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慢

楔子

课间休息,朱蓝和陶阳正针对甜豆花好喝还是咸豆花好喝进行激烈的辩论,眼看陶阳就要大获全胜,一根颀长的手指突然在朱蓝的课桌上点了点。

朱蓝顺着手指的方向仰头,一个高大的影子逆光站在她桌旁,下颌微微上扬,沉声道:“朱蓝?”

“啊?.......”朱蓝正被陶阳说得语噎,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影子瞥向旁边挤眉弄眼的陶阳,心下已经确认,不等朱蓝应声,就把一袋零食放在朱蓝桌上,冷声道:“以后别送了。”

陶阳愕然望向朱蓝,嘴由小写o渐渐变成大写O,一脸“看不出来啊,人不可貌相”的复杂情绪。

“啊......”,朱蓝看了看桌上的零食,花花绿绿的包装袋里,隐匿着一个粉色的信封。

此刻原本沸腾的教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同学们的目光或直白或装无意都向他们的方向投射来。

朱蓝的脸更红了,嘴唇微微颤抖,张嘴欲解释些什么。

这时教室前门一个脑袋鬼祟地探出:“裴清,错了错了!是六班的朱兰!”

朱蓝看见影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阳光和煦,几朵柳絮携风而来。

    1、

“狂拽酷炫”这是陶阳对裴清的评价。

与学生时代大多数瘦弱苍白的男生不一样,裴清体型高大,身材匀称,有宽阔的臂膀和小麦色的皮肤。与学生时代一样的是,他这型的男生自然而然的也受到了一部分女生的拥趸。

六班的朱兰就是其中之一。

听说已经送了三四个月的零食,送得裴清再也无法无视,于是便发生了几天前的那一幕。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陶阳看了看身边坐着的小鱼儿——朱蓝。

暖春天气,她还穿着白色毛衣和藏蓝色夹棉外套,小巧的鼻尖上浮起一层细细的汗珠,此刻正埋头死磕一道数学题。

朱蓝性子温和,极富耐性,特别在对待数学题上,简直是越挫越勇。

虽然数学成绩一直是70分上下,但陶阳觉得她这能把鹰熬死的性格特质,早晚有一天能走上数学之巅——80分左右。因为某些事情真的需要天赋,例如数学……还有说话。

陶阳的一大课余爱好就是逗引朱蓝,看着朱蓝的思维曲曲折折地跑了一个半马,嘴巴却还在冲刺四百米,她心中就会有一种邪恶的快感,压力顿消,神清气爽。

陶阳想起那天闻风赶来,索性鼓起勇气告白的朱兰,还有她一分钟内风云变幻的脸色,不禁替这个眼前的这个朱蓝感到幸运。

裴清和朱蓝,一个像春日里阴晴不定的天气,一个像荒芜里挣扎生存的野草,只有裴清虐朱蓝的份。

朱蓝和裴清,一个像在池塘里嬉戏的小鱼,一个像潜伏在海里巨鲸,朱蓝连个饭后甜点也算不上。

想到这,她做慈母状轻捋朱蓝的马尾,朱蓝迷茫地看了看陶阳,报以甜甜一笑。

陶阳恶心又起,对着朱蓝做出“裴清”二字的口型。

一向迟钝的朱蓝,瞬间风云变色。再低头时,呆愣了几秒,把刚才好不容易推算的半页纸划掉,重新计算。

陶阳一头黑线,爱心泛滥,赶忙给朱蓝倒杯水压压惊。

2、

雨下了一星期,雨停时天空湛蓝,白云朵朵,桐花落地。

周末,陶阳拉着朱蓝同班上的几个班委一起去医院看望老张。

老张是班上的数学老师,对待学生严慈相济,非常负责。前段时间请假做了个小手术,需要住院一段时间,同学们商量后决定由几个班委代表大家去医院探病。

朱蓝本来不在几个代表之中,但陶阳想起老张给朱蓝讲题时时而抚额清嗓,时而面带愁容又不忍发作的样子,严重怀疑老张这病是朱蓝给气的,软硬兼施之下,硬是捉了害羞的朱蓝上阵。

晌午一行人在医院门口汇合。有的带着鲜花,有的带着水果,还有的带了几本杂志给老张解闷。

班长早就联系了师母,人一到齐就带队出发,很快便找到病房。

朱蓝提着果篮走在队伍的末尾,一只脚还没迈进病房就听到陶阳刻意压低的大嗓门:“张老......师?”

