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你慢慢远去
文/点滴奇迹01
姥爷出院了。礼帽、太阳镜、红黄相间的外贸夹克,尽管步履有些沉重,老爷子仍可称得上雄赳赳地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十天的治疗结束了,虽没彻底痊愈,但症状缓解了许多,衰老带来的痛苦被暂时驱离。
八十九岁的姥爷和从前有很大变化。最明显的是反应迟钝了,对外界的感知不再灵敏。两年前,他还能在读者众多的阅览室里一眼认出我,随即把我叫到外面聊一会儿。现在,即使站在他房间的门口,如果不大声喊“姥爷!”,他多半是不会有反应的。
其次是体力和精力的大幅衰减。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时常陷入昏睡,嘴里嘟囔着含混的呓语,以往每日的外出散步和阅读几乎没有了。
人开始变老是有加速度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迫,同时,欲求也会降低。早年喜欢游山玩水的姥爷,七十岁以后还国内外旅游过多次,八十五岁后,虽然旅游的兴致不减,但因为高龄,家里和旅行社都拒绝他远行,然而逛市场、逛公园、看展览仍是必不可少的,如今躺在床上看一点菜谱已是极大的享受。用他自己的话说,哪儿都不疼,躺着就和神仙一样。他现在是躺在床上的老神仙了。
病床上的姥爷念念不忘的是写作。尽管他的一生除了专业文章外,并没写出像样的文艺作品,但文学仍是他的挚爱。他把无力实现的梦想寄托在我身上,清醒时会眉开眼笑地憧憬:二零二零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那多带劲儿啊!听到这,我只能惭愧地笑笑。
想起当年太姥姥卧床不起那些年。劳碌一生的老人家经历了两次骨折后,再没能站起来,独自一人躺在小房间的床上,她疼爱的子孙大多数时间不在身旁。老人每天看着窗外的天空,靠回忆打发时间,口中时常默念陈年旧事,发出一声声慨叹。年幼的我有时跑进她的屋子,和她说一会和话,陪她在床头摆一摆纸牌。老人家喜欢用温暖的手抚摸我的胳膊,感受我是否长壮了,因为白内障,她已看不清咫尺前的曾外孙。
曾用一已之力支撑整个家庭的人老了,不能再为子孙出力,甚至成了累赘,然而内心里仍然强势地认为自己仍是家庭里殚精竭虑的主心骨。躺在床上的太姥姥每天听着厨房里儿孙们做饭的嘈杂,和隔壁傻孙子的胡言乱语度过了最后几年。她是不甘心那样离去的,然而造物的规则不可动摇。一个人无论一生多么丰富精彩,终点都只能孤独地走完。
现在,太姥姥的儿子也老了,一天天接近他的老母亲曾经的状态。尽管面对衰老和死亡我们应该用达观的心态看待,但亲情仍使我们陷入悲伤。
又是深秋叶落时,草木荣枯又一春。假如有轮回,但愿逝去的亲人们都能有美满的来世。
眼看着至亲的人一天天老去,和这个世界的关联慢慢减少,会更深切地体察到生命的短暂。每个人都知道没有永生,但壮年时从不会真正理解死亡,仿佛那只属于别人。年龄增长,逐渐看到一些人被病痛折磨或英年早逝,某一天会猛然醒悟,原来自己也可能得病,也可能过早离世。死亡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遥远。
是的,我们早晚会死,深刻懂得这一点,就会为当下的活着而庆幸和感恩,就会知道时间的宝贵,不再荒废,不再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