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大地,天不知高几许地不知厚几丈,开世尔来四万八千岁有余。天地初开、洪荒初辟、太古莽苍,有大贤开佛道儒三教,号曰三教圣人、替天行道。上古,三教共开三代庙堂匡扶龙庭,号曰奉天承运,从此三教经义为修行正统。春秋乱世,周礼崩殂,佛教退出朝堂一心渡众生,道教一分为二,一号天师再扶龙庭、一出世清修号练气士,唯有儒教一如既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魏晋年间,天下武道大兴、武夫大行其道,至此江湖生、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儿女情长随之而来。然武道终为三教中人所不齿,直到至盛唐三百年后滴风楼主横空出世,踏昆仑、踩碧游、破雷音、摧普陀、按下龙虎头,神威浩荡登顶江湖、号称武谪仙、作了那人间天人,为后世武夫开通天大道,至此三教衰败。唯有佛教高僧海纳百川、融会贯通,化武学为己用,创立武道巨擎如来寺。近百年来如来寺共出了三位天资绝世的圣僧,出奇的是老主持也只收下了这三位弟子:空闻、空见、空虚。空见修行阿难破戒刀,佛心不稳、断清静落红尘。空虚于雪山之巅沉寂数十载,最后不知所踪,如来寺便只余空闻一位圣僧。
——楔子
青山隐隐,碧水依依,雄奇壮丽的峨眉山脉横亘于此,号称高出西天际,其南去数十里更有一条浩浩荡荡绵延万里的汤汤淇江,一任东流。
晨渔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镇就这样被峨眉山与汤汤淇江轻轻揽于怀中。本就秀气的晨渔镇在山风浸染、水气氤氲下自然也就人杰地灵了。小镇虽名为镇实则与城池无异。斑驳沧桑的城中尽是鳞次栉比的青砖黛瓦与兰亭水榭。镇中有一条小溪横穿而过,二十四座明月小桥跨越其上,其中最美的那座叫落烟。至于小溪,镇上人叫她楠溪。
伴着熹微的晨光,一位身着青衫的白面儒生伫立落烟桥上,凝视着静谧幽寂的楠溪,清澈的溪水也倒影着他的丰神玉朗、凝视着他的剑眉星目。书生身上并无行囊、两袖清风,只腰间悬着一口三尺青锋、别着一管竹萧一支竹笛、背负着一四尺楠木匣。剑柄古朴沉着,剑鞘却是雪亮的白、明亮却并不刺眼,好似一汪皎洁的月光;竹萧的色泽纯紫,贴近双耳还可以隐隐听见碧海涛涛,令人惊为天物,此时旭日东升、紫气东来,竹萧上便笼上了一层紫霞、时薄时浓,有如天人吐纳、又如碧海潮生沧海潮落。儒生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桥头,洁白如玉的手指摩挲着一块温润而泽、宛如凝脂的玉牌,玉牌雕琢精美绝伦,正面为一湖春水、几处莲花、一吊脚竹楼,背面则是一片桃花山谷、一处古井,上书“滴风”。儒生轻声呢喃:“钩月峨眉画,淇江任东流。卧听风打雨,滴翠小竹楼。”忽地,一连串稀疏的脚步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儒生回首望去,却是晨起的小贩。
“给来两串糖葫芦!”,儒生将玉牌别在腰上,轻声笑道。“好嘞!”,小贩朗声应道,“先生起得够早的啊。”
书生笑笑、不置可否:“还是老爷子起得早啊。”
“生计所需嘛,这不正要去赶早集么。先生一见便知才学渊博,不日必然高中桂榜啊!”说着便将两串糖葫芦用油纸包住。
儒生接过纸包“那顾某就先在此谢您吉言了。敢问滴风楼可是在楠溪的那头?”说着儒生信手指向小溪的上游。
“哦,原来先生是为求取功名远道而来求仙人赐福的!怪不得见着面生。仙人居所的确在那个方向,但却不是我等尘世俗人能进去的,寻不到路就莫要强求!切记切记!先生可清楚了?”