声音好像在某个点劈了叉,发出不自然的上扬。

待朱蓝站定,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陶阳声音劈叉的原因——正坐在病床一侧的裴清。

他抬头目光巡睃一遍,然后继续低头削手里的苹果,旁若无人。

朱蓝看薄薄的苹果皮已经快垂到地上也没有断掉。

呆怔之间,陶阳把朱蓝拉到病床边打趣道:“张老师,我带朱蓝跟您谢罪来了,您得快快康复,以后朱蓝的数学包我身上,我保证让您健健康康的渡过高二剩下的日子。”

张老师一边摇头一边笑道:“你呀你,就会欺负朱蓝。”

朱蓝一脸已经习惯了的样子笑道:“张老师,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说话间,裴清已经把苹果削好放在小桌上,拿水把刀冲干净,又用纸擦擦手,起身冲着张老师低声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张老师点点头,师母把手轻柔地搭在他背上一边嘱咐着什么一边送他出门。

没待裴清走远,陶阳就倾身附耳,用谁都能听见的声音问:“张老师,您没教过他吧?这......不会是你儿子吧......欸?他姓裴,师母姓什么?”

“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气我的!”张老师被陶阳的问题震得咳了两声,轻斥道。

陶阳委屈地扁扁嘴,不再言语。张老师又看众人俱是猜疑的脸,心想如果不及时澄清,光是陶阳就能猜出一万种剧情来编排他,只好将其中的关系娓娓道出。

朱蓝站在其中,静静聆听。

原来裴清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到外地做生意,裴清从小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他个性孤僻,上课时遇到问题不敢提问,回家做功课又没有人辅导,学习非常困难。于是裴清的爷爷只好向他们的老邻居张老师求助,师母心疼裴清父母不在身边,老人家年纪大又力不从心,所以经常让裴清到家里和自己儿子一起写作业。

朱蓝脑袋里浮现出一张倨傲的脸,眉清目明,姓名总是盘踞在成绩榜单的第一行。又浮现出一个落寞的小男孩,像她一样面对着试卷眉头紧蹙,抓耳挠腮又不肯放弃的样子。嘴角不易察觉的弯了一下。

陶阳貌似对邻里关系不是很感兴趣,唏嘘一番又说起别的事来。

几人说说笑笑,一派天真,大约聊了半小时,众人怕影响老张和同病房的人休息,便先行离去。

出了医院大门,朱蓝等人要回家,陶阳和一个同学相约去逛街,大家各自散开。

3.

当朱蓝一个人站在公交站牌旁时,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的小手包在陶阳的包里。

早上来医院的路上,陶阳把她的手包夺走放在自己的大包里,以便一手提着果篮的她能在公车上扶好站稳。

没想到离别时匆忙,她和陶然都忘了这茬。

正午的阳光已不似初春时和煦,太阳炙烤着马路,蒸腾的热气从脚底缓缓上升,将小腿团团裹住。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朱蓝决定步行回家。

没走一会,她就感到T恤里往外冒着热气。

坐车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走路却需要一个半小时。她觉得自己像蜗牛一样,步履缓慢,步伐沉重,不得不停在地下停车场口借着往外涌的凉气休息片刻。

突然,一辆电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下。

她扭头,看到裴清挑着眉毛,“减肥?”

