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腐烂的气味和酒气弥漫,隐约参杂了些许廉价香水的香精味。少年揣着口袋悠悠走着,昂贵的小皮鞋踩进泥土里,耳边净是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猫儿挠墙的声音,忽然,他踩到什么东西似的,就在他止步的空隙,有东西缠上少年的脚,一双脏兮兮的小手,于是他欢快地吹了个口哨,随后狠狠踢了两脚地上的人。她紧紧抱住少年双腿不放,少年的两脚直接把她手臂上的痂皮踢出了脓血,从薄薄的衣服里渗透出来。少年嗅到空气中丝缕血腥味,却听不见人的惨叫哪怕细微呜咽,好奇而兴奋地蹲下撩起她洗褪色的宽大衣服,一块块青紫淤痕映入眼帘。飞蛾围绕着摇晃的生锈街灯,投射下来的昏黄光线隐约照亮了那个如夏日晚风般令人清爽舒适的少年的平静双眸,"嘿,小垃圾,跟我离开这里怎么样。"噢,天知道她当时只是想要一块能吃的面包而已。
尽管惊讶,一众仆人还是不敢多言,女仆低头帮她仔细梳理毛躁打结的头发,发丝的水滴尽数落到白毛巾里,洗发水的橙香像是甜甜的果酱融化在味蕾,丑陋的伤痕还在,崭新的红格子裙依旧衬得她像橱窗里的洋娃娃。她捧起玻璃杯,一口一口小酌着温好的牛奶,眼睛忍不住四处张望,苍白的唇进食缓慢,她在尽量使自己的吃相优雅起来,时间在沉默中过去,她拉起帕子擦了擦嘴上的酱汁,嘶哑地言道:"谢谢"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可说,"吃完了?那就来陪我玩吧。"少年欢快地牵起洋裙少女走向花园,那一丛枯萎的玫瑰显得格外刺眼,曾经高傲的身躯枯萎扭曲,极度卑微地缩进泥土里,干涸的刺却依旧追随痴缠,至死不休。少年指着那处地方,歪了歪头,嘴角的笑容更甚:"我讨厌这个碍眼的东西,你帮我把它们清理干净?好吗?"她忽而沉默,奇怪地望向少年,少年眼眸弯弯,笑容不变,却满是疑惑和不敢置信,一只手按上她单薄的肩,力道之大让她不禁屈膝蹲下,他语气凌厉:"我说过的你都会帮我完成,对吧?" 她缩缩脖子有些害怕地点点头,不禁想到:真是个奇怪的人,虽然自己也挺奇怪的。她扶着腿站起想去找专门的园丁工具,少年的笑容消失了:"既然你开始并没有帮我的意思,那么现在也不必去找工具了,就用你的手把它们一枝一枝清理干净。"当她双手沾满新鲜泥土和血液,平静地来到少年身边,棕褐色的目望向高自己一个头的他,少年抬手温柔地抚摸起她并不光滑的头发,拣出穿插在发间的几枚枯叶,少年一只手紧紧箍住她欲往后藏的手,俯身轻嗅笑语:"新鲜血液和泥土的芳香……你看,是不是很好玩?" "为什么不喊疼?难道你没有痛觉?" 她不自觉想起枯玫瑰那般诡异扭曲似是人为造就的姿态,感觉自己惹上了大麻烦。
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对于她来说时间仿佛是一个不变的可有可无的词语。雨声唤回思维,她停下戳窗户的手愣在原地,那群与少年交好的,惹人厌的同学又来了,领头的男生得意地说:"给你一个惊喜!"一群人生拉硬拽着她来到前院,她一言不发撑着伞,雨淅淅沥沥下大了,紧跟其后的仆人为他们撑伞,时不时擦去他们脸上打进来的雨滴。身侧的他们似乎有无数话题,她如何也融不进去,她低下头默默穿过平铺的大理石路,突然,她被一双手,或许是无数双手用力推进泥泞草坪里,咸咸的雨水和泥土沾住她的皮肤,将她浇灌成泥人,细碎锋利的小石子磨损撕裂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翻倒在地的雨伞伞骨从她的眼睛擦过,大概……差点要瞎了。她听见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少年们都指着她大笑,"哈哈哈,你们看看她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很惊喜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她好蠢啊。"雨水不断从发丝滴落模糊了她的双眼,像是流不尽的眼泪,少年们从不会为自己恶劣的行为感到内疚。她已经谁也不去听,谁也不去看,因为无论如何那位最亲近的少年总是微笑着说:"你看,好不好玩?" 少年开心时或拍拍她的脸,或抚摸头发以示奖励,也或许会拿零食果脯投喂,生气时出奇狂躁,总有意想不到的惩罚。她把衣服上的泥水拍了又拍拧了又拧,捡起折断变形的雨伞,摇摇晃晃地狼狈而逃。只是这一次,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恰如其分的温柔,似是初次对视的双眸,她受惊地抬起头想要摆脱,熟悉的声音响起:"走吧。" "一起回去。"少年牵起她的手,一把伞隔绝了繁杂雨声。
隔着一帘烟雨,少年转身吻过静立的她,青涩而粗鲁,且毫无美感。"爱是亲吻。" 模糊的话语敲打着她的心,她看不懂。翌日清晨,他亲自把花园的玫瑰精心修剪下来,用牛皮纸包好捧到她面前,花瓣沾着露水甚是可爱。她不说话,少年就捻起玫瑰握在手里,尖锐的刺埋进皮肉,她乖巧舔去流出的血液,暗红凝在唇瓣欲滴,然后转身去拿创可贴。"什么是爱呢?"她想。少年问到:"你喜欢这个吗?"她下意识轻微摇摇头,随即意识到什么