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的厂不属于陈师傅。因为陈师傅在厂里干了几十年,他便总是说“我的厂怎样怎样的”。反正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人会去纠正他这样小小的逻辑错误。
陈师傅是我爸爸。我会在他每个因为工作而不回家的周末不厌其烦地在电话里和他说:“老陈同志,厂是你们厂长的,你别太拼了”。不过陈师傅总是打个哈哈,敷衍我一通,就又埋头扎进工作中了。
陈师傅的厂隶属一个产业种类丰富的集团,我报名了他们集团的驾校,陈师傅就让我搬到他宿舍去和他住。这些日子下来,我也对陈师傅和他的厂有了新的认识。
陈师傅的小绵羊
陈师傅的厂有两个厂区,分为东厂和西厂(咦,好像有什么不对)。陈师傅宿舍在西厂,但却在东厂上班。陈师傅受不了厂际班车时刻表不灵活,就买了一台电动车。陈师傅非常喜欢自己的车子,总是亲切地称呼它为“我的小绵羊“。矛盾的是,他没给他心爱的小绵羊配把大锁,我有一次看到那细细的锁链锁上小绵羊细细的轮胎便感叹:”爸爸,你不怕别人把你的小绵羊偷了吗?“
陈师傅大手一挥”才不会呢,我们厂安全得很!“
某天早晨出门,宿舍楼底下没有见到小绵羊。陈师傅大惊失色”宝宝,我的小绵羊不见了!“我一时不知是应该幸灾乐祸还是替陈师傅破财而感到悲伤。陈师傅急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我昨天晚上去了趟你刘叔宿舍,是不是停那了?”我们走到刘叔宿舍楼下,小绵羊果然好好地停着呢。
还有一次,陈师傅早晨骑着他的小绵羊去了东厂。因为天太冷了就把车停在东厂车库里坐的班车回宿舍。第二天晚上我和他去车库拿小绵羊,陈师傅又大惊失色“宝宝,我的小绵羊不见了!” 我有了上次的经验,连忙先问他“你昨天有没有停车库里呢?” 陈师傅笃定地指指车库的一个位置说:“我昨天肯定停在这里了!啊呀宝宝,这回车是真的没了。”陈师傅指着的地方如今停了一辆正在充电的重型电动车。 我左右望了望,走到较里面的一辆车前"这不是你的车吗?"。陈师傅带着疑惑,围着车看了半天之后特别高兴地看着我“嘿嘿,爸爸的小绵羊又找到了”。原来陈师傅之前停的位置正好是充电区,我们估计是重型电动车主急着充电,就把小绵羊给搬了个位置。陈师傅千度近视,移了位置的小绵羊是万万找不到的。
陈师傅的伙伴们
我和妈妈每次担心陈师傅的时候,他总是告诉我们“我们厂里每个人都待我特别好的。” 在他厂里呆了近一个月,每天都有好多人要请我吃饭(虽然只是吃他们食堂)。有一次我在食堂里和几个爸爸车间的阿姨吃饭,陈师傅打电话来说晚上他们厂长要和他吃饭。一个阿姨一把将电话抢过去“老陈你胃不好不要喝酒啊!”一时间整张桌子的阿姨们都开始”指责“起厂长来,说老陈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能找他去喝酒。还不忘安慰我”今晚饭局有你王叔叔在呢,他会替你爸爸挡酒的“
驾校的教练也和陈师傅认识了好多年。有一天,我们在练大路,开在两个厂区之间的马路上,教练突然喊了一句什么按喇叭,开车的小师弟不明所以地就狂按了几下喇叭。教练怒了“又没什么车你按什么喇叭”。小师弟很委屈“教练不是你让我按的吗?” 教练扶额,指指车窗外一个顶着一头白发的人回头问我“那阿是你爸爸?”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教练让小师弟停了车,让我爸爸坐了上来。为了送陈师傅去他的目的地,我们也改了平时开的路线,陈师傅颇为感动。
陈师傅和我
我没有跟陈师傅姓,陈师傅一向得意于自己如此高风亮节,二十几年前就避免了父母抢着给孩子冠自己姓氏的纷争。不过总有不明真相的同志们见到我就”小陈小陈“喊,一旦我和他们解释我没有随陈师傅姓,他们便喜欢逗我”啊哟,你是不是你爸爸亲生的啊?“ (我内心翻了一个绕地球一周半的白眼)我总是义正言辞地说:”当然啦,我和我爸感情好着呢“
某天陈师傅介绍我认识了一个东厂坐办公室的阿姨,说我可以去找她蹭午饭。我颠颠地跑过去。阿姨见到我也不工作了,就拉着我聊家常。感叹道:“小微啊,我对你最早的印象就是前几年和你爸爸去内蒙出差,他和你打完电话后心情不好,晚饭都没有和我们吃。你那天是不是和你爸爸吵架了呀?” 我一时间怔住了,只是说:“没啊,我就记得他那个长途打完好像就欠费了。”
我记得那是四年前,我从中国的南方一口气跑到大西北去读大学,跑得离家远远的。陈师傅去内蒙出差的时候,我已经大半年没有回过家,他在电话里唠唠叨叨了半天,临了和我说了一句话“宝宝,爸爸现在离你好近啊”。那句话我那时听了也只是有些心酸,可是四年之后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原来那晚陈师傅一直心情不好,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从别人嘴里听到故事的另一半,是一种非常奇妙地体验,我好像跳出了这件事情,作为一个旁边者在看。我眼前仿佛可以浮现出陈师傅坐在内蒙一个小旅馆的房间里和我打电话的样子,他那时候应该更年轻些。不过我眼前浮现的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很多的白头发,永远刮不干净的胡子,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掏出手机,找到通讯录上的“宝宝”,拨通我的电话。
“叮铃铃”,我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爸爸?”
“宝宝啊,爸爸今天去交宿舍的电费了。你晚上不要开空调了,这个月你住过来老爸电费涨的好快!”
”嘤嘤嘤,空调也不让我开。老陈你把我亲爹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