“没有......包....钱在陶阳那。”朱蓝轻声道。

“上车。”他用下颌指指身后。

或许太累了,朱蓝并不推辞,跨上后座,但眼睛却不敢直视前方,只好盯着屁股底下花红柳绿的毛线编织的座套。

“我奶奶的。”裴清解释。

“你奶奶的?”朱蓝呆呆愣愣的,随口反问。

“你大爷的。”

裴清一拧车把,电动车飞快得窜出,朱蓝急忙攥住他的衣摆。

风吹起来,吹走了身上的汗水。

暖风拂面,从一棵树荫到另一棵树荫,阳光时隐时现,朱蓝觉得此时头顶的太阳似乎不那么恼人了。

中午路上的行人车辆并不多,裴清一路疾驰,朱蓝贴近他耳侧提醒他该在哪里拐弯。

裴清透过一方窄窄的后照镜,看她的眼睛被风吹得眯起来,像奶奶养的白猫在打盹,眉头不禁舒展开来。

很快,电车就停在朱蓝小区门口的阴凉处。

朱蓝下了车,裴清示意她离开,然后拧动油门,车子滑出四五米,停住。

回头看见朱蓝依旧像株白玉兰一样伫立在原地。

“怎么不进去?”。

“钥匙......也在陶阳那,家里......没人。”朱蓝尴尬地笑了笑。

“......”裴清哑然片刻。

两人在朱蓝家对面的饮料店坐定。

裴清心不在焉的搅动着咖啡里的冰块,“数学很难吗?”

“是我太笨。”朱蓝解释道,心想他定是注意到了医院里陶阳的调侃。

“你傻啊,不会说题太难吗?。”裴清看她的眼睛,睫毛低垂,落在眼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不禁也有了陶阳一样的恶趣味,想要逗逗她。

对面的女孩粲然一笑,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头顶镀上一层金色,显得脑袋毛茸茸的。

裴清喝下一口冰咖啡。

“我从小数学就不好,别人学好乘法的时候,我才学会加法,别人会口算的时候,我还只会查手指,所以我一直知道我做什么都比别人慢。我害怕跟不上别人的脚步,所以只能更加努力。”朱蓝转动着温热的奶茶杯。

“我以前也有这个困扰”,裴清身子微微往前倾,眼睛一眯,“我小时候打篮球,总是打不过别人,我不服气,每天留在学校苦练篮球,周末在家就一直看篮球比赛。终于......”

朱蓝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我长高了,身高上压制别人,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裴清身体往后撤,靠在沙发上揉着自己的头发。成竹在胸的等待着对面这个每天紧张兮兮的少女给他一个释然的微笑。

朱蓝圆圆的眼睛渐渐变弯,欢快地笑出了声。

裴清抿起嘴巴道,“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开关,努力也好,时间到了也罢,开关一旦打开,事情就会变得简单。”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认真地说:“同学,知识点,记一下,考试要考的。”

午后,空气里涌动着咖啡奶茶的香味,老板将华夫饼和炸鸡腿端上,打开电脑,选了首歌,斜倚在沙发上阖目养神。

“你那天......为什么对她那么凶啊,她不过是喜欢你而已。”朱蓝咽了咽嗓子,小心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裴清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拒绝错对象,让我很没面子,而且,她买那么多零食,都便宜我们班男生了,浪费钱,不好吧。”

......

回到家,朱蓝坐在沙发上一边哼着刚才店里放的歌,一边练习削苹果。

苹果皮一截薄一截厚。

妈妈看到后皱着眉头嚷道:“中午也不回家吃饭,就吃个苹果,你要考大学的,学生不要减肥!”

“知道啦”。朱蓝咬了一口被削得小了一圈的苹果,真是酸甜可口。

4、

陶阳感到很蹊跷。

那天晚上她收拾包的时候才发现躺在里面似散发着哀怨蓝光的小手包,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第二天一到学校,她又是道歉,又是塞巧克力,并关心那天她怎么回的家。

“就走着回啊。”朱蓝轻快地剥开巧克力的外衣,放进嘴里。

“要不,你骂我两句?”陶阳求虐。

“没关系。”朱蓝一如既往的脾气好,声音轻柔,只是眉眼显得更加生动。

陶阳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朱蓝依旧像往常一样平静,依旧热爱着数学题。只是不再死磕,自习的时候会分时间在其他科目上,下课铃响,也会放下手头的草稿,到走廊上吹吹风。

“我说,你这是放弃了,还是想开了?”陶阳一脸坏笑。

“我在想,”朱蓝正趴走廊上吹风,眼睛望着篮球场的方向,“我说不定一会儿回去,这题就自己解开了。”

“完了完了,数学真的是太荼毒人了,”陶阳作痛心疾首状,“看看我们家蓝蓝都学傻了,呜呼哀哉!”

