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依然是小雨。
江南夏季里常见的小雨。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雨了。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一直住在一个长满了骆驼刺的荒漠，那里最多的就是漫天黄沙。
“小二，来壶茶。”他眼睛一直望着窗外飘落的雨丝，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用再问，小二忙不迭地送上早已沏好的滇红，因为二十天来他只坐靠窗的这张桌子，只点这一种茶。
他拿起壶，倒了一杯茶。温润红亮的茶汤，在天青色的斗笠茶盏里跌宕起伏，荡起一串小小的气泡，瞬间便又安静下来。
茶楼还是这家茶楼，桌子还是这张桌子，茶还是原来的味道，甚至这雨也如同二十年前一般淅沥。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手不禁抚了一下桌上的那柄长剑。其实，他并不喜欢雨，不喜欢雨落在脸上的感觉。湿湿的，太像眼泪。
他在等。
等一个人。
等一个女人。
（二）
二十年前。
茶楼。细雨。午后。
喝茶的人已经等了很久。
楼梯响动，脚步声渐近。
喝茶的人慢慢抬起头，她用一只手撩起额前的几丝乱发，看着他，笑道：“你终于来了。”
他是县衙的捕头，功夫好，人又帅，每个女子见了他都会笑，不同的是，有的人笑在脸上，有的人笑在心里。可他望着眼前容颜依旧的这张脸，却一时无语。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找错人了？”
他摇摇头。
那女子又是一笑，随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茶是红茶，方离茶壶，一缕香气便散了开来。“喝茶。这茶温婉细润，入口略苦，即而回甘，你会喜欢上它的。”
她是他要抓的江洋大盗。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出手，而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缉盗。他已追踪她半年有余，数次即将得手，却又被她逃脱。不仅逃了，还扯下蒙面的丝巾，回眸一笑。
他在她的对面坐下。茶盏就在面前，香气氤氲。
“敢约我喝茶，不怕我伏下人手抓捕你吗？”他冷冷地问。
她仍然是一笑，没有回答，却道：“怕茶里有毒吗？”他一语不发，拿起面前的茶盏。盏的边沿很薄，胎又很厚，舒适地贴合着嘴唇。茶，温度正好，滑过舌尖的刹那，他感到一种令人愉悦的苦，继而一种温润的甜袭来，像一个短暂的拥抱。他闭上了眼睛。
“我就说你会喜欢上这茶的！”她望着他的眼睛，咯咯地笑着说。
“是吗？”他睁开眼睛。“茶是好茶，不过你约我到这儿，难道就为了品茶吗？”他追问，口气却已轻了许多。
“当然不是，我是想给你看一件东西。”笑，她又是轻轻一笑。
“什么？”
“这个。”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他接过布包，正诧异时，却发现对面的她神色有变，嘴角竟渗出一丝黑血。
她颓然倒地，脸上却仍然带着微笑。
（三）
事情来的太突然。
他未及多想，扔下手中的布包，伸手便去扶她。她的衣服是那么轻薄，他的手瞬间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而随着温暖而来的，还有一丝奇异的香气。
他看着她。她的嘴角依然微笑。只不过，她的眼睛却慢慢睁开，微笑浮上眼角，更迷人了。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他的脑海里只留下了她的微笑，还有桌上打开的布包。布包里面是一个精心刺绣的香囊，异香扑鼻。他忘记了，用毒是她的家传绝技。
她站起身来，用锦帕轻轻拭了一下嘴角，冲着楼下喊道：“小二，这位客人身体不舒服，帮我扶下楼去！”
楼下，早有一辆马车等候。车厢华丽的像春天。她上了车，挥起马鞭，扬长而去。他躺在车里，一动也不动，如同睡着了一般。香囊挂在车厢顶上，兀自荡来荡去。
她回头望了一眼，低声自语道：“谁让你总是跟我作对呢？今天可是对不住了。”说罢，不禁用手抚了一下肩，那里仿佛还有他手的温度，脸不禁一红。
夕阳西下，一条官道被晚霞映得粉红。马蹄声碎，一路向西而去。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