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普通人的生活如何被共振?

2018年的大年初一,我和家人在公园的广场上放飞了一只孔明灯。打开前是折叠着的红枫色的薄纸,打开后差不多有两手环抱状大小。

那些红纸糊成的灯罩带着火种,零零星星地腾空到天际最暗处。广场上熙熙攘攘,小孩子攥着牵引线长长的闪光气球跑来跑去,小摊子吆喝着卖烧烤炸串和臭豆腐。

个头快赶上我的弟弟一手搭在我肩上,一边目视灯笼升空,一边说我没把他灯上的署名写漂亮。

对当时的我来说,天灯许愿,原本只是图个喜庆,所求是否如愿也不会真的追究。

时至今日,庚子年开年一场疾疫,街上变得冷清,车辆往来明显减少,我们都开始“云拜年”和“家里蹲”。

我才知道,原来,能在一片祥和中放出一只孔明灯,本身即一桩喜庆事。

至疫情发生以来,大量的新闻发布、发酵、传播。信息狂轰滥炸的时代,我们都能知个大概,但其中分毫与虚实,又有信息不对称、披露制度、利益博弈等等诸多复杂的因素所限制。

我们所看到的一张微信截图、一段被配音的视频或者一些明面上不符合实情的数据,有些是一眼能识破的谎话,有些是真假莫辨的谣言,有些则是无法触及的秘密。

我们离真实,尚未有什么畅通无阻的渠道。

我记录了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普通故事。我想,非疫情一线、非生产一线、非感染者亦非专业人士是我们大多数人的境地,在自己的故事里,或许我们最能感受到,蝴蝶扇动翅膀的共振效应在生活里如何具象化的。

01 信息过载下的心态失守

辞旧年迎新年的烟花从晚上11点放到12点多,零点时给男朋友说了句“新年快乐”,收到了一些拜年的红包,好像就是这个新年全部的仪式感了。

往年除夕好像大家还在热烈地讨论去哪里找年味,是鸡鸭鱼肉好酒好饭敬完祖宗后的一个作揖礼,还是干柴粗木烧出来的供以取暖的火。

今年再没有人想这个事了。

无数人正在枷锁之中,无数人又正在施救。人类对于苦难的共情能力越来越强,当普天同庆失去了大前提的“普”,“庆”便成了一个奢侈品。

大年初一那天由于感冒加重,被负面消息包裹着的我忍不住去了医院的发热门诊科报到。排队的人不多,我登记信息时前面仅有9位而已。但单个患者的问诊时间很长,中间还穿插着做完化验拍完CT找医生看结果的人,花了将近三小时,我才看上医生。

等待的过程乏味而淡薄,口罩遮面的人们与外界相接触的只有一双眼睛。在这个健康攸关之地,马斯洛需求的底层处,我们戒备森严地数着时间流逝。

在一些明明等长的白天黑夜里,某个时间截面上猝不及防的坏消息,会让神经对这些时间单元更敏感、警惕和紧张,也让这些时间的流逝在知觉上变得漫长,正如2020开年才几天,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护士姐姐也会提醒我们离开科室,去室外透会气。“这里病毒很多。”她说。她所指也包括很多其他的、冬季易传播和感染的病毒。安全起见外,大概还希望我们能用更好的方法消磨时间,别在一个没有声音的容器里失去耐心。

我想起那座我曾生活四年的城市,正承受着远超负荷能力的问诊与治疗需求,作为疫情中心,气氛远比这个甚至有点空荡的十八线小城的诊室凝重。

“非典那会感冒了,这次肺炎又感冒,两次都中彩,人都给吓死。”一位年纪稍长的阿姨跟邻近的人聊着天。我意识到,其实这里的多数人,排除武汉接触史后,差不多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只是心里的防线不坚实,需要一些明面上的证据,哪怕只是医生的一个判断。

最终医生判断我得了流感,此前在药店买的药可以继续服用。

加上路程,那五、六个小时的折腾并没有起到一些实质性的作用。但有些改变是悄然发生的。回来后我睡了一个长长的觉,恢复大部分元气,开始在键盘前敲敲打打,跟朋友们说上几句新年祝福。

我记起去医院的路上,听到爸爸和叔叔交流,2003年的非典并没有传到这座小城,河蚌里种珍珠等农事还在我们家坪上的大棚里照常进行着。

儿时记忆中养珠人装着镊子和刀片的银色器械盒以及钢器碰撞的清脆声突然在我面前浮现,如今不再忧心农事,医疗技术也更迭数代,却在信息过载下,心态失守了。


02 看见了疾苦,手中却没有力量

非典爆发的时候我们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后来英雄事迹听一听,也只是浮于字面意思,当个历史的浏览者。

