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田园颂

  院子里春节时燃放的鞭炮已经被初春的暖阳晒的失去了它鲜艳的色彩,人们对于春天的向往,也随着春节的过去,慢慢地减淡了,除夕守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整个世界在张灯结彩的喧嚣与喜庆中迎来了让令人欢欣鼓舞的节日,这热闹的劲头还没有让人来得及回味它带来的幸福,便已然在人们开始的平淡日子中消失了。

   洁白的雪,依然安静的躺在大地最深沉的怀抱中。冬天,并没有随着天气的转暖立刻离去,它还会在大地上停留徘徊很长时间。春天,也只是露出了它可爱的脑袋的一角而已。初春总是在冬天的寒冷中瑟缩着瞭望着。阳光暖暖的照着雪地,大地闪耀着和冬日一样令人目眩的白光,伴着这令人不能直视的强光不再是凛冽的寒风,而是阳光的温暖。

   我伫立在乡村的巷道里,在心灵深处遥望着往昔的乡村和田园。也只能如此这般了,也只能这样在心灵深处遥望了,这空荡荡的乡村,又让谁能看见真正的田园呢?连狗也不再吠叫了,这忠诚的乡村守护者,也仿佛知道这日复一日的死寂生活,并没有任何的美好和未来可言,只能静静地低着头,跑到巷道口,站在路边向长长的黑黑的柏油路的两头张望。除了路上残留的积雪,它并没有望见什么。只好默默地回到主人的大门口或是院子里。阳光还像过去的岁月里那样灿烂,它用青春的热情照着乡村。

   我依稀又看见过去的乡村。

   父亲在老屋里计划着今年的种植,我和小伙伴们在院子的老榆树下玩着属于自己的幼稚游戏。小小的乡村上空飘荡着我们嬉闹的声音。老母鸡卧在墙角,披着枣红色羽毛的大公鸡踱着步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它避开了我们的脚步,最后向着被阳光照的有些暖和的老墙根走去。寒风偶尔会从院子穿过,向着邻居的院落走去,它的光顾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游戏。 

   虬曲的老榆树,把近一亩地的院子遮挡了三分之一,它向天空伸展着自己的树枝。春天的云,已经在高高的天穹翻滚了,伴着有些寒意又沁人心脾的微风,让我从中觅到另一个季节的影子。这些最早传达春天讯息的云,总会不停的变幻自己的模样,就像早春的风一样,早春的云,总是变幻莫测,让人无法捉摸。菜园里的雪,变得更薄了,虽然还是洁白如初的样子,阳光已经在春节之后的许多个日子,慢慢地消融它,这带给人类光明的阳光,已经从雪的底部,从它和土壤融合的那一层诱惑了它最冰冷的心。风,慢慢地加大了自己的力量,游移不定的云,也不知该飘向何处。我站在大地上,向它们望去,仿佛有许多的水气凝聚其中,又似乎有无数的雪花在里面孕育。我从这些灰白色的云团中,好像看见了令人向往的春天,又似乎瞅到了让人畏惧的冬天。这就是人们传颂的早春二月,在平淡和阴冷中,让人生出些许的感动和期盼。

  父亲望着被融化的积雪渗透的田野,又向村庄走去。被雪水浸透的土壤已经膨胀了,还不能耕种,还需要晾晒几天。 雪,融化了,原本洁白的世界渐渐地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无人问津的打谷场上,一滩又一滩雪,和着被雪水浸透的大地,把冬天甩在了很远的地方。天空也显出它久违的空灵的蓝色容颜。人们在寒冷的冬日,串门时从打谷场的雪地走过时留下的小路,也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雪和阳光搅和而成泥泞。更没有人行走在这样的路上,人们甚至都已经懒得站在巷道尽头朝它张望一眼了。柳树灰褐色的芽苞已经缀满枝头,麻雀在院子的老树榆上叫得有些欢快了。斑鸠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咕咕的叫着,站在更高的榆树枝上,站在麻雀的上方,向其他人家的院落张望,也许在寻找更好的栖息之处。