朱蓝挪眼望过去,看到陶阳正一脸坚毅的吐槽。

教室里女生们三三两两的讨论习题或明星八卦,男生们则聚在一起,哄笑着拖住一个男生玩闹。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分钟,但他们这一群背负着家长希望,老师期许和自己梦想的小小蜗牛,依旧焕发着勃勃生机,拥有着最简单的快乐。

“真好啊”,她感慨道,“我觉得高二是最好的时候”。

“可惜,快要结束咯”,陶阳沉下声音。

校园里的法桐高大茂盛,在斜风中摇晃着蒲扇般的叶子,也不能抵消夏日炎炎带来的闷热。

夏雷滚滚,暴雨骤至,雨停后空气中激荡着草木泥土的芬芳,麻雀成群结队的立在树梢,贪婪的嗅着蓬勃的气息。

5、

高二的暑假很短暂,黑色高三来临。

学生们来到学校,根据分班表重新认识新同学,提前适应高三快节奏的生活。有的同学因还是分在一起而高兴雀跃,有的同学因为没有分在一起而感到遗憾难过。

陶阳班级表的名字里没有朱蓝,陶阳大失所望,“母爱”泛滥地抱住朱蓝叮咛嘱咐外加威胁:“你现在发誓,就算不在一个班,我也是你最好的朋友。”

朱蓝也恹恹的,她知晓,陶阳这个人虽然嘴欠,但心地善良,对她也是极好的。

“朱蓝!”,正在寻找朱蓝名字的陶阳突然大声一嚷,然后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分班表上的名字。

朱蓝循声望去,看到裴清的名字与她比肩而立。

她心头一窒。

“怕什么,鲁迅先生说了,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陶阳以为朱蓝有些怯怕,一本正经地安慰道。

怔忡之间,一个脑袋从她背后冒出:“你好啊,新同学”。

朱蓝一个激灵,回头看到一张晒得黝黑的脸。

少年眉目依然好看,瞳仁深邃,嘴角噙着邪恶的笑意。

她侧身去找陶阳,发现她已经跳出三四米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分班表,余光却在他们之间游移。

自从上次一起喝饮料后,他们之间似乎再未有过交谈。

只是偶尔在校园迎面而过时裴清极快挑挑浓眉,然后观察朱蓝不自然的神情。还有一次是运动会时,跑的大汗淋漓的朱蓝,看到不远处的裴清举着一瓶可乐冲她挥挥手,然后将可乐放在偏僻处的看台上。

她偷偷摸摸地拿走,把蒙着一层冰雾的可乐放在热辣的脸上滚动,肌肤感到丝丝沁凉。

“太抠了吧,就给自己买了一瓶?”陶阳趁她不注意把可乐抢走。

 朱蓝伸手去夺,陶阳已经逃开,站在三米开外得意地拉开扭环。

霎时,可乐喷溅而出,喷得陶阳一脸一身。

“啊.......我要杀了你。”陶阳怒发冲冠。

朱蓝也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用目光寻找始作俑者,看到裴清笑倒在看台的栏杆上。

......

高三,一个奇怪的情境。

十七八岁的少年们,一夜之间变得老态横秋。课堂上昏昏欲睡又强打精神地记着笔记,自习课上,只有纸页翻飞和写字的沙沙声。既要学习新课业,又要兼顾旧功课。

速度,需要速度。大家蜂拥着往前奔跑,有的人信心满满,冲锋在前,有的人似乎有自己的计划,匀速前进,而有的人越来越迷茫,落在队尾。

朱蓝的目光从月考试卷的红叉叉上移走,抬头看看窗户将秋日已经稀薄的阳光分隔成一块块,打在同学们的侧脸上,恍若梦境。

她回头偷偷打量坐在左后方的少年,他一手撑头,一手转笔,正对着课本默诵。

像是感应到什么,他蓦地抬眸,朱蓝立刻装作正在看后黑板的习题。

少年放下笔拿出抽屉里叠好的纸飞机朝她飞过去,刚好落在她的书桌上。

她乌黑的睫毛不停颤抖,从耳根泛起一片嫣红。

打开纸飞机,字迹清秀,像是女孩写的。

“慢慢来,再看看书本的基础知识,不要钻难题。”

