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工作之后,我觉得我还是跟别人不一样,尽管我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跟别人一样。
我也结婚,然后就申请当班主任,成为了全校唯一的女班主任,带的班永远是第一。顺便还去考了个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在学校心语室做了兼职。
我也生孩子,然后在别人扎堆吐嘈老公孩子和婆婆的时候,勉强插个话,刷点存在感。至于其他时下流行的电视、娱乐明星的八卦、美容护肤的心得等等,我依然一片茫然。
从小到大,我好像都是时代潮流的绝缘体,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别人都忙着买房投资时,我无动于衷。别人都忙着学车买车时,我还是无动于衷。
可是,年少时的与众不同往往让人觉得骄傲,年长时的与众不同却只让人没有安全感,好像走在了一条错误的路上,身边连个同行的人都没有,越走下去就越荒凉,尤其是还能清楚地听到对面别人呼朋唤友的笑声。
我开始变得焦虑。
每晚追剧,然后又觉得浪费时间,于心不安,晚上失眠。看热门小说,呼啦啦地翻了几十页也不知道究竟看了点什么。心里总是空荡荡的,然而又喧闹,感觉四面八方都是不知道哪儿来的回声。
只有在田径场上散步时,心才是安静的,固守着本来的节奏,缓慢而坚定地跳动。可是我不能一天到晚地散步啊。
后来我就开始报名各种各样的网络培训班,学烘焙,学英语,学播音……学得最多的还是写作,因为曾经写作才是我唯一的温暖。
我不知道一个单纯的孩子究竟要多倒霉,才能在还没有过完最后一个儿童节时就被迫面对闺蜜精心设计地陷害,周围人事不关己的冷漠,甚至还有老师不分青红皂白的批评。
当你深深相信的那个世界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瞬间坍塌成一堆碎片,你陷在废墟之中,四望无依。这时,能拯救你的,除了写作,还有什么?
那时,我抱着日记本,没日没夜地写。它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倾听我的诉说,包容我的任性,也温暖了我的青春。我常常写着写着就自言自语起来,吓得周围人都不敢跟我同桌,可是我并不在乎,因为写完了的我总是心情舒畅。
巴金说得没错,写吧,只有写,你才会写。大量地写作让我的作文水平异军突起,我的语文成绩也迅速上升,连带着我也成为语文老师的新宠。他毫无保留地赞美与推介,让我不光在本班,甚至在整个年级都颇有声名。
突如其来的出名,似乎让班主任也发现了我的巨大潜力。作为数学老师,他开始给我开小灶。我不计前嫌,努力配合他。不到两月,我的数学成绩就跟语文并驾齐驱了,我成功跻身班级前三名,并且极其稳定,一堆男生总是围着我请教学习方法。
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生活似乎对我变得格外仁慈。可是,都是假象。
不知道是谁把我的日记本偷走了,还放在班主任桌上。我已经不想去赘述他看到我日记后的那些古怪神情,只知道从此以后,我就成了他眼中的问题学生,是班里男生的红颜祸水。
然后我被他封杀了。封杀的意思就是谁敢跟我说话,严惩不贷,尤其是男生。大家特别有默契地孤立了我,以前围着我讨论学习的人现在都离我远远的,视我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除此之外,我和同桌同时被叫了家长。作为在我日记里出现频率最高的男生,他逃脱不了跟我的暧昧关系,光荣地成为我的初恋对象。我是在我妈那里听说我跟他早恋的事,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然后撕掉了所有的日记本,倔强地以绝食来跟老师抗争。
我没赢,但是也没输。被我连累的同桌见我日益虚弱憔悴,终于良心发现,私下里跟我和好如初。我在四面楚歌的处境里开始了真正的恋爱。
那是一场苦恋。于我,不过是两个人的相依为命。于他,却是意义重大。他似乎要得太多,我给不起,也不想给。他又不肯放手,纠缠了我整个青春,不堪回首。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不写日记,会不会就没有那样一场无妄之灾?虽然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可是我显然是有了自己的答案,所以我再也不写任何与作文无关的文字。
写作之于我,成为禁忌。
重新动笔已是工作之后。我作为文学社的辅导老师,经常被学生约稿。本以为早已生疏的笔墨,原来捡起来那么容易。那些孤灯独对的夜,我握着笔,回想着我的青春年少,然后用文字绘出来,把成长过程里的痛苦和挣扎,一一再现。
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做的这件事多么有意义,直到我开始收到一个陌生学生的来信。他是一个大学生,从我们学校毕业的,他说他完全是靠着我的文字给予他的力量才坚持读完高中的,他还说我的文字是他整个高中时代唯一的温暖和慰藉。
原来如此。我第一次发现我的文字如此有用,于是开始频繁使用它。
我所在的班级一定会写周记,经常是学生写三百字,我的评语有五百字,改一次周记几乎要花我半个月的时间,带的两个班就是一个月。很累的时候也会想偷懒,叫课代表不要收周记,可是课代表说,大家都喜欢写。
学生喜欢,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更为勤劳地多批多写,给迷茫痛苦的他们以一些过来人的指导。比起写作文来,他们写周记的效率高得令我吃惊。
想想也是,我让他们自由表达,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他们自然有更多的表达欲望。我写作也是这样自由,所以我乐于表达。
但是参加过有书的写作训练班后,每天都要完成相应的作业,写作于我,便成了件痛苦不堪的事。我开始怀疑我的写作能力,尤其是看到老师讲的跟我们平时教学生的完全相反。
老师说,写作要关注读者。
我们说,写作要关注自我。
后来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老师教的写作是门赚钱的技术活,这年头,你要别人的钱,别人就会要你的命。能不考虑衣食父母的感受么?至于那些什么爆款文章,就跟淘宝爆款一样,是滥大街的东西,还有什么必要趋之若鹜呢?
我绝对不怀疑跟着那些老师学,能成为超级写手,点字成金,及至财源滚滚。可是我觉得跟着老师学,我只会越来越讨厌写作,因为它成了我取悦别人的工具。媚俗,或者媚人,这都失了一个写作者的初心。
真正纯粹的写作,分明就是先有着强烈的表达欲望想要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再试图用准确的文字去描绘它,最后才可能激起别人的共鸣。
回看历史,哪位千古留名的文人墨客不是笔随心走,最后留下不朽的佳作?我没有不朽的野心,但我觉得写作的最高境界是,未尝有意为文,而文无不至。
如今参加金老湿的写作班,感觉好多了。究竟是我教出来的学生,三观比五观还正,强调写作要先感动自己,才能去感动别人。此时的文字变成了自己和读者之间的桥梁,从一颗心走到另一颗心去,疗愈自己,再疗愈别人。
愿每一个人都能通过写作疗愈自己,救赎自己在这个世界里不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