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神,有的仅仅是“不明白”和“明白”的这两种人。明白人,不会被世界上的各种表象所迷惑,因此自主、快乐、逍遥;不明白的人,总是把什么都看得非常实在,心不断随着现象的生灭而发生着变化,心灵不能自主,因此痛苦烦恼。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仅仅是在这里。这很像一个人找到了房间的钥匙,就可以打开房门,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另一个人没有找到房间的钥匙,就只能坐在门外,期待和猜度着啥时候才能等到那个为他开门的人。
而所谓的命运是什么呢?它是行为的集合。你有什么心,就会有什么样的选择;你有什么选择,就会有什么样的行为;你有什么行为,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不管你信仰哪个宗教,信奉哪种哲学,都不能否认这一真理的正确性。这就像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一样,不管你用什么话语体系来诠释它,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正如你无法否认无常。
我不但不愿意在现实生活中做一个所谓的神,操控他人的命运和选择,即便在我所创造的文字世界当中,我也不愿意做那些人物的上帝。在我的心中,每一个小说人物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大自然的产物,不是我编造出来的。他们有着自己独立的个性、思想与追求,也有着各自的命运,我不会去干预他们,就像一个母亲不会干预腹中胎儿的成长一样。我所做的,仅仅是像怀孕期的母亲们一样,给我的“孩子们”补充营养,然后用我的笔,把他们健健康康地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写作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没有机心,没有文字,写什么人物,自己就变成了那个人物,写大漠,自己就变成了大漠,他们都是活生生的。
好多人在读了《大漠祭》之后,很为里面的一些人物感到悲伤,尤其是其中那个异常懂事的小女孩引弟。有人问过我,你为啥要让引弟死掉?我告诉他,结束引弟生命的,不是我,而是她的命运。乡下有好多这样的例子。好多地方,为了生个男孩,人们都要弄死小女孩。这是一种命运的必然。当然,也不是没有偶然。有的小女孩可能会被别人救下来,收养了,非常健康地长大,但她仍然会承受那种父母承受过的痛苦。人生就是这样。当欲望像潮水般淹没了人类的良知与智慧时,每一个人都会受到来自于外界的各种挤压。有的人在生活的挤压中堕落了,有的人却实现了超越,成为足以令万世敬仰的伟大人物,比如历史上的孔子、密勒日巴等等,比如《西夏咒》中的雪羽儿。其区别在于,你选择在痛苦中觉醒,还是宁愿在痛苦中放纵自己的贪婪和仇恨,因而变得更加愚痴?
每一个人都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能救自己的,不是你的老师,不是你的父母,而是你自己,而且永远都只有你自己。那么该如何自救?学会取舍,就是最好的自救之法。教会你如何取舍的人,便是你生命中的“贵人”,也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老师。
当然,智慧觉醒的时候,你会发现,真正的挤压,并不是外部世界对我们的挤压,而是我们自己对自己进行的一种挤压,是我们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我们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因为我们不明白,让我们感到痛苦的,其实不是别的东西,而仅仅是自己的贪欲。陈亦新的母亲有句名言:“只要依靠双手,捡垃圾也会吃上饭的。”就是说,单纯地生存用不了多少物质,在基本的生存满足之后,幸福与否就取决于心灵的明白与否。当我们懂得珍惜、懂得知足的时候,生活是快乐而简单的;一旦我们想得到更多自己不能拥有的东西时,痛苦就会爬上我们的心头。
殊不知,所有贪求的对象都是一种因缘聚合之物,无论我们拥有与否,它都不会永恒不变,包括贪婪本身,也不过是一种瞬息万变的情绪。当我们不明白这一点,把它们都看得非常实在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就会感到痛苦,因为生活不一定每次都会让我们拥有自己想要之物。你可能会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可能会看上一台你买不起的名牌手机,还可能会很想得到一个不属于你的工作机会,欲望与现实之间总是存在着太大的差距,当我们执著于欲望时,得到的往往是无奈。所以,有人说,人生是无奈的。对于不明白的人来说,确实如此,即便苦中作乐,也是一种巨大的无奈;但是对于明白人来说,生活中则是无苦也无乐,仅仅充满了各种经历和各种可能性,这些经历和可能,便构成了生命的丰富。
——节选自《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雪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