朱蓝看了良久,把飞机按原样叠好,放进书桌,隔壁桌匆匆一瞥,对朱蓝暧昧一笑,又钻入题海中。

谁喜欢谁,谁又跟谁暧昧。

无关紧要。

少年们的情愫,随着夏日的蝉声一起,渐渐消弭。或从树梢掉落风化,或将那一份美好埋藏在内心深处。

但他们心中明了,漫漫长路,不是自己在跋陟,自己不是形单影只。

6、

半轮明月,几点疏星。

晚自习时间,教室突然陷入一片漆黑,紧接着大家发现,整个学校都被黑暗包裹住。

开始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的,大家好像被这场意外的停电唤起了久违的朝气,教室里愈发喧嚣。

班主任收到通知,宣布提前放学回家,整栋教学楼里响起起彼伏欢快的嚎叫声。

朱蓝眼睛适应了黑暗,刚收拾好书包,就听见陶阳在门口街急切的呼唤她。

她走出去,看到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已经将大地层层覆盖,将外面照耀的如同白昼。

很多同学不肯离去,依旧在校园游荡,享受着心灵片刻的静谧,到最后,索性三五成群打起了雪仗。

什么习题,什么期中考试,见鬼去吧!

陶阳拉着朱蓝兴奋的加入其中。

“看我降龙十八掌!”陶阳团起一个雪球,向朱蓝掷去。

“看我六脉神剑。”因好久没有与陶阳在一起嬉闹,朱蓝也精神满满的应战。

“看我降龙十八掌!”

“玉女剑法。”

“降龙十八掌!”

“凌波微步。”

“降龙十八掌!”

“一阳指。”

“降龙十八掌!”

“......”朱蓝一脸黑线。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傻。”陶阳格格笑道,心情难得的又舒爽起来。

朱蓝心念一动,蹲在地上装作系鞋带,一只手暗暗抓起一团雪,捏实,然后朝陶阳的方向使劲掷出,姿势像“掷铁饼者”雕塑一样洒脱不羁。

“嘭”,雪球触到一个脑袋瞬间散开,洋洋洒洒落了一片。

朱蓝兴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见一个被砸懵的脑袋缓缓转过来,脸色变幻多姿。

陶阳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她早就料到朱蓝欲图谋不轨,所以在雪球扔来的一瞬,率先躲开。

没想到裴清竟如此晦气,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

“朱!蓝!”裴清一字一顿。一边说话一边已经捋起袖子,左右张望哪里的雪堆的比较多。

陶阳慢慢往后退,心下已经决定,这是班级内部矛盾,她这个外人不便插手。

“我不是故意的!”朱蓝被他强大的气势压倒,嘴上求饶,心中畏缩,手却不听话的又团了个雪球砸向裴清。

哎。陶阳想:你说压力大不大,我们家蓝蓝都主动求死了。

 一场酣战过后,校园里渐渐冷清下来,同学们恋恋不舍的拾起书包,鱼贯而出。

 朱蓝和裴清走在回家的路上,裴清不知为何坚持要送朱蓝回家,两人并排走,在雪地里踩出一深一浅两排脚印。

朔风吹过,将落在树梢的雪吹落,雪又仿佛下了起来。

与适才的吵闹截然不同,此刻两人都默契的沉默。

  “朱蓝”,裴清在街灯投映的一方小小光亮里站定,打破他们之间的平静,“我有话跟你说。”

 朱蓝心跳如擂,低头望着灯柱的影子,双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握住拳头。

裴清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嗓子发痛,好像不经意间吸入了新鲜的魔鬼椒。

“考完期中测试,我就要走了。”裴清顿住,眼神锁住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片刻,像下定了决心般,继续说道:“我爸妈接我去他们的城市,然后按照他们的计划,考试,申请国外的大学。”

朱蓝的心脏在疾驰中紧急刹停,在胸口留下一长溜深可见骨的伤痕。她的手指松开,复又握得更紧,指甲嵌进肉里,不知道疼痛。

她想让自己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脸却仿佛冻住了,她想让自己抛开,却觉血液已经全部涌向胸口崩漏的地方,无法行走。

