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种难以说清的原因,我几乎从来没有为我父亲写过任何东西。以前上小学初中的时候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毕竟想要一本正经的描述一个你天天看见的人感觉十分奇怪。不过距离产生美,自打出国,我和父亲之间的矛盾一下子全消失了,所念之及都是父亲的好处。也可能是因为,我终于长大了一点点罢。
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大,有一个弟弟。他成长的年代里普遍物质匮乏,因为要照顾更小的叔叔自小练就了一手厨艺。印象中凡是我们在家请客均由父亲主厨。有时候我在书房写作业,隐隐闻到父亲正在做拿手菜,就会顺着味道起身去厨房偷吃。若父亲见我没有寻味而至,也十分自觉的夹一小块到我跟前。现在一想到红烧带鱼四喜丸子糖醋里脊红酒炖牛尾藕夹冬瓜丸子汤,印象最深的不是食物的味道,而是饭前叼食的场景。
父亲平时极爱整洁,相比之下我和母亲随意懒散得多。他趁我们过年去北京访亲整理我的书桌,我回来觉得寻取书本不方便,认为父亲太过在乎形式,又暗暗决定以后摆放时要任其自然,绝不为这些细枝末节费心。没想到搬到宿舍之后,我自己都没发现我房间有多整齐,直到室友说我over-organized,我才意识到,父亲对我习惯上潜移默化的影响。
和我母亲相反,父亲少时大概不算好学。据说爷爷曾经为此颇伤脑筋,却也没有强迫他成才。医学院的同学大多毕业后入医疗系统工作,父亲另辟蹊径选择弃医从商。因他头脑灵活人脉广阔胆子颇大,在那个年代也算成功。彼时父亲为家中购置了几处房产,还买了一辆暗红色的宝马,西装革履地作空中旅客来往于各地,想必十分风光。后来由于形势变化,一路下来经历了许多风浪。我长大之后从母亲口中得知这段往事,唏嘘不已。除了保存下来的照片之外,唯一让我有些感触的只有那辆放学时引得同学羡慕的老式暗红宝马,后座上被我撒过一次可乐,我没告诉他。
父亲特别喜欢旅行和摄影,他从没到过欧美,不过非洲和亚洲的风土人情已经被他领略的差不多了。我和父亲远行的次数不算多,总共去过海南,南京,内蒙,成都等地。我在2009年夏天与父亲一同到九寨沟呆了整整一周,他那时做生意很忙,但精神和体力都挺不错。当时四川旅游业已经很发达,民风不比从前纯朴,位于日则沟、树正沟、则查洼沟的风景区和保护区自打被联合国列为世界自然和文化遗产便开始迎来成批游客。我们当时看到的九寨沟尽管仍然溪流潺潺,绿水环山,但周围挤满了前来观景的人群,特别是带着孩子出游的家长(我们也身在其中),以及载满游客的参观巴士,不免有些扫兴。即便如此,当傍晚人群开始消散,气温下降,仍然可以看到保护区里竹林遍野,特别雨过天晴时、四处烟雾袅袅,如同人间仙境。父亲一路和我讲他以前游历的种种事迹,有一件事我记得蛮清楚:他和朋友在国内某处景点附近找吃的,假装当地人拿到了正常菜单(大多餐厅会提供两个版本,贵的专门为外地游客准备),他颇得意于自己江湖本领练就的不错。我连连点头,大为赞同。
当我们驱游览车前往珍珠滩瀑布时,父亲认定他几十年前在同一处拍过照片。当时中国尚未开发,他作为少数背包客之一,经常和一帮朋友跋山涉水,沿途拍摄了大量标致得可以登作日历素材的照片。彼时他带着初中的我出来体验生活,许诺给我拍人像,我却不耐烦他测光、调焦距的繁琐,索性作罢。现在想来有点遗憾的。
12年起,我在外求学,不能常像以往陪在父亲身边。只希望他一如既往的健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幼儿园的时候曾经说过我爸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现在我仍然这么想。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to walk on stormy se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