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完结)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写下这些,希望我们都能记得她,让她在那个世界得以长在。

母亲,姜静,五四年十一月十一日生。对人介绍自己姓氏的时候总是说:孟姜女的姜。排行老二,上有一姐,下有两妹三弟。他们的村叫老窑,姜家的子女是出了名的俊俏,母亲自然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村里的长辈都叫她:二姑娘,直接省去姓氏。待我记事长大,和她一起回娘家,老人们还是这样称呼她。更有甚者,只有我们兄妹仨去她们村的时候,老人们还会说:这仨一看就知道是二姑娘家的...

七五年前后嫁给我爸,我爸退役军人,复员转业在乡里负责民兵武装训练,小有才气,他们俩结合也算是郎才女貌。

结婚时爷爷奶奶很穷,盖了两间土房子已是竭尽全力。分家的时候,只分了一袋大麦面。基本是从一穷二白开始组建家庭。自此开启了她操劳的一生。

父亲工作原因,政府把所有的民兵武装存放在我们的土房子里,几个架子,摆满各种枪械弹药。他们的重要一项工作就是负责保养这些枪支,小时候家里还留有他们擦枪的工作照。

日子就这样过起来,父亲终日奔波,忙于公干。母亲常年以短发示人,事事干练,一人辛勤劳作,顾我们周全。起早贪黑,农活,家务,教子。每天清晨雷打不动5点起床,扫地擦桌,全家早餐,禽畜喂养,我们仨梳洗打扮,应接不暇,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我们忙出门,然后再收拾自己,再不停歇转到地里。经济条件极其有限,但我们姐弟在小伙伴里总是最干净的,布丁衣服也算常事,但总是最得体的。母亲总是心灵手巧,缝缝补补自然不在话下,闲暇之余还给左邻右舍剪发,买布做衣。经她手的东西总是干干净净,有模有样。家里有条有理,农作也是最高标准。总会用有限的经济能力把一家的生活过的让别人羡慕。再后来父亲做了村支书,一村之长,她也跟着有点一村之“母”的气质。村人有意无意之间都会夸赞。母亲其实挺高傲的,对我们要求也颇高,可以和哪些小伙伴玩耍,注意什么,哪些不能,都会有要求。

母亲对农历时节节气熟记于心,哪一天应该做什么,适合做什么甚是讲究。时常在冬日的午夜,温暖的小茅草屋里,听着母亲父亲商量: 冬至快到...筹划着...;入九,三九,四九..算计着各个时令应该做的事,记着每一位亲戚朋友什么时候生日,筹划着怎么随礼,现在想来这些是多么温馨的的往事。

母亲并不甘心现有的地里劳作,想过拜师学手艺,裁缝,理发等都有过想法,只怨经历过文革的父亲固执认为从商并不体面,还要抛头露面。争执不下后,最终还是她选择了妥协。

母亲是一个还价好手,再穷的时候,逢年过节她也会给全家置办新衣服,每次带着我去集市,她还价出价总是完全超出我的想象力,大概只出2-3成的价格。每次她说出的那个价格不只会让我目瞪口呆,低到甚至可以让我极度难为情...但“你来我往”后,还是被店家无奈的喊回来带走...

童年时,对我们三姐妹要求极为严格,一人犯错,三人挨罚,一排站开,打屁股,抽鞭子,哭声一片,家常便饭。待我们长大,便只护短我一人...

干净 短发 脾气暴 精气神足 是给我的最多记忆

母亲生病

她接连因两位姐姐的婚事而操碎心。老大个人主见比较强,有过和母亲“水火不容”的对峙,气郁伤肝。那年我还在隔壁镇读高中,高一,住校。记得是中秋节前的一个星期,正在上课。老师说王健有人找。我出门到宿舍才知道是两姐姐来看我,有点意外,因为他们应该在市里打工才对,不知道为什么来看我,支支吾吾的没说什么,只是给我买了新衣服,还问我缺钱不缺钱..等等,短暂停留就离去。中秋节的前一天放假到家,看到母亲不在家,有点不好的气氛。追问下,他们才说,母亲生病在医院,肝腹水硬化。这样的病在我们那常见,所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瞬间感觉空气都凝固起,无法喘气。晚上母亲回来,该有的精气神完全不见,整个人都蔫了,脸色暗沉。看着我就像愧疚我一样...有人告诉我大概可以活5年...那一年是1999年。

那一年母亲走上了求医问药的道路,正规的,神婆的,风水的,西医,中医,偏方 都试过,...免疫球蛋白、中草药、斑蝥、青蛙...试遍了所有治愈的传说,无数次希望,又无数次失望,到最后的不报希望,最后的日益绝望。

那一年开始我变了,每天数着日子过,不敢接受那天的到来,试着去参透生死,试着去“无为”,和同学伙伴哈哈大笑的时候,总是最先停止,笑容凝固,不再笑出来,因为总要想起母亲的病,像沉重的巨石压着我。终日忧心忡忡,惶恐不安。无忧无虑,玩世不恭 从此不再,那一年我17岁,自此所有的快乐不再属于我...每次放假回家总是要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好一些。而她只问我:想不想她。

一年年后,听闻隔壁陈涛乡有一位潘姓老中医,医术高超。三叔和我陪着母亲一起去求治。问脉前,潘中医问母亲什么感觉,母亲:肚子有腹水。医大怒:“什么叫腹水,我听不懂,你说清楚...谁教你这样说的,我听不懂,那是西医的说法,我是中医..我听不懂,你重新回答什么感觉,你不说明白我没办法给你看...”。母亲被这位老先生责问到转身抽噎...我和三叔忽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赶紧陪着笑脸道歉说好话,母亲缓和了情绪也一起陪着笑脸....换了说词。第一次看到母亲在外人面前落泪...

