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带着你的剑走吧。”
这是我从落月谷回来后,幽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十年前,江湖盛传落月谷有神龙隐没,取之龙血炼化,可得飞升之宝,江湖儿郎皆趋之若鹜。但数月下来,大批前往落月谷的英雄音信全无,只见人去,不闻人返。
我华山派在武林中已有数百年的基业,如今领袖群伦,向来急人所难,行侠仗义。身为华山派大弟子,师傅命我带领一众师弟前往落月谷探明虚实,自当义不容辞。
幽冉姓洛,乃是师傅的独女,其时她深知艰险,却不愿与我分开,便欲与我同往,我以师傅年迈为由,诸般事务尚需有人主持大局,劝她切不可感情用事,并宽慰她道,我们此去只是探明虚实,尚不致轻举妄动,要她珍重勿念。
谁知那时的落月谷早已不同往日,进去之后才得发现,谷之一周皆有结界封印,许进不许出,我和众师弟只得在谷内探寻,却发现这里早已是步步夺命,寸寸机关,先前到达这里的英雄早已成为了尸山血海,让人既惊怖,又叹惋。
落月谷本不大,但当此之时,却似纳芥藏有须弥,天地再开造化,广阔竟似一界。在此界中,我与众师弟走散,而后因缘际会得入一山腰洞窟,察得壁上字迹,才始知此“神龙”非彼神龙,而是一避世高人,号为“隐世神龙”,因知其寿元将尽,便引得大批英雄来此,只为找一传人,使之神功后继有人。但其为人自负,此神功若非武功、智计、气运上乘者不传,是以布下这弥天大局。
我心中始终挂念幽冉,便在此山洞日夜修习,只盼早日打开封印能够与之相会。
谁知转眼,便是十年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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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开启后,我不顾衣衫褴褛,飞一般赶至华山,却听到了幽冉转身时不夹杂丝毫情感的那句话,让我手脚浸凉。
“幽冉……”
“大胆,掌门的名讳也是你个野人可以直呼的吗?”
幽冉,成了掌门……这么说,师傅他……
我惊出一身冷汗,大喊道:“幽冉,师傅呢?”
“我爹他五年前便已仙去,你……走吧。”山门中远远传出了幽冉清冷的声音。
听罢,我悲痛欲绝,一口血“哇”地喷将出来,而后便人事不省。
醒来后已在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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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年,在华山峰顶的竹林前有一竹屋,屋前两椅一几,侧对雨花台。
这时,我早已不复野人模样,却留了满脸胡茬。在醉眼朦胧中,我笑着看向幽冉:“那一日,你让我带着逍遥剑下山,我还以为,你当真不要我了。”
幽冉假装作了一揖,调皮地笑道:“情非得已,还请师兄见谅。”
我笑着摇了摇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幽冉神往道:“当然记得,那时我15岁,感觉你的名字当真有趣,你说你叫承一,承君一诺的‘承’,一生一世的‘一’。”
我点点头:“那时,你虽然比我小,却天天嚷着要带我去见世面,我假装不耐烦,其实却喜欢得紧呢。有一次,你和师傅他们去嵩山共商大计,却让我留守华山,我整日价地心神不宁,只觉得没了你的声音,整个华山都变得冷清了。”
幽冉捂嘴笑道:“你可从来没给我说过啊,想不到方正持重的师兄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那时你被困落月谷,不久后封印即从外部闭合,每逢数月我便要往来一遭,也只盼能第一个看到你归来的身影。”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复而轻轻叹了口气道:“谁知师傅叫我们去落月谷,竟也是欲求龙血飞升,当真是人心难测啊。”
幽冉叹道:“死生大事,谁又能轻忽免俗,但一饮一啄自有因果,我爹他因不得龙血,而后以邪道飞升,不但身败名裂,还引得天魔乱世,以致……唉,华山派当有此劫数。”
听到这里,我双目瞬间赤红欲裂,热泪滚滚而下,嘴唇微微颤抖,对幽冉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用华山玄清阵法,以同归于尽之道封印天魔路时,却,却独独让我苟活……”
幽冉温柔地看着我,起身,又俯下身子轻轻地抱住我,在我耳边低语道:“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师兄啊……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好好……”
“啪”,一滴冰凉的雨水打在了我的额头。
千缕万缕的雨水洒将下来,幽冉的身子也在雨雾中变得透明。我转头看了看旁边空无一人的矮椅——原来又是梦。
我走到雨花台旁,看着台子上暮雨中的落英缤纷。这时,一阵山风吹来,我抬眼遥望向沆砀的云海,只见天地间一片苍茫。
在昏暗的竹屋中,桌上的纸张被山风吹得纷乱,却露出一首诗来:
潇潇雨敲夜清孤,
回首逍遥酒一壶。
自古仙路无情道,
不问红尘多少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