她希望头顶洒下的昏黄色的灯光是暗夜的火炉,可以炙烤她面上的寒霜和缠住她双脚的藤蔓。

“朱蓝,你想去哪座城市。”裴清临走前把他恶作剧放在她帽子里的雪球拿出来。

“不知道。”她回答,嗓音沙哑。

“那你慢慢想,不急。”他帮她掸干净帽子里的雪,然后微微弯腰曲腿,像哄孩子一样把脸凑过去,笔直地盯着少女那张粉白的小脸。

她眉毛紧蹙,嘴唇干枯,像枯萎的玫瑰花瓣。   

他深吸一口气,面上又浮现出标志性的坏笑,挑着眉,沉声道:“朱蓝,你不会是爱上我了,舍不得我走吧。实话实说,那天那个情书其实是你写的对不对?”

“才没有!” 朱蓝脱口而出。

“还好还好”,少年装作虚惊一场的样子,“那我就放心走了,你也快回家吧。”

他双手插兜,扬扬下巴,示意朱蓝先走。

朱蓝往家走去,倔强的不肯回头,她知道他会在背后看着她走进小区才放心离开。

脚踩在雪地上,雪花发出微弱的叹息声。

7、

寒假过后,再次回到教室,墙上已经贴上了距离高考还多少天的倒计时标牌。

刚开始时朱蓝常常看着那标牌出神,心空落落的。有时趴在桌上午休会猛然惊醒,朦胧之间习惯性地望向左后方,然后彻底清醒。

当数字变成一百的时候,班主任带领大家齐念高考誓词,叫喊声震耳发聩,大家嘶吼出自己的迷茫,不安和压抑。

好几个同学相拥而泣,稚嫩的心灵害怕又期待着未来。

调座位了,朱蓝把裴清留在教室角落里的书桌搬出来,拂干净上面的浮尘,据为己有。

墙上贴着的数字,像时钟上的秒针一样,滴答滴答,毫不停歇。

朱蓝越来越紧张,试卷上的红叉叉越来越多。明明背好的公式,在看到试卷的一刹那全部扭曲变形,她越做越乱,越算越错。

陶阳下楼找她闲聊的时间也逐渐变少。

此刻,每个人都在这条路上走得力尽筋疲,每个人都需要跋涉过自己内心的曲折和高远。

深夜,书桌前的台灯依旧亮着微光,妈妈在放下热牛奶以后悄声离开,开门关门,没有一丝声音。

静的可怕,朱蓝想大吼一嗓子,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胆量。

裴清离开后,她的开关就像被彻底关掉一样,那个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的时刻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

她鼻子酸涩,扁扁嘴巴,眼泪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她把头仰在椅背上,默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把椅子搬到衣柜边,跃上椅子踮起脚尖把柜子上面的牛皮色小盒子拿下来。

她靠着床沿坐在床边的小地毯上,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粉色的信封,还有一个纸飞机。

信封上字迹清隽。

“裴清收。”落款是“ZL”。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舍不得我走吧。实话实说,那天那个情书其实是你写的对不对?”

房间里回荡着少年的玩笑。

那双眼睛似乎就在眼前,他的眸子发亮,似乎是星星觉得他的眼睛像浩瀚的宇宙一般,一不小心就住进去了。

陶阳拉着她到篮球场的那天,原本是为了看一个高年级的学长。

可朱蓝的目光却被另一个身影迷惑住了。

阳光下的少年挥洒着汗水传球,运球,转身投篮,一道漂亮的弧线,投中了篮筐,也击中了朱蓝的心脏。

她看他懒洋洋的踱到场外,拿起地上的矿泉水一饮而尽,然后用劲儿把瓶子攒成一个不规则的小球往垃圾桶掷去。

“嘭”的一声塑料小球从垃圾桶的一测进去,又从另一侧飞出。

他耸了耸肩,略有些遗憾。

砸出的塑料小球刚好滚落在朱蓝脚边,她弯腰捡起,扔进垃圾桶。

少年向她颔首以示感谢。

那封情书,朱蓝从夏末写到来年春天,终于鼓起勇气趁着裴清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塞在他的书桌里。

