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大陆幅员辽阔,东起瑶山,西至沙海,南抵蛮荒,北越雪原。在这片土地上,散落着十二个国家,世称中土十二国。
十二国的由来早已不可考证,只在书卷上记录着数十次大大小小的战争。时光流转,这些战争渐渐化作历史的尘埃,锁在了老旧的书卷里。如今的十二国,在阳光下沐浴生辉,鲜亮迷人。
只有当夜幕降临,万物归于沉寂时,天地间方才浮现涌动的暗流,如同深幽的血液,在中土大陆上往复流淌。
在中土大陆南部,有胡、阳、雀三个国家,胡国在最北,阳国和雀国分立东西两侧,成掎角之势,并称南州三国。
胡掌柜的酒楼,便位于胡国都城的中央大道上。
半年前,我独自一人从西州乘船南下,来到胡国都城,一眼便相中了这栋两层高的小酒楼。
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大汉,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听说我想在酒楼设立赌坊,好奇问道:“要设赌坊,何不寻个气派的地方,城北有家雪月楼,比我这里阔绰多了。”
我说雪月楼胭脂气太重,不适合去。
掌柜听完哈哈大笑,旋即问我打算给他多少租子。
“一分没有,”我应道,“此外,还要向掌柜讨一间房住。”
掌柜听了,逐渐敛起笑容,一巴掌拍在柜台,厉声喝道:“天下哪有白掉的馅饼,你在糊弄我胡某人?”
我微微一笑,不紧不慢解释道:“自古酒赌不分家,我在这里设立赌坊,也能为掌柜引来更多的酒客,怎么会是白吃的馅饼呢。”
“就怕你开不了几天,就卷铺盖滚蛋了!”“不试一试,怎么能见分晓。”
胡掌柜盯了我半晌,忽然又笑起来,“好小子,你的魄力不错。不过,我也不能白白答应,既然你想开赌坊,那就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说完,胡掌柜掀开门帘,冲里屋喊道:“淡月,见客!”
少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模样白净,眼神清灵,只是面色有些僵硬,看上去不苟言笑。
“小子,九九牌,你会不会玩?”胡掌柜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竹盒,摇得哗哗作响。
我摇了摇头,胡掌柜便对姑娘说道:“淡月,你给他讲讲规矩,陪他玩一把。”
名唤淡月的姑娘将我带到桌边,从竹盒里倒出一堆三寸长、一寸宽的竹片,向我解释了九九牌的玩法。
九九牌一般由竹片和竹盒组成。竹盒周身密闭,顶部开口,竹片头平尾尖,中央写着数字,从一到九,每个数字对应九枚竹片。数字上方或下方划有红线,红线在上称为“上牌”,反之称作“下牌”,同数字的九枚竹片中有五枚上牌,四枚下牌。竹片共计十八种八十一枚,故名“九九牌”。
竹片上的数字代表点数,上牌和下牌分别计算点数,相减后得到最终结果。计算点数的时候,如果数字没有重复,则单纯相加;每当有两个数字重复,则总和翻倍,三个数字重复则翻四倍;以此类推。
说完,淡月姑娘将竹片收回竹盒,请我坐在她的对侧,“剩下的规则,我一边玩,一边讲。”
淡月说完开始摇晃竹盒,声音从杂乱到整齐,最后又变得杂乱。正当我听得入神时,淡月猛地将竹盒往桌上一放,竹片便像鲤鱼一样接连跳出盒子,“扑通”落在桌子上。
不多不少,正好六枚。
淡月按先后顺序分给我三枚竹片,解释道:
从刚才到现在的过程,称作发牌,也叫起牌。庄家向闲家和自己依次分发相同数量的竹片(称作手牌),一般是单数支,以三、五居多,发牌的时候,如果竹片背面朝上,叫做暗置,如果数字朝上,则叫做明置。
“你没玩过九九牌,我们就用简单的三张牌明置玩法。”淡月将六枚竹片依次翻到正面,“三张牌没有换牌过程,牌河只有一张公共牌,开牌即知结果。”
说完,淡月手指一弹竹盒,一枚竹片“嗖”地从里面跳出来,“啪嗒”落在桌子正中央。淡月说这就是牌河。
“牌河始终是明置的。牌河掀开之后,就可以读牌了。”
淡月分别读出了我们两人的手牌:“我的是两枚上七,一枚上九,你的是两枚上六,一枚上七。公共牌是上九,所以我的点数是双七加双九,然后翻四倍,128点。你的点数是双六加单七单九,然后翻两倍,56点。”
“所以是我的完败啊……”我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
淡月收起竹片,淡淡说道:“刚才只是演示规则,不算数。”
“哦?那我还有一次机会。”“那也未必。”
淡月的嘴角好像咧了一下,随即便拿起竹盒,“哗啦啦”一阵摇,又是六枚竹片飞落而下。
几乎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声响。就连落下来的竹牌,也是同样的数字。
淡月面前两枚上七,一枚上九,我面前两枚上六,一枚上七。
“你不会出老千了吧?”我径直问道。
淡月轻哼道,“跟一个新手玩,还犯不着出老千。”
“嗯……”我摸着下巴,看过桌面上的竹牌,又回忆了一遍计点规则,“这个局面下,是不是只有当牌河出现上六,我才能赢?”
淡月眉梢一挑,“不错,看来你学得挺快的。”
“那牌河可以让我来开吗?”我指着竹盒问道。
淡月犹豫了一会,还是将竹盒推了过来,“可以是可以——但你知道摇出上六的几率是多少吗?”
