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晚九点,给母亲打电话,她正在看电视。
“秧插完没吗?”
“栽完好些天了哟!”电话那头传来一种大功告成的喜悦,“包谷也管完了……”
“儿女都已成家,各干各的事,父母也就完成自己使命,应该享受自己的生活了。”抑或,劳作时就忘我地干活儿,活儿结束了自然享受这份闲适。”从母亲的话音里,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然。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棉袄,小时却不懂母亲。
母亲不识字,又爱唠叨、发脾气,一生气还骂脏话,处处给自己烙上粗人的印记。心里是不大喜欢她的。而爸爸呢,会认字,懂算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时不时吹拉弹唱,时时彰显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爸爸与妈妈发生矛盾时,自然偏袒父亲。母亲总觉自己没文化又是外姓人,受尽了我们的气,抱怨声是常有的。
母亲的忧伤,那时哪里懂?
刚识字那会,母亲叫我教她认字,今天教的,第二天她便忘了。课本我已倒背如流,而她只认得我的名字。我认定她是笨蛋,教了一学期后,最终放弃,母亲至今也只认得一家人的名字。
“你读给我听看,你教我算一算……”三十年前的语言又飘到了小侄女小侄儿的身上。这不是老师考学生的常用套路吗?几十年才明白,母亲哪里是向我学习,分明是考查我在学校学习情况。她不识字,却是懂得“敩学半”的道理的。
“我那时上学,把书扔进河里,现在成了睁眼瞎,你可不能像我。”如今回想母亲常唠叨的话,才明白母亲的忧伤里,满是悔与爱。
母亲不识字,庄稼就是她一生的事业。
“冰雹把包谷砸了好多哟……我去扶起来捆住,免得减产。”每年夏天,刮大风下暴雨后,母亲就像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对伤残的玉米一棵棵包扎搀扶。
曾以为,种庄稼不需什么技术的,换谁谁都行。还嘲笑她“你这就是靠天吃饭的事。”
可是一到收获的时候,罗家的只收了三五担,吴家的又少了一两担。而母亲的粮仓却总是暴满。只是少时不懂收获的兴奋,只觉辛苦阻挡了我的玩耍,更体会不到母亲“看天吃饭的忧伤”。
”秧子转青了……”“玉米背娃了……”“南瓜结果了……”与母亲聊天她是三句不离农事的。”哪块田该锄草,哪块地该施肥了。”母亲执着于她的田地。
这些年,看的听的多了,再回到家,看看脚下的土。厚的不过三十四厘米,土下全是硬梆梆的石头,与北方的肥沃的土地比起来,家乡的土像极了包身工。而母亲是没见过那又厚又肥的北方土地的。她只管春时耕耘,秋来收获,从未抱怨过土地的贫瘠。即便减产,也是埋怨自己这少施了肥,那儿施肥多了。
她硬是把贫瘠的土地耕耘成了希望的田野……
不识字的母亲自然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送我上学轮不到她,去外地打工,父亲不让她去。她只能被留守,谁也不知她有多么向往外面的世界。
“如果我识字,早出去了。”这是妈妈常念叨的。我却从未想过,母亲的青春是被耽搁的青春。她还青春年少时,在家排行老大,要担起一家的一日三饭。正当可自主决定时,受孩子的拖累。现在,忙完子女又忙子孙。母亲的双脚虽被一个叫家的人束缚,但去外面看看的想法一直都在。
第一次带母亲去重庆,那还是因为我需要她。在我学习期间,她带着童童,能在陌生的街道来回逛而不迷路。她骄傲地说:若是我识字,早出来闯了。母亲对自己的人生是不甘心的。
年轻时,很少在意过母亲的想法,也未咀嚼过她的语言。人到中年,母亲的话,如同自己亲口说出一般。母亲的泪,母亲的笑,都已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