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非常普通,毫无特色。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特征的话,那大概就是左边眉骨有一道疤痕,12岁时从树上摔下来而留下的疤痕,缝合了十多针。头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看不见的伤痕却永久被留下。
从那时候起,他得了一种病。
这个病具体病症是,每当太阳下山天黑后,他就会失去方向感。脑袋里关于辨认方向的能力消失,分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到方向。他记得一切事情,人的样貌,建筑物的外表,要做的事情,却记不得方向。家人便到处找给他找医生看病,却找不出原因。最后的结论是:心理障碍。
有一个地方在等他,但是他不知道在哪里。
村里的人就说他得罪了神树。
事情的开始从那天他从树下摔下来说起,村口有一棵百年老树,被村民奉为神树,据说保佑村里风调雨顺,老一辈的人事无大小,都喜欢在树下烧点香火,祈求一起顺利。于是,母亲带他去跪拜神树,祈求原谅,但是时间告诉他,神树似乎没有原谅他。
他记得第一次迷路是从树上摔下来的一个星期后,他跟小伙伴在村外的小河边玩捉迷藏,自己躲起来睡着了,醒来后,发现太阳下山,天色阴暗。小伙伴们不知所踪,最奇怪的是自己竟然忘记了回家的路,于是他哭啊找啊,最后在离家3公里外被父母找回来。因此,还被父亲训了一顿,当时他一边哭一边说忘记回家的路了,家里的人觉得他说谎。直到发生第二次迷路后,这个病才被发现。
他记得所有人,家门口的小池塘,路旁的田野,但面对横七竖八的小路,却不知道如何走回家。
从此他不再爬树,并对它产生了敌对心里。小伙伴们说要去那里玩,他就选择留在家里。也的从那时开始,他接触了绘画,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
后来,他离开了村子,走进城市,过着平常人的生活。本来在一个培训机构当老师教画画,后来因为需要上夜班,他只有辞职。在老城区租了一个旧式两层老房子,把楼下改成画室,白天教学生画画,楼上是吃住的地方。
慢慢地,在小区也算小有名气。
他尽量选择白天出门,夜里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出门。
画室大门涂了大红色,对面有一个水果店,这些明确的符号方便他找到家。如果必须晚上出门,他会打车直接去到目的地,能不走路,绝不多逛。回家的时候报上住址,下车看见水果店,再看到对门的红色大门,那就是他家。幸好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省去了不少麻烦,他可以快递,叫外卖。尽量减少出门的次数,时间的长度。
他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当他坦诚地把怪病告诉她时,女孩以为他讲笑话。直到在一次约会,当他送女孩回家时,迷失在她家楼下弯曲的小路时,只好给女孩打电话救助,让她带他走出小路,女孩才相信他真的有怪病。交往虽然继续,但是这个病变成了他们之间的隐讳,女孩害怕这个病会越来越严重,怕男人脑袋有毛病,于是这段恋情最后还是崩溃了。从此男人绝口不提这个病。
一个人的工作虽然累,却是他热爱的。每天与孩子一起画画,让他满足。
城市的发展越来越快,家乡的田野也变成了工厂。 一直以来,他努力不让自己长得太快,然而,不可避免。无论是友人还是亲人,即使是陌生人都在告诉他,请赶快长大吧。努力生活,拥有自己的事业与家庭。未来你要背负更多的责任,成为更有的用人。人之为人,是别人口中的人?还是在自己心中的人?他想,应该有其他的选择吧。如不为过多物质与欲望捆绑,努力不让自己的心灵老得太快。在这方面,绘画拯救了他。
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回去看望父母。母亲无意提起,村里的那棵神树要砍掉,将来那里会是一个大工厂。
“如今的社会,什么神树都没用,钞票才是实在啊。”母亲感叹地说。
男人产生去看那棵神树的想法。
沿途风景不再熟悉,原来喧闹的小镇变得十分荒凉,来往的人极少,除了老人与孩童,几乎看不见年轻人。远远地望去,神树立在一片荒地上,眼前的景象让人很遗憾,因为它曾经是村里保护神。现在,它的四周空荡荡,地上是废弃的垃圾。
神树还是原来记忆里的样子,仿佛时间的改变对它没有任何影响,只是春去秋来,叶子黄了,落了,又长。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这是他摔下来后第一次长久地凝视着神树,他的内心却非常平静,之前的没有一丝恨意。他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大树的照片,转身离开。
这是一个将要被遗忘的世界,不,已经被遗忘。
日子继续,画室与生活。
一天夜里,他感觉全身忽冷忽热,顿觉全身乏力,本想熬到天亮去医院,却感觉自己继续下去会晕倒,独自一个人生活,生病是无奈的,最脆弱的,他害怕死在无声中。于是,勉强爬起来叫了一辆滴滴车到门口。到了医院后,走到急诊室,检查,交钱,吊针一气呵成,他静静地坐在一角吊点滴,昏昏欲睡。
他做了一个梦,自己变成了少年,站在大树上,望着远处的山村、平原、河流,也许那个时候,绘画的梦就植入了他心中。画面一转,他看见一个哭泣的少年趴在树上,那一次他因为不愿意上学被父亲打,于是跑到树上哭。下一秒,他看到自己躲在树上头听树下情人们说的悄悄话。无数画满交织在一起,那些年少的岁月如同书本上的纸张一样,一页一页地出现,被风吹得飕飕地。
远方传来一阵响亮的声响,他从梦中醒来。
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暴雨。他听到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声音,透过窗户看见外面逐渐明亮的天空,天亮了。
从此以后,男人再没有在夜里迷失方向。
“神也会死亡,当他们真正死去时,没人会悼念他们”—美国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