    乡村的人们也开始了自己的忙碌,一年之计在于春,不论是懒汉为了谋生,还是勤快之人为了更好的明天,人们总是不愿错过这令人振奋的季节。多少没有实现的梦想,多少没有做成的事情,多少已经遗忘的想法,都随着冰雪消融的大地,被煦暖的阳光勾了起来。父亲也忙着准备春播的种子和耕种所需的肥料。勤劳的农夫,也顾不得冬天残存的寒意,从第一缕早春的阳光照射到皑皑雪地上时,他们的心就已经蠢蠢欲动了。大地上最早被阳光消融的积雪被他们牢牢的记在了心里,似乎他们听见了从遥远的云端和天际传来的春天的擂鼓之声,这振奋人心的消息不经意间就传遍了整个乡村,这轻微却又如此浑厚的春之声,从这个村庄传到了另一个村庄,直至传到最远最偏僻的那个村庄,又继续向田野传去。人们把牲畜圈棚里的粪肥装满小四轮的车斗,驾驶着这乡村的好帮手便嘟嘟的向着田野驶去。这在冬天落满积雪被人们遗忘的工具,也鼓足了劲,一路咆哮着跟随农夫奔向辽阔的田间。天空如此阴沉,冬天最后的积雪,还残存在老屋的后墙和所有的背阴之处。一场又一场春风吹过,也没有彻底征服它们,这些已经不再洁白的雪,已经落满了尘土,那被车辆辗压的土路,也随着人们的忙碌雀跃着。杨树林里枯叶之下也掩藏了一些冬天的影子。那漫长又寒冷的季节就这样悄悄地在枯叶丛里沉睡着。

   河流终于解冻了。没有渔夫,河畔的冰雪就这样在阳光的照射下,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嚓咔”一声断裂了并掉入奔流不息的河水中,也许惊醒了在河底冬眠的狗鱼。农夫的田野被河畔茂密的的河谷林遮挡,农夫是不会在这样的时节捕鱼的,相比河流和生活在其中的居民,他们更熟悉发生在大地和田野的故事,他们是大地真正的居民。春风轻轻地吹着河畔的芦苇,金黄的苇絮又借着春天的阳光和轻风,舞动着去年秋天它所跳过的舞蹈,这熟悉的舞步,不知已经在河畔表演了多少次,却从未过时,永远那么生动。


  在那贫穷又幸福的年代,很少有人因为生活单调而生出绝望之心,生活又怎会单调呢,人们对明天的向往总还不能填满每一个平淡的日子。  当阳光把大地晒的已经可以到处行走时,当春天已经全面铺开自己在大地上的舞台时,已经走远的冬天仿佛把什么心爱的宝贝遗忘了,又拐了回来寻找。于是,整个天空阴云密布,寒风阵阵,已经熄灭的炉火又重新被点燃了。我又如冬季一般围坐在火炉边,用发呆打发着这样日子的无聊,同时又重温了火炉天堂的魅力。在这样的日子,人们又把刚刚到来的春天扔给了远方。直到云开日出,也不知冬天是否找到它心爱的宝贝满意而去,还是沮丧离去,春天跨过旷野,走过田野,又降临乡村。父亲越来越忙碌,他的身影在村庄和田野之间奔波着。火炉里的火也渐渐地微弱了,那仅存的红红的煤火也被厚厚的灰烬包裹的严严实实,人们甚至不知道它在哪一天熄灭的。除了吃饭和晚上休息的时候,乡村的人们基本都在田野度过。春天的阳光如母亲的手抚摸着每一个置身户外的人。

   柳树最早送来了春天的消息,这飘落大地的绿色云朵,总让人情不自禁的向它注视。布谷鸟也开始了它们“布谷——布谷”的单调歌声。斑鸠也成双成对的从父亲院子里的老榆树上飞到邻居家的杨树上,麻雀喳喳叫的更欢了。杏树的花苞也鼓胀的更大了,仿佛整个春天就在它们小小的花苞中即将绽放世人从未见过的惊艳之美。人们播种完田野,又开始打理自己的菜园。往年种的韭菜也破土而土,用自己的绿色装点光秃秃的菜园。油白菜种了下去,豆角种了下去,马铃薯埋进了沟垄里,西红柿苗、辣椒苗、茄子苗也移栽到菜园了。乡村的人们从集市上购买了小鸡、雏鸭,安静了一个冬天的乡村在这个季节焕发了生命的活力。

  这是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我随意的行走在乡村的田边。马兜铃已经从沟渠边的土里钻出来,荨麻草黄绿色的嫩叶楚楚动人,田旋花的叶子已经顺着沟渠开始向田边的杨树上攀爬了,蒲公英紧贴着地面就把自己的花苞高高擎起。农夫已经忙完了田野的耕种,乡村的人们就像看望自己的情人一样,每天从家里从容的走到田野,看看自己在春天最忙碌的时节播洒的种子生长的如何。蝴蝶也翩翩起舞于野外,只是远方的群山,在昨天才下过一样大雪,冬天用一场雪在天边宣告着它的归来,那里还是属于它的地盘。大地陷入一种近乎亘古的寂静中,我也默然于这大地上,山上下雪,山下的蝴蝶寂寞飞,时光在这春野中获得了属于它的永恒。

