你们的必是精锐,只需控制住他们,辽人不攻自破,”凉月转眼看向唐青椆,“唐盟主,还需借你的机关术一用。”
“咳咳……无妨无妨,任由女侠安排。”唐青椆眼神尴尬地四处乱飞:对方毕竟是天蚕啊,这盟主的身份瞒是瞒不住的,唉,到时候阿茯又要数落我了。
天色渐暗,已过酉时,凉月来到了聊城郊外。这里是一座丘陵,四周杂草丛生,在山体的掩护下城门上的哨兵根本无法知道这里的一切,可谓是伏杀的绝好之处。
当最后一抹余晖在天空中匿去,“嗖!”的一声,火铳齐发,唐青椆和常子信应声倒地。接着,数把弯刀横插在尸体上,借力刀尾部的金丝,十几名黑衣人竟凭空出现在空中。
还未及黑衣人落地,眼前的尸体突然爆裂开来,无数银丝伴着火光喷射而出,银丝所到之处尽是焦黑一片。他们哪里来得及躲闪,瞬间摔在地上抱头乱窜。
“搞定,收网。”唐青椆和常子信从树上跳下,凉月也走上前,为首的几个正是昨天夜里与自己交手的黑衣人。
他们盯着凉月,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到底是谁?”
“我确实是天蚕,在徐氏医馆里也是我透露给你们情报,”凉月冷哼一声,“你们很聪明,发现我是天蚕后立刻做了两手准备,即使常子信没有暴露也可以借我传递的情报除掉他们。不过你们一开始便错了,因为听雪小栖根本没有接头暗号。”
黑衣人听完后沉吟片刻,转而癫笑起来:“哈哈哈!天蚕果然名不虚传。金乌裂空,血泣神州。我们地狱里再见!”随后黑衣人用尽全力咬破袖口,瞬间毙命,剩余的黑衣人也纷纷抬起手臂。唐青椆见状,几枚钢针射入他们手腕,却也只留下一个活口。
凉月划开他的左肩,并未发现金乌的纹身——不是金乌轮,看来还有别的门派参与此事。“你是谁?背后何人指使?”
唐青椆看那人低头不语,缓缓蹲下,用扇柄翘起他的下额:“哦?你可知,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逃过唐门的酷刑。”
话音刚落,宛如钢丝划过心肺,那人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别……别杀我,是……是郭邵大人。”
开阳剑派司礼郭邵?他为何要杀我?还是说,他也……唐青椆正想着,脚边传来谄媚的声音:“大人,可……可以放我走了吗,小的今后离开并州,保证不会透露今天的事。”
轩辕无痕若是知道后世弟子是这么个德行,怕是要气得揭棺而起吧!唐青椆拔开腿,点头示意常子信。“卖国求荣,人人诛之。”常子信一剑封喉。
“事不宜迟,我要赶紧上山告知韩兄,不知子信兄?”
“我先回城让孙太守调兵清除剩余暗探,明早便回燕云,我们在此别过吧,”常子信说完后又对凉月抱拳行礼,“我已许久未在天蚕做事,感谢前辈此次指点。”
凉月回礼说道:“常大将军言重了,若论兵法之道我不及你万分之一。”
常子信放声大笑,骑马转身离开:“哈哈哈!前辈若是来燕云,我定用顶好的烧酒好好讨教一番。”
唐青椆扶了扶额,叹了口气:“凉月女侠别在意,这人在沙场待久了就会这样,女侠接下来如何打算?”
“郭劭里通外敌,按律当斩。”
“开阳剑派百年基业,要杀他可不容易。”
“无需我们动手,劳烦唐盟主演一出戏便好。”
“愿闻其详。”
凉月回到客栈已过戌时,屠奈完全醒了,正躺在床上优哉游哉地啃着黄瓜。他一看到师父进来,立刻端坐在床头:“师父,你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
“处理了火铳的事情,咦,怎么不见师姐?”
“凉云师叔说她染了风寒,让我们先行上山,她自己在山脚下养着,”屠奈兴奋地拉着师父坐下,“师父快跟我讲讲,辽人要暗杀谁?你又是怎么暗中相助的?”
……
第二天清晨,屠奈还沉浸在昨天师父讲的细节里:好一手将计就计真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唐盟主的机关术也是天下一绝,要是能教教我就好了;常将军怎么这么快就离开了,还想着能跟他见一面呢。
“吃完上山。”凉月本来就好几天没合眼,又被他缠着折腾了一晚上,没好气儿地扔给他俩包子,屠奈被砸中头,抬头瞟了一眼师父——若隐若现的黑眼圈透着层层煞气,冷暗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看到此景,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乖巧地把包子塞进嘴巴收拾东西。
越往山上走温度越低,不幸的是又下起了雪,寒风如同乱刀般刮在脸上刺得生疼。任凭体力再好,不披件衣服怕是也登不上山顶,此时不得不叹服轩辕掌门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存在,竟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宗立派。
“师——父!这里是座偏峰,离山顶远着呢。”屠奈大声喊着。
凉月指了指前方,示意继续爬山。
这是要干嘛?师父新的考验?
我要回花谷!喝一辈子露水我也要回去!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山顶,恰巧雪也停了,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放眼望去,但见——雪峰绕珠帘,凝冰冻日光,银蛇舞峦海,白鹿走雾地,飞琼化作梨花树,积粉压倒君子松,又似那游山河万千玉龙,战敌寇百万鳞甲,浩浩汤汤,尽收眼底。
凉月摘下面纱,指着前方:“可还记得为师送你的礼物?便是那儿了。”
屠奈顺着那方向望去,山崖上长着三株并蒂莲,静静伫立在寒风中。
“那不是给师叔的吗?”
“母莲于她有用,而子莲纯阳无比,给你炼药固本培元再合适不过。”
屠奈走进一看,最右边那朵花的子莲不知被谁摘了去,整朵花已经枯萎,冻成冰碴。细细观察才发现原来每朵母莲的莲叶都紧紧包裹在子莲外侧,有些被霜雪剥蚀,但很快又长出新的叶片;而子莲看似弱小,根系却深入地下数尺。母莲抵御风寒、子莲提供养分,或许正是这样的方式,才让它们成为这泠寒高原上的唯一植物!屠奈不由得看得痴了。
“赶快选一朵,我们要趁着下次暴雪前上山。”
“哦……哦,好的,”屠奈晃过神,把那朵开得最艳的并蒂莲留给了秦川,“师父,我们是去开阳剑派戳穿郭邵的阴谋吗?”
“不,是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