而今,医生们穿着三四层密不透气的防护服诊治感染者,医疗防护物资的缺口严重阻碍救治工作,保障衣食行的生活场所基本只剩下了“超市”,更别提娱乐场所,武汉的朋友跟我说开学后仍面临着14天的隔离期……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就在我熟悉的城市和亲密的友人身上发生着。

听来的故事和亲历的故事,对当事人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层次。就像游泳被淹时,才真正明白水流入七窍的难受。

一位学医的朋友在疫情没有全面爆发时便提醒我们准备口罩等防护物资,希望引起大家的重视,得知我感冒后更是热心地指导我买哪些药。

医护人员可以救治患者,记者可以扛起摄像头,科研工作者可以研发最关键的检测试剂、药物和疫苗,物流企业可以推出紧急绿色通道,外卖平台可以试点无接触外卖,但不间断刷着新闻的我们、囊中羞涩的我们能做什么呢?

看见了疾苦,手中却没有力量,仿佛躲在深山老林处远远观望。诗人还能呐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日上三竿,一觉醒来,我们依旧只能独善其身。

我知道这已是上策,可是还有没有上上策?

心理学上有一个术语叫“替代性创伤反应”,指的是“在目击大量残忍、破坏性场景之后,损害程度超过其中部分人群的心理和情绪的耐受极限,间接导致的各种心理异常现象。”

这个术语使用在年轻人身上或许有些夸大其辞,但不断攀升的病例数据、十三地封城的事实以及被谣传、剪辑的视频犹如厚重的云层,阻隔了日光照入,确实让人陷入低谷。乌云之下,有人探头探脑,有人骂骂咧咧,我们全都看着云层,看不见云彩。

去年和男朋友分别时,以为2020年很快就能见面,而今似乎又变成了“网恋”,异地的时候不过隔着山海,一张车票便可以跨越,现在却隔着健康,谁都不敢胡来;还有如微博上所调侃的,为迎接新年和聚会准备的新衣服、新耳环甚至新手机壳,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实习进度和秋招计划也只能无限期延后……生活被一点一点渗透。



也不全是特别糟糕的事。

记得初二早上,我妈提及地里的蔬菜很充足,要囤些肉才是,仿佛我们一家人要开始在一起生活很长很长时间。是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起吃炊烟大锅饭或者酒精作燃料的小火锅的生活,真正的一日三餐四人,这种感觉,大概是在我念四年级、他们去闽南工作的那一年,就再也没有过。

团圆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聚少离多。大人外出工作有苦衷,儿女外出发展是常情,谁也别想阻拦谁,这是离多的理由;同代之间,有朝夕相处产生的摩擦,代际之间,有观念不同产生的隔阂,这是聚少的理由。

延长的假期和在家值守的过年方式让我们的注意力不得不回归到家庭,直面那些以前避而不见、用一张车票逃离的矛盾。那些矛盾就像随着年龄而生的顽疾,无法消灭,势必要一直存在,因为它生来就不是给铲除的,重点或许在于每一次爆发的时候,我们该如何去处理,每一次熄灭的时候,我们又比以前拥抱得更深。

这几天,朋友在家倒腾了三支关于旅行、遛狗和烹饪的VLOG,闲来无事,可以先学点技能;代购群里的小姐姐锲而不舍地推销着“好用到爆炸”、“马上要涨价”的彩妆和护肤用品,虽然身在老家的她并不能及时发货,但闲来无事,可以先积累订单。

我突然觉得,其实这世界还是那么喧嚣,每个人的齿轮都在张弛有度地转着,关注疫情重要,但保持对生活的热情也很重要。

那么其实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生命面前,时间消弭的方式数以万计,当我们各得其所,独处或许会产生新的精神宝藏;我们再乐观一点,平静一点,或者热烈一点,就能离溃散远一点。

或许这就是上上策。

写到这里时,窗外那棵与我同岁的大樟树被北风刮着,绿油油的叶子朝一边跑,让我想起北方冬天里光秃秃的枝干,南北的风物总是有异。

又想起去年武大有几株樱花认错了春天,在十月份提前开放,自然本不通情理,只通水土气候之律。

现在真正的春天要来了,繁花将如期盛开,希望我们都能赶上这番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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