   啄木鸟梆梆的敲打着树杆,蒲公英金黄色的小花开满野外。农夫闲置的菜园种植的黄贝母也终于开花,粉白色的杏花开已经伸出老围墙绽放枝头,向过往行人展示着它的姿容。李子树雪白的花朵仿佛又下了一场雪。我路过无垠的旷野,看见被雨水淋透的大地,灰绿色的野草如地毯铺了一层,牧人赶着羊群已经走远了,春天的云也跟着牧人行走到山间,在那里滋养着牧人的草原。

  父亲赶着老牛车慢悠悠的朝他的田野走去。乡村熟悉的道路,伴着父亲赶着牛车的熟悉的背影,让初夏的阳光也拥有一种来自乡村的庸懒和闲逸。这不过三五米宽的乡村道路,不知已经留下了多少如父亲这般的农夫的身影,这连接村庄和田野的路, 留下了人们的奔波和忙碌,它也寄托着人们对明天的希望。

  玉米苗终于破土而出了,人们趁着土壤墒情较好的时候把种子播洒于田野,它总是应该能听见阳光对它的召唤,努力的在地下鼓足了劲,它萌动着,直至在某一个清新的早晨,它顶开了压在上面的土壤,它的嫩芽迎来了属于它的生命的第一缕阳光。那时,乡村的人们并没有如现在,把所有的资本拿来投注到田地上,人们也没有如此现这般渴望着能从大地上翻倍甚至几倍的获得最大的回报和收益,经济学,在农夫的心间还不知为何物,经济,也还只是一个模糊又抽象的名词。人们的生活紧紧追随着太阳和季节的步伐行进着。人们享受着最纯朴最纯净最宁静的乡村和田园。好像整个世界永远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它只需要循着乡村的小路追逐着落日的余晖就能找到时光的永恒之所在。那时,乡村的人们在去年深秋翻犁过的田野里,或是今天春天被阳光晒的墒情十分良好的田地里耕耘,人们也从未在田野铺什么薄膜,以此保持土壤的墒情。一切都随性使然,田野能长出什么样的作物,或强壮或弱小的幼苗,都随它了,只要阳光还足够灿烂,人们的心灵总还是充满期盼的。

  我又怎能忘记童年和少年时期,和家人劳动于田野的情形。由于在家中排行老小,我到田野劳动的日子也并不算太多。更多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姐姐劳动于田野时,我则放牧于田边地头的小水渠边。倒是那些劳动于田野的时光历历在目。村子里的田野依据天然的肥沃程度分为一、二、三、四等地。起初,人们分地的时候,分到最后,总会剩下一些离村庄较远又不太好的田地,那时每家都有很多孩子,最后干脆就把这些剩余的田地,分给孩子们,俗称“娃娃地”。一等地最肥沃,二等地次之,三等地和四等地最贫瘠。肥沃的田野离村庄也较近,贫脊的田野离村庄则较远。这也符合了人们的习惯思维和日常生活习俗——人们不需要行走太远的距离,就能走到肥活的田地耕耘劳动,并且看着肥沃田地上生长茁壮的禾苗生出满意的笑容。而那些布满大小戈壁和砾石的田地,总是让人要走很远的路程,看着那些在大小石头间生长的瘦弱的禾苗,心里也失望了,并且带着一种沮丧的心情在其间劳作。这是最早开垦定居于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农夫所要面对的共同难题:如何把这些贫脊的田地改造的更加适宜耕种。每一片土地从开垦出来的第一个年头起,农夫就开始了对它的改造,他们会在还未播种之前,把地里所能看见的大小砾石一一捡出来,扔到田地边。有时,拖拉机会从地里播犁出来超乎人们想象的无比巨大的石头,那些巨石白色居多,要好几个成年男子才能拿抱起来。这些巨石,就像这田地的丰碑一样,向人们预示着这古老的土地在此之前还未被人打扰。这样的捡石头的劳动,会持续好几年,直至人们把适宜耕种的田地上的石头捡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农夫年复一年的从自家的圈里的拉运粪肥施予田野,田野终于不再那它最初那样贫瘠了。