母亲的心态慢慢变了,有一次姑姑家摆宴席,并没喊她帮忙,之前一直都是请她掌勺的。她对着我抹眼泪:三,她们嫌弃你妈妈了。

(2021最后一天,痛苦不堪的一天,还是要坚持写下去)

数着日子过,煎熬,2002年开始在南京读书,2003春学期,勤工俭学做家教,每天晚上2小时,350/月,攒了500元,雨季的下午,没课,给母亲去了电话,电话里问我想不想她,我说不想,她挺失望的。问她有没钱用,要给她500块,按照正常方式,她肯定会拒绝,但那次并没,挺开心的。陷入悲伤的是我,身边的同学都有将来尽孝的机会,而我可能很快就没有了,我能做的就是眼下做起...做一次少一次。而这个时候的207其他同学们正在欢声笑语...

2003年国庆假期前,母亲电话问我要不要回家,本来说不回去,假期第一天听姐说母亲想我了,临时决定回家,上午从江宁学校出发,中午到中央门汽车站,赶上最后一班到滨海的车,晚上7点多滨海县城,换乘了黑车到我们镇上,下起了小雨,本来打算在邮局门口坐一夜天亮再回去,没坚持下去,起身赶路...树很高,风很大,淋着雨,十多里路走到凌晨两点多,敲门,听到母亲的声音:是三吗?同时屋内灯光亮起(很多年以后每每看到为我亮起的灯光,总是感觉特别感动,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又只能掩面而泣。进屋,妈妈看了一下我什么也没说,转过头可能也在强忍着吧....

第一次病危

04年春天,傍晚家里电话说母亲状态明显不好了,出现昏迷情况,让我第二天早上乘车回家。永远记得那一夜,和舍友一起包饺子,接到这个电话完全不能继续下去,躺在床上,天旋地转,他们怎么喊我吃我都没办法回应,感觉自己掉进一个深渊,不停的下沉,下沉....,熄灯..零点...舍友的呼噜...天色发白...多么恐惧天亮...多么不想面对...一点一点亮开...知道自己无法回避了...默默起床..穿衣..洗簌...不得不要面对至亲的生离死别...而大家却睡的正香...那种滋味难受至极..乘车...傍晚到家...母亲正躺在床上,昏迷状态...姐姐轻声的叫她,她弱弱的做了回应,眼角流了泪...第二天父亲跟母亲说:起床看看,今年的菜园里豆角花开的特别多,会长的很好...母亲听了吃力的摇了摇头,不想起来了...肝区疼痛的厉害,呻吟不停,父亲找来了杜冷丁,给她打下去会好很多。药效过去的时候就会哀求我们再给她打一针...这种特效止疼针多用可能会猝死..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这样折磨,你会怀疑自己是希望她生还是希望她解脱..其实更希望她解脱...一天一天折磨着...因为在家的时间太多,父亲担心耽误我的学习,劝我尽快回校:“床头百日无孝子,回校吧”...临走的前一天傍晚,家里人在吃饭,我一个人来到母亲的床前,认认真真的看着她,好好的看着她,她醒了,说:妈妈会在另外一个世界保佑你们发财的”这便是妈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抽噎不止....

永别

返校,每一天都在等那个最怕到来的电话...知道这个电话只会有一种可能。最终还是来了,一个傍晚,正在准备第二天的PETS考试,二姐电话过来:妈妈刚刚走了...。我赶上最后一班回去的大巴,公路两边的大树呼呼的往后倒去,自己和车更像一个整体,逐路颠簸起伏...还没到家,唢呐声已经远迎,大门微弱的灯光下人影憧憧,母亲常穿的卡其色竖条纹外套高高的抛在屋顶,三儿回来了,披麻戴孝陪您最后三天,看着您静静地躺着,很欣慰,您用苦难还清这一世的债,现在终于可以没有痛苦的离去。

第二天...

第三天出殡

暮春六月的清晨前,天色还在一片黑,静谧的只有路人的脚步声。小号低沉响,高亢鸣,孤独有力,庄重神圣,穿透这无际的夜色,替母亲敬告一方神明,敬告这养育一辈子的水土,敬告每一位长者和妇孺:二姑娘今天要走了。

母亲走了,她含辛茹苦养育我们长大,她教会我们善良和悲悯、道义和责任。记得小时候带我们去看戏,煽情之处,她从来都不吝啬泪水。饭点时乞讨的人过往,要钱确实是难为她了,本身自己家也穷。但如果要吃的,总是全力满足,热情招待。待人友善,不坑人是底线。自认为她对我们的要求我都一一做到了(写到这特别难过,三都一一做到了,问心无愧,我对得起所有人对我的好,对得起所有人给我的真诚)。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过为了自己害过任何人,出卖过任何人,更不会挖坑给别人。情愿自己吃苦,也不会影响别人,自认为自己算是讲义气的吧。为数不多的骄傲,这些算是其中的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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