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久,我的朋友:
我在痛苦紊乱的心情下给你写信。
从真真身边回来后,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在跟她的交谈中,我意识到了一系列的问题,这几乎把这几年支持我生命的柱石摧毁。在离开她的时候,我内心痛苦极了。我恍恍惚惚地走上山路,几乎走错方向。
我越是了解她的个性,就越想闭上眼睛,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因为我不能给她幸福。
如果说,过去我是以一颗幼稚的心灵去寻找虚幻的感情寄托,那么,今天面对着这个值得尊敬,值得去爱的人,却没有能力去爱,这不是真正的痛苦么?
因此,出现了这样的现象:我内心把她当做女神来给她画像,在嘴上只能说把她当做一尊雕像来画:给她写信时,内心汹涌的热情被压制住,却精心选择恰当的词句,显出冷漠无情的口吻。跟她谈话时,想马上离开她;等到真的要走了,又想再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
我成了个真正的不幸者。与她谈话,使我想起了少年时代报考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的事。当时,我是镇定的。我蔑视考试录取时对我的判决。我知道,我的画是出色的,只是因为出身不好,有海外关系——父亲在美国开饭馆,才未被录取。对未来,我当时仍然抱着幻想。统考时我又考到了北京。似乎我受伤的心稍稍得到了安慰。然而,万万想不到从此我背负了现实的重压,内心的自我慢慢被消溶了,灵魂被侵蚀了,活跃,浪漫的个性被磨损了。我变得麻木不仁,谨小慎微,不敢大胆地表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敢热烈地爱和恨......我沉浸在忘我的工作和学习中,时间一过就是七,八年。朋友们唤醒了我内心的自我。我正面临一个复兴时期,我正需要大胆地正视生活! 然而,真正和她交了朋友,我才发现过去长期受压抑之后,我被生活抛离得多么远!我落伍了。一切都太晚了!她热烈地追求自由的性格,坚强的意志,大胆的热情。她崇高优美的情操照射得我睁不开眼。由此,我又想到了自己的出身,地位,经历,过去和未来......
我热爱祖国,献身于人民事业的感情曾经被践踏过,一个不值得去爱的人抛弃了我,这反而有利于我的艺术。然而,真真是一个这样的女性呵!爱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爱。我却不能,永远不能了。
我有什么罪?难道要我用一生辛勤的劳动去赎还父辈的“罪恶”么?为什么我不能去爱值得爱的人?难道我只有生的权利,再没有任何其他权利了么?难道我只能做根木头而不能成为一棵长满生命绿叶的大树吗?
现实是这样的无情。多么凄凉呀——我第一次喊出这样的呼声!想哭么?我已经没有了眼泪。是的,在写出内心痛苦时,是更加痛苦的——因为它被意识到了。
难道我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么?支持我生命的这最后一点权力也要被剥夺了么?我永世没有出头之日了么?我有什么罪?!
我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尊重这种崇高的感情,给她知识,力量和幸福,吸引她参加到为祖国而奋斗的伟大行列中来。
我为我的朋友们感到骄傲。因为即使在最沉闷,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从未放松过工作和学习,从未忘记我们贫穷,落后的祖国到底需要干什么。我渴望着朋友们的圈子越来越扩大。至于我,无论如何,我忠于我们的友谊。我将含着心酸的泪水去描绘我们艰苦的奋斗,未来的胜利和欢乐的图景。我将屈辱深藏在心底去表现崇高的形象。
我不会损害她的自尊心和她的感情。我只是小心慎重地和她通信,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她内心的光芒刺痛了我。我不是虚无主义者,我相信生活本无谓幸福不幸福。只要我永远向着我所见的光明,走我认为我应该走的路,我就永远是幸福的。
我仰望群山,山峰上的余晖消失了......
我想听见满山的回响,却不能热情地呼喊;
血写的文字,只能永远埋葬在荒僻的山林,
不,我曾经向群山热情地呼喊,
但空空的山谷没有一丝回响。
春天来了,春天不属于我!
你的痛苦中的老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