  在初夏,向日葵的苗子没几日就钻了出来,人们就拿着锄头,向书页上画的那样,顶着炎炎烈日,为葵花地间苗锄草。村庄的田地是东西走向,并不算长,不过近三百米。我们一家人,每人两行,从东头开始,向着西面在田野劳动行进。我记得很清楚,有时,我不小心把一棵长的异常强壮的葵花苗连根锄掉或锄断了,心里都隐隐感到一丝痛惜。那可是可以收获一盘硕大的葵花饼子的禾苗呀。有时,某一行葵花苗出苗率很不好,稀稀落落长着几棵,很长的一段距离都是一片空白地,让人看着怪不是滋味的,不知是为父亲的劳动心疼,还是为这空白的大地难受。父亲最终会撒一些黄豆种子于这些没有长出葵花苗的空白地里。在乡村,每一个勤劳的农夫,都不会错过任何一片田地,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田地被荒弃,哪怕只是很短的一行。那时,人们很少甚至基本不使用农药,所以当田野里的杂草随着禾苗一起生长起来的时候,就是乡村的人们最为繁忙的时节。人们起早贪黑,从村庄去往田野劳动,又从田野回到村庄休憩。因为没有农药的侵害,田野就像大自然的一个花园,各种野草,开花的不开花的,都繁茂的生长起来。各种鸟雀便把自己的窝筑在田间。那时在田野劳动,哥哥姐姐经常在向日葵手掌大的心形叶片下发现鸟窝,已经有四五枚鸟蛋产于巢中。这些淡青绿色的鸟蛋,带着细小的褐色的斑点。不知母鸟飞到哪里去了。有时,我和父亲赶着家里的老黄牛,在田野犁地松土时,也能发现这样筑的非常精致的鸟巢,它们就修筑在某一株向日葵凹陷的地方。鸟巢周围是一些稍大的土疙瘩,保护着这鸟巢。那时,黄鹂、云雀、百灵、山雀在野外随处可见。如果运气好,也会遇见鹌鹑,这鸽子般大小体型有些肥壮的鸟雀,经常带着它的一群儿女迅速的穿梭于田野间,从这行葵花苗跑到另一行去,从这片野草丛跑到另一片杂草间。除了鸟雀之外,田野里最多的就是蚱蜢,当天气炎热之时,这小昆虫就活跃于田间。它们在葵花苗间蹦跳着,啃食着葵花苗细嫩的茎秆或是野草草尖最嫩的部分。有些蚱蜢长的格外大,如果从田间走过,不心间惊动了这些体型大的有些夸张的蚱蜢,它就扇动着鲜红的翅膀飞向不远处,就仿佛一只的玲珑的小鸟从你脚下飞出一样,让你为之感到惊叹。我经常会循着它飞行的方向追逐着,却总是以失败告终,直至它消失在田野里,我无从寻找时才停下来。当然,也有硕大的蝈蝈,它们肥胖的绿油油的身体,是孩童最喜欢的,每一个农夫的孩子,都曾经捉住并喂养过这绿色的近乎昆虫王国的国王般的虫儿。

  麦田,总是能滋生诸多的梦想。每一片地毯般绿茵茵的麦田,都让乡村拥有了属于它自己的骄傲和自豪,我为每一片麦田的绿色惊叹,那不仅仅是养育农夫和他的子女的生命之泉,更是哺育乡村创造人们为之向往的田园的绿色之海。每一阵从旷野吹来的微风,送来阵阵的凉爽时,也在麦田里翻滚起绿色的海浪。麦田,是培育健康乡村必不可少的地方所在。乡村的孩子,都会在这无边的绿色中在心灵深处编写着属于自己的童话。当水渠里清澈的雪水喷涌着流进麦田时,麦苗就蹭蹭蹭的往上串动着,向着天空,向着太阳,每一片绿色的叶子,都吸足了养分,终于,青绿色的麦穗从茎秆中间抽了出来。麦芒也渐渐开始初露锋芒。整个麦田,这时呈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蓝绿色,不知从天空中飘下怎样的蓝绿色烟雾,才熏染出它们如此美妙的色彩。在那时,人们对于麦田是如此的热爱,家家户户,谁家又不会种上几十亩的麦地呢?人们的欲望如此之少,似乎我们只需要一片又一片麦田,便能满足所有欲望实现所有梦想。人们很少种植经济作物,除了麦田种植较多的作物就是向日葵,再其次就是玉米。在乡村,站在村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色的麦田,它们从你的脚下向着远处铺展开去,无边无际。麦田,可以满足你关于大地的所有想象。在人类古老的传说中,麦田总还是占了一席之地的,更不用说自有文字以来,在文学作品中,人们对它表达了怎样的热爱之情,又把多少精美的文字献给了它。夏日的阳光越来越强烈毒辣,麦田渐渐成熟了。一片成熟的麦田,就是大地对农夫最好的回报。麦田收获的季节,乡村把它的田园演绎到了极致。一粒麦子就是一个字符,一株麦穗就是一句诗行,一片麦田就是一首诗作,整片麦田就是一本诗集。麦收的乡村,就是世间最精美的诗集。进入流火的七月,农夫就时不时的到他的麦田观望,看看麦粒是否长的足够饱满,看看麦穗是否向大地垂落了一些。当第一辆康拜因隆隆的开进了麦地时,麦收就此拉开了序幕。我们这些孩童也放假了,大家拿着镰刀尾随着康拜因复收,我们小孩子则拿着一个尿素袋和一把小镰刀,两个一伙,三个一群,步行到正在收割的麦地里,捡拾人们没有看到或是来不及收割的麦穗。阳光炙烤大地,麦田里更是炎热难耐。蚱蜢和蝈蝈这时就忙于逃命了。在康拜因巨大的漏斗状的斗子里,许多小昆虫就成了牺牲品,它们灰褐色或绿色的身体和金黄色的麦粒混在一起安静的躺在斗子里。