“不足一成吧。”我接过竹盒,试着晃了晃,“不过,总比零要好。”
淡月轻嗤一声,“那你来吧。”
我端起竹盒,学着淡月的动作摇晃起来,声音杂乱无章,像一团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忽然,一枚竹片从盒子里掉了出来,“啪嗒”盖在桌面上。
“这——”我想伸手去捡,却被淡月制止了。
“落子无悔。这张牌就是牌河了。”淡月将牌挪到正中央,“你来开,还是我来开?”
我耸了耸肩,“你来吧。”
淡月便拎起竹片一角,毫不在意地扫了一眼。霎时间,她的脸色变得僵硬,手指迟迟不肯将竹牌翻过来。
“怎么了?”在旁边观牌的胡掌柜问道,“为什么不开牌?”
淡月这才咬着嘴唇,将竹片完全翻了过来。
正是一枚上六。
“哎呀,我赢了!”我不禁起身欢呼道,“胡掌柜,怎么说。”
胡掌柜面色凝重地捡起牌河的上六,翻来覆去看了看,又问淡月:“是这张牌没错?”
淡月点了点头,“他没有出千。”
胡掌柜一怔,旋即大笑道:“好小子!我胡某人说话算话,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开设赌坊,管吃管住!”
“谢谢胡掌柜。”“胡掌柜是别人叫的,你就叫我胡大哥。”
我笑了笑,“那就谢谢胡大哥。”
这件事过去半年,酒楼里的大小事我都熟悉了,但是关于胡掌柜,我还仅仅知道他叫胡大哥而已。
每隔十天半个月,胡掌柜和淡月就会出一趟远门,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日,从不与店里人讲去了哪里,我问楼里的姑娘们,她们也摇头不知。
胡掌柜不在酒楼的时候,生意就交给了酒妓们,除去酒菜钱和租子,收入全归她们所得。
所以这里的酒妓们看上去低贱谄媚,实际上收入颇为惊人。寻常的三口之家,一个月花销不过十两银子,有些酒妓却可以在短短一夜就收刮到这个数目。
红拂便是其中的翘楚。
有时候,店里生意太好,又逢胡掌柜久出未归,酒妓们便自作主张,白天休息,夜里开张,日子过得悠哉游哉。
刚来店里那段时间,酒妓们对我还算客气,时间长了,眼里渐渐就没了我这个人。热天撩衣取风,寒夜用手擤鼻,换洗衣物随地乱丢,光着身子上楼下楼,简直极尽邋遢之事。
起初我还刻意避让,后来索性也当没有看见。她们见我无动于衷,便好奇地来挑逗,反复数次无果,也觉得乏味了。
当然,也有那种总不死心的。红拂就是其中一个。
休息日那天,其他酒妓要么在房间睡觉,要么结队出门消遣,唯独红拂死缠着我,叫嚷着要学赌技。
“学了赌技,你想做什么?”我问她。
“当然是赢钱啦。”红拂闪着眼珠子说道,“把臭男人们的钱都赢过来。”
“赢了钱又能如何?”“嘻嘻,不告诉你。”
我告诉红拂,真正的赌博,并不存在所谓的技术,而是心理和运气的较量。
“我才不信,”红拂撅着嘴,做出娇媚的样子,“我见过淡月姑娘跟人打牌,想要什么来什么,根本就不是什么运气嘛。”
“严格地说,出千并不算赌技。如果你想学千术,我建议你找淡月姑娘。”
“不行的啦,淡月姑娘从来不搭理我。”“那我也没辙。”
红拂横竖不依,死死抱着我的手不肯放,无奈之下,我只好答应教她一个小技巧。
我取出一枚骰子,放在她的手心说道:“要说赌技,摇骰子可以说是基本功,你能扔出自己想要的点数吗?”
“我试试!”红拂将骰子捏在手心,口中念了一个“五”,随手便丢了出去,骰子骨碌碌转了半天,最后停在了“五”上面。
“哎呀!”红拂兴奋地跳了起来,“小坊主,我学会了!”
一刹那,我看得有些发呆,便捡起骰子,重新放回她的手里,“再来一个五试试。”
“那还不简单!”红拂又将骰子扔了出去。
骨碌碌——这次骰子停在了“四”上面。
“差一点,不算!”红拂赶紧把骰子拿了回去,又从新扔了一遍。
此后一连试了七八次,总算又出了一个“五”。
“呜……”红拂已经信心全无,“小坊主,这个太难了啦。”
我拿回骰子,告诉她扔骰子已经是最简单的赌技了。
“你拿骰子的姿势不对。”我教红拂收起无名指和小指,用另外三指的指尖捏住骰子,“把你想要的点数对准自己,然后轻轻丢出去——”
我轻轻晃了一下红拂的手腕,骰子应声坠地,翻了几个跟头,落在了“五”上面。
红拂一脸惊愕地看着我,“小坊主,你是怎么做到的?”
“控制好力道,勤加练习。这就是赌技的要领。”说完,我把骰子放到她手里,“这颗骰子就送给你了。”
“谢谢小坊主!”红拂攥起手心,捧在胸口说道,“我一定会好好练习!”
“不必客气,”我向她伸出手,“学费五两银子。”
“诶?还要学费?”“当然了。”“呜……用身体抵偿可以嘛。”“不行。”“那我不学啦!”
红拂说完,嬉皮笑脸地逃回了楼上。
喂——把骰子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