白面儒生抱拳:“顾某省得!”说罢便在清晨的薄雾里出城去了。望着远去的青衫,小贩摇摇头、低声念叨:“年轻真好啊,可惜仙人可不是那么好见的。这么多年了,也就当年的那个和尚和大儒得了仙缘。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就……哎”或是词穷,或是感慨万千,空中只余叹息。城门处,熹微的晨光下红彤彤的山楂粒如红珍珠般闪着诱人的光,一抹青衫渐行渐远。
楠溪潺潺。溪水清澈见底、岁月流长似地冲刷着河床中的青石子,洗礼得一颗颗圆润如意;缠绵的水草如女子的长发般纵横绵长。在岁月的无情侵蚀下溪流改道,由此造化出一座清澈如镜的西子小湖,湖中清莲株株,颇为惊艳,此时正值六月,莲花朵朵、荷香阵阵,好生惬意!湖心有人筑楼而居,湖畔摇曳着一条楠竹扎就的秀气竹筏,有美人坐筏上执掌渔弦,木钗素颜、绿竹倒映、碧水朝天,风光独好。风起兮竹涛响,宛如仙境,湖名春神。
悄然无声地,吊脚小楼的竹门被缓缓推开,一白衣素裙的女子走出,眉眼如画、秋波似点,颈项优雅、楚腰纤纤。“娘亲,三六年前开春酿的那批百花酒应该够火候了吧?”,丹唇轻启,声音似银铃样轻轻地摇着,清脆动人、带点回响。竹筏上的美妇人回首笑道:“可不是么?今日有贵客自远方来,馨儿快去取几壶百花酿来!”
馨儿惊讶地道:“娘亲,我们这地方可是由楼主布下了两仪微尘迷途阵的,别说贵客就是路人一年都难得一见啊!”
美妇人放声大笑:“我们的迷途阵虽然可以让路人迷途知返,但今天那人心如明镜、无染尘埃。人若是心有光明大道,脚下便是一片坦途!又怎生拦得住?”
“这样啊。那娘亲不来接我上岸我可怎么过湖啊!”
“丫头,我滴风楼的有身法逍遥游,莫说踏浪而行,练就极致可天人出窍、神游人间,朝游北海暮宿苍梧。不知多少江湖儿郎求之不得,在你手上难不成还过不了区区几许莲海?”
白衣姑娘闻言吐吐舌头便自滴风竹楼上一跃而下、微步凌波,漾起阵阵涟漪,惊醒几尾青鱼肥鲤,上岸去了。筏上美人笑骂道:“傻丫头,又惊了鱼!”
馨儿上了岸越过一片幽幽竹篁,便是一片山谷,阳光一骚扫幽暗刹时亮敞开来。谷里遍布良田美舍,种满奇花异草、芬芳果树,说来也奇:已是六月依然桃花灼灼杏花夭夭,花果一树,姹紫嫣红开遍。熹微堪仙境,氤氲似人间。万花丛中有一口古井安静地伫立着,井中生着一株青莲,有青红二鲤戏水弄莲,龙须飘飘,隐有头角峥嵘,熠熠生辉,不似凡物。白衣姑娘并指如刀、随手折下一杆翠竹,轻蹙柳眉、小声嘀咕:“六年前的百花酿?六年前井边那傻童生也不知道怎样了,踏雷马估计也没抓到……咦,今天这客人不会是他吧?”白衣粉面微红。
六年前,开春时。一日杏雨纷纷,井边树下,一唇红齿白的童生撑伞而至,伞面雨后天青,伞骨青竹,伞柄上坠着一束流光溢彩的朱红流苏,泛着点点霞光,随风飘扬。许是看她在雨中洗杏于心不忍,或是馋她手中的美杏,童生犹豫着开口了:“姑娘,我自江南来,欲往去峨眉,今日看姑娘无伞在身,又大雨滂沱,可否以伞换杏?”小姑娘俏脸微红:“不需换伞,我家就在附近,你送我回去便好。”说着便低下了头。须臾,一截青衫撞入视野。小姑娘抬头一看童生已在眼前、青伞已至头顶,青衫腰间别着一支竹笛。就在此时,井中破水之声杳杳传来,“还有鱼啊?”童生一瞪双眼,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凝眸望去,却是青莲招摇,一井鱼龙舞。
一路无言。送小姑娘上竹筏时童生出声打破了沉默:“敢问姑娘芳名?”小姑娘脸又红了点:“素馨”,声音细不可闻。
“原来是素姑娘”小姑娘一听登时跳脚,怒气直上云霄九万里:“本姑娘姓鱼不姓素!”一只小手狠狠地掐在童生的衣衿上,童生委屈道:“不是你说的叫素馨么?”
“你问的是名!”白衣不忿道。
“谁知道你的名是俩字呢!”童生小声嘀咕着,见小姑娘还不饶连忙说道:“鱼姑娘,都是我的错!”
白衣姑娘怒气略消:“你个小书呆子去峨眉干什么?”“去找一匹叫踏雷的马。”“找马干什么?”童生小声地说:“牵回来送给你可好?”许是声音太小,鱼姑娘似乎并未听到。
到竹楼了,童生小声说:“小生姓顾名萧,适才唐突、多有得罪,这把青伞就送给鱼姑娘赔罪了。”说罢逃似地离去,也不曾记起井边的杏子,只是在蓦然回首见白衣遥望后便浑身窘迫,匆忙取下腰间长笛,于竹筏上假作无事地吹起笛歌,笛声悠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惊起一蓑烟雨清风。竹筏渐行渐远,吊脚竹楼上只余下白衣小姑娘的朗朗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