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江南,对雨的造访已经是见怪不怪,甚至在这样阴雨连绵的日子会有点讨厌泛滥的雨水,不过在北方老家,雨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却截然不同。
“春雨贵如油”,那是上小学时在课本里读到的句子,带着人生最初对美的理解,我会不由想起绵绵细雨滋润大地万物时的情景:柳树吐着嫩芽伸展着柔软的腰肢,迎着斜风翩翩起舞;灿烂的野樱桃花仰着妩媚的小脸,用雨露洗去多余的脂粉;苍劲的老松树尽量张着一簇簇的针叶,蕴积着待发的气势;种子或许就在土壤里蠢蠢欲动,准备到地面上来迎接生命的洗礼;还会有芬芳的泥土气息伴着花香、草香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让人不得不感觉清新地一震。看向远处时,一条条丝线般的雨丝绵密地织着,如同织了一张银色的纱缦,将整个村庄笼罩得绰约多姿。
相比如今经常的大旱,小时候的家乡夏天还是多雨的。雷电交加的雷阵雨,滂沱的暴雨,连绵几天的连阴雨,都会时不时幸临人间。
雷阵雨总是和人们捉迷藏般突然袭击,上一刻还有几缕阳光呢,下一秒随着几声隆隆的雷声滚过,雨便如竹筒倒豆般噼哩啪啦砸下来,把在地里劳作的人们捉弄地落荒而逃。但是雷雨一般时间较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时雨过天晴后还能看到绮丽的彩虹,由被洗涮得鲜鲜亮亮的世界衬脱着,就像神笔马良画的画,梦幻般印到小孩子天真的心里。
那时下滂沱大雨的机会也是很多的,雨量大的时候还会发洪水,但由于深遂的干河沟的存在,洪水对村庄一般不构成威胁,至多是淙淙地流个几天,最后渐变渐小,直至彻底隐去不见。碰到这种时候,在课堂上的我总是心不在焉,想着放学回家要经过的令人眩晕的湍流,既兴奋又害怕,好不容易挨到可以回家,远远地就会看到父亲们已站在水边,等着“渡”放学的孩子,然后我们就会被幸福地背过去,那个时刻会联想到课本讲的冒雨等在教室外接孩子的父母,体会着被不太会表达的父母偶尔宠爱的温情。然而危险归危险,这样的水又是孩子们嬉戏的天堂,有及膝积水的树林,储满雨水的天然大石窝,都是我们探险、玩闹的大爱场所,秀漂亮雨靴、逗癞蛤蟆、抓蝌蚪、捉蚯蚓、溅水泡,一群娃总会玩得不亦乐乎。
连阴雨的天气里,人们是最悠闲的,既然不能外出做事,那就干脆在家里“偷”浮生吧。那时的大人们不打麻将,一般只玩玩升级、斗地主等纸牌游戏,或者妈妈们纳纳鞋底儿,做些小点心给家人、邻居品尝,比如炒些葵花籽了,做个小饼了,蒸个包子了,总之变着花样地享受闲暇。这里要特别提到一种包子,它的馅料是由雨后生出来的一种叫地耳的菌类和鸡蛋一起炒制,包了小麦粉蒸出来。终于等到出锅,娃娃们就迫不及待不怕烫地在手里腾来腾去掂了一只,等热腾腾地咬上一口后,一种还带点雨水淋过青石那种特殊气息的清香充斥唇颊,加上软糯的质感,比肉类还鲜美的味道,真能称得上一种人间美味。作为一只从小被培养的吃货,这种味道二十余载后仍盘绕在我的记忆里。
秋风秋雨愁煞人。这个句子也是在小学时读到的,是绍兴的革命前辈秋瑾女士写的,她的革命事迹记得不多,只是对秋雨的这个评价却对我影响颇大。家乡的秋雨,带着渐渐到来的寒意,将村庄变得清冷、萧索。成熟的庄稼披着枯黄的外衣,等待着雨过天晴后最后的交付。白杨、楸树等各种落叶树耷拉着泛黄的叶子,在雨中瑟瑟发抖,就连狗儿都不再吐着舌头喘气,带着一身腥气直往屋里钻。而少年时代的我,带着维特式的烦恼,在雨中看着这些会有一些莫名的伤感,就连树上带着雨露的红苹果都不能使我振奋。寒冷的冬天的脚步就这样在我的烦恼中悄悄地近了。
不像南方经常下阴冷的冬雨,家乡的冬天不下雨只有雪,而那是不同于雨的另一番美妙记忆。
时光荏苒,气候的改变,风气的迁异,家乡的小儿也许再也不能感受到那些乐趣,只有像我这样长大的孩子,在这样的雨天里,暂时抛开阴雨助长的世俗的烦恼,想想家乡,想想小时候,让那些匆匆流去的时光碎片温暖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