  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有一年的七月,一场暴风雨袭击了乡村和田野。那是一个令人感到有些恐惧的夜晚,乌云低低的压着大地,黑夜也已经把它的罗网完全撒落到乡村,闪电伴着响雷,打破夜的沉静。人们都安静的栖居在屋子里,暴风雨终于来了,整个乡村仿佛孤立无援的孩子静立在大地上。第二天,人们早早起床,纷纷顺着乡间小路走到的田间,看看麦田如何。麦田里自然是一片狼藉,一片又一片麦田被狂风刮倒了,到处都是倒伏的麦田。那时,正值麦田即将收获之际,损失自然是惨重的,乡村的人们想了最简单的办法——到地里把麦田扶起来并扎成束状,以此减少损失。我不记得,人们是如何坚强的面对并挺过那个麦田减产的年头的。

  麦田与阳光仿佛天生的兄弟,麦田需要阳光的滋润,阳光需要麦田的朝拜。农夫把麦粒收到打谷场时,好似人们把辽阔的麦田压缩打包到了他的小小打谷场上。我们孩童把自己欢快的战场从麦田跟随大人一块转移到了打谷场上。收获过后的麦田,又成了人们放牧的天堂,那原本被麦子遮挡的土埂子上或是行间的青草地,这时就一行行显现了出来。人们牵着牛,赶着羊群,还有驴子、骡子和马,甚至鸡鸭鹅,只要吃青草的牲畜和家禽,人们都把它们赶到了收获过后的麦地,让它们尽情的享受来自麦田的美食,我们这些孩童也借此享受了一段难得的自由幸福的乡间时光。有一次我放牧于收割过的麦田,我居然躺在一堆麦垛里睡着了,梦里很空荡,就好像自己飞翔在无际的天空中。醒来,已是中午时分了,太阳还跟我入睡前一样静静地照着麦田,耳边,只有微风轻轻地吹过,家里的老黄牛,还在不远处啃食青草。

  雨,越下越大,还算平坦的乡间土路终于被雨水浸透了,到处都是泥泞。在乡间的夏日,又怎能少了雨水呢?人们的老屋也终于禁不住连日的阴雨——雨水终于把屋顶的某一处浸透了,于是,雨水就从屋顶流下来,有时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纯朴的人们,就拿着家里的水桶或是洗脸盆,放在雨水滴落的地方。等晴朗的日子来临时,人们又忘记了雨水带来的屋漏之苦。直至又一个阴雨连绵的雨季来临,人们才记起自己的屋顶还没有来得及修补。暴雨,经常在夜间来袭。那些雨云,午后就开始在天边涌动了。上午还炎热难熬,下午往往就是乌云密布了。我经常看着那些铅灰色的云团慢慢地从天边涌到村庄上空。傍晚,乌云压顶,天色如此阴沉,好像黑夜提前降临了。雨在安静的夜晚终于打落下来。那时我经常静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黑漆漆的世界,听雨的声音。暴雨随着黑夜一块过去了,这样的日子,在第二天总会雨过天晴,人们会从菜园或是与别家麦田分界的沟渠边,割几垄大豆和豌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剥大豆、豌豆。有时邻居也会来串门,于是剥豆子的人就更多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甜蜜微笑,那是来自乡村和田园的幸福的笑容。

  那时的乡村,只要人们的劳动所能解决的事情,人们都会用自己的劳动来解决和应付。人们从一开始就养成了自给自足的良好心态。房屋,是自己用双手亲自修建的。从我记事开始,乡村的人们修建房屋的情景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已经无从考究是谁在这片土地上修建了第一所房屋。每一栋房屋都见证了人们生活的变迁。人们起初只是修建低矮的土屋,房屋的墙体是土打墙,就是那种人们使用锤子用不计其数的捶打使之足够夯实的老土墙。后来人们修建房屋的方法有所改进,使用土块垒砌。于是,在酷热的夏日,乡村的男人们,都拿起打土块的模具,在菜园或村子的角落里挖掘一个土坑,把所挖的土壤搞碎,再用水浸泡,再放一些细碎的麦康麦秸搅拌均匀,就开始了打土块的劳动。土块打好后放在太阳下暴晒三五日,晾干了就可以用于想用的地方,家家户户的房屋和围墙都是用这种土块垒起来的,谁家的老土墙倒坍了或是有一个大豁口,就用土块及时垒好。打土块在那时不管在哪个村庄都随处可见。男人的臂膀被阳光晒更加黝黑了,他们用自己的劳动参与建设自己的乡村和家园,乡村培育了人们朴实的性格,也造就了人们强壮的身体。乡村的孩子,如果没有学习的潜质,他们的父母早早的就会着手为他考虑以后的婚姻大事,这种考虑有时还在孩子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谋划了。房屋在乡村终究是头大事。村子里空闲的宅基地就分给这些人家,人们就在地上盖房子。不管谁家盖房子,左邻右舍都会积极帮忙,男劳力就帮忙垒墙,女人们则帮忙煮饭。于是,几日下来,原本空旷的地方就树起了一栋房屋,虽然还没有完全竣工,却已经让人看见了未来的生活。上房梁是最隆重的事,那是在人们宣告这房子已经基本竣工。在上房梁的日子,人们把红色的绸布绑在房梁上,鞭炮燃放起来,糖果也从高处抛洒开来。房梁的材质选择,最好的是松木,经久耐用又结实,其次是榆木,最一般的是杨木。那时,家庭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就修建砖包皮或是一砖到顶的全红砖的砖房。且不必说什么红砖房,就是土块垒砌的红瓦房也足以让屋主在心里生出一丝自豪感。

  当人们忙完了田地的活计,轻闲一些的时候,就又开始拾掇菜园了。菜园,在乡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每一个菜园,都可以让每一个农夫和他的家人在蔬菜上有所保障。人们从集市上买了菜苗:辣椒、西红柿、茄子、豆角等时令蔬菜总会种在菜园最显眼的位置,而马铃薯、卷心菜、大白菜,则种在靠近院墙的地方。在进入菜园入口的空闲地,人们总会种些花卉,百日菊、凤仙花、波斯菊、紫茉莉等就混生于其间。有些人家,则会种植更美丽的大丽菊、美人蕉。牵牛花则种在院子的杨树下,让它顺着树干向上攀爬,各种家禽在圈舍里咕咕的叫着。那时家家户户的屋子里都铺的红砖或是用水泥地面。勤劳的农夫往往利用孩子周末放假的日子,召集全家人,擦洗红砖地面,直至那红砖地面鲜红如初,就像刚铺上去的一样。乡村的人们用心的经营着他们的生活,用双手打造着属于自己的田园。

  乡村,夏天的夜空,宁静又美好。太阳落山,家家户户厨房的烟囱里蓝色的炊烟飘散开来,整个村庄都笼罩在神秘又静谧的蓝色雾霭中。夜幕降临,墙角碎砖和木头缝里就传来蟋蟀的鸣叫,青蛙也在巷道的小水渠里叫开来。燕子趁着仅存的一点亮光飞舞于天空捕食飞虫。夜色愈发深沉了,蝙蝠也飞出来了。有时也会有长着长长犄角的昆虫——天牛飞落在窗户边。晚风轻拂,群山也已经在天边渐渐地沉睡了。月光如水洒满院落,整个村庄,如一幅油画,在银色的月光下慢慢地积淀着。星星出来了,人们借着月光,伴着星光,在大门口与邻居欢快的交流着。直至月亮偏西了,星星也有些疲倦了,才回屋休息,把晚风和月光,留给田野和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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