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写一篇名叫《推理小说史上的失踪者》的文章,大约就是梳理一下推理小说史上,那些已经或正在被遗忘的优秀作家和作品……人们总有一种错误的认识,以为时间是最公正的法官,大浪淘沙,留下的总是金子,淘去的总是渣滓,其实并非如此,比如杨家将,金沙滩一战剩下的六郎未必是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比如四库全书,阉割的比残余的更有热血与性征,再比如08奥运后的北京古建,仿佛一个放大版的惨遭洗劫的圆明园……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时代的幸存者,活在一切都是幸存下来的环境和语境里,仅此而已——这丝毫不能证明我们比那些没有幸存下来的更加优秀。
《真相推理师:幸存》就是一部差点失踪的作品,这本原名《不可能幸存》的长篇推理小说,初版于2011年,首印不到一万册,由于没有足够的宣传和推广,出版后很长一段时间乏人问津,直到三年后《黄帝的咒语》热了,很多读者才回头去找这本书,市场上却已经很难买到,在那三年里,全世界唯一坚信她是原创推理杰作之一的,大概只剩下寥寥几位读者,还有我自己。
《真相推理师:幸存》
我生性不怕孤独,更不在乎自己是否被边缘化或受到非议,但是就像一个能忍耐一切痛苦的父亲,对自己孩子的命运多舛,却总是备感难过的,何况《真相推理师:幸存》又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于是她也就得到我格外的宠爱,有人问我最喜欢自己的哪一部作品时,我往往会提到《真相推理师:幸存》,对方茫然的眼神,让我明白,其实他没有看过,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部作品的存在。
我很无奈,也很无法可想,吴敬梓写《儒林外史》,通篇皆述名利中人,末了却道“记得当时,我爱秦淮”,亦是无奈,亦是无法可想……做事和成事,原本就是两码事,何况原创推理作家人均一顶天然黑的帽子,洗白不易,走红是奇,只能一声叹息。古人看书多排遣,今我看书应如是,于是吟几句“共百年易过,底须愁闷”之后,接着构思下一部长篇了。
《儒林外史》
但从那时起,我更加厌恶官修的所谓正史,更加鄙夷堂皇的所谓圣谕,更加憎嫌哗众的所谓潮流,我喜欢傅山的萧然,喜欢徐枋的决绝,喜欢朱耷的古梅,喜欢龚开的瘦马,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幸存者而不是成功者,他们与《大秦帝国》这样的电视剧有着截然相反的价值观,那是一种更加傲然和坚韧的精神,就算是冷,我也更爱黑铁而不是银边。
我埋下头继续写作,我深知,每一条道路,如果你想走得更长,重要的不是方向正确,而是不停地走,就这样,我渐渐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对《真相推理师:幸存》的赞誉,对她的结构,对她的叙事,对她的文字,对她的隐喻……相比对《真相推理师:嬗变》的好评,这让我更加高兴,有时甚至偷偷想,假如人们能把对《真相推理师:嬗变》的喜爱分一点儿给《真相推理师:幸存》该有多好,我知道我偏心眼儿,爱哭的孩子有奶喝,而强忍泪水沉默不语的孩子更让父母心疼。
不过,这样的想法却有一个障碍,那就是《不可能幸存》的绝版,我不可能让更多的读者连看都没有看过这本书,就做出一个评判……
终于,《不可能幸存》再版了,她被纳入“真相推理师”这个大系里,更名为《幸存》,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隐喻啊!一部险些被埋没的小说获得了重生,而且重生得如此光彩照人,可是此时此刻,我却像真实灾难中的幸存者一样,有暗自侥幸却并无兴高采烈,活下来的人有什么必要对着更多的骸骨歌之蹈之呢?少年时读茅盾先生的自传,他说“回忆总是辛酸的罢”,那时不懂,现在懂了,有些视而不见,实乃相顾无言。
由衷地感谢所有为这部书的重生付出努力和心血的朋友。我在创作《真相推理师:幸存》的最初,雄心勃勃地想要用这本书“揭示中国古往今来一切大悲剧的根源”,六年过去了,面对这些年来那些淳淳劝告我应该戒除狂妄封笔退隐的好心人们,我只想说:“在这本书里,我真的揭示了中国古往今来一切大悲剧的根源。不信?请看!”
毕竟,幸存的目的,不是为了从此做出一副懦弱和驯服的嘴脸,而是告诉命运:那些不能埋没我们的,终将使我们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