她不知道他看过那封信后会如何回复,她愿意为此承受一切后果。

可没想到,阴差阳错,她的信误落进另外一个女孩装零食的塑料袋里,而她的名字刚好也叫朱兰。

那封信裴清根本没有打开过。

而她这样的女孩,递出那封情书的同时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少女的心事,就此隐匿,被关进了不见天日的眢窟中。

她记得那个燥热的夏天,他骑车要走,她立在原地,难得伶俐一回,撒了个小小的谎言,骗他没有钥匙,换得饮料店里那个美好的午后时光。

她记得那个寒冷的雪夜,她背对着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她心碎的声音。

朱蓝打开纸飞机,“慢慢来,再看看书本的基础知识,不要钻难题。”

记忆回笼。

少女眼中迅速聚起一片雾气,她终于崩溃,用被子蒙住头,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8、

汹涌过后,便是平静。

剩下的日子里,朱蓝放弃了题海战术,她重新拿起课本,研究题型,分析笔记。

每当看着墙上的数字心慌意乱的时候,她就看看写在本子上的那句话“慢慢来”。

她把这三个字当做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浮木,只有抓紧它,才不至于下沉,溺水。

她相信他的话,那个幼年时“开关”也未曾打开的他,或许也曾像她这般慌张害怕,他懂得她想追上别人时却左脚绊右脚的狼狈,所以给她这句话。

在不同的时间轨迹上,他们有同样的悲喜。

曾经,两个灵魂能深刻的懂得。

这就够了。

朱蓝伸了个懒腰,走出教室。

真是奇怪,当墙上的数字变成个位数的时候,同学们反而都轻松起来。下课又有了下课的样子,虽然没有考试,但却有如释重负的放松感。

“接着”,陶阳扔给她一瓶旺仔牛奶。

两个人默契地攀着栏杆望向远方。

夏天又来了。

朱蓝闭上眼睛,让阳光洒在脸上,微风拂过,栗色的长发像散开的百褶裙。

陶阳撞撞她胳膊,晃了晃手里的旺仔牛奶,“干了?”

“干了。”

“何以解忧?”

“唯有旺仔。”

9、

对于朱蓝来说,这是一座崭新的城市。

从火车站出来,她拖着行李箱在人流里穿梭。

正是开学季,一个学生上学全家老小齐相送的场景比比皆是,朱蓝劝住了要来送行的妈妈,坚持一个人办理入学。

此时,她迷失在人流出站口地铁口交错的王国中,虽然冷气开的很足,但她却因紧张而燥热。

“慢慢来。”

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回过头,只看到穿行而过的匆匆旅客。

身旁的小店传出一阵的歌声,沉静,哀伤。

朱蓝好像回到了那个午后。咖啡和奶茶的香味,搅动冰块的声音,阳光照耀的角度,还有音响里传出的低沉的吟唱声,所有的一切,都镌刻在记忆的岩石上,清晰可见。

少年少年

你我也许久未见

一切可好日日盼

少年少年

何日何日再相见

时过境迁

莫心酸

“嘿!朱蓝!”陶阳站在离她五六米的斜前方冲她挥挥手。她提前到了两天,已经探好路,自告奋勇来接她。

原来出口就在离她不远处。

“欢迎欢迎,就像来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陶阳烫了一头卷发重新焕发了生机,并且更上一层楼。

“我的朱蓝!咱俩以后双剑合璧,所向披靡!”陶阳的声音兴奋至极。

朱蓝挽住陶阳的胳膊往前走,人头攒动,歌声在她身后渐渐散开。

少年少年

愿你始终有初心

模样不曾变

愿你不卑不亢不自叹

一生热爱不遗憾

愿你余生可随遇而安

步步慢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4,457评论 5 45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1,837评论 2 37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1,696评论 0 31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183评论 1 26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1,057评论 4 35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105评论 1 27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520评论 3 381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211评论 0 25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482评论 1 29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574评论 2 30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353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213评论 3 31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576评论 3 29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8,897评论 0 17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174评论 1 25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489评论 2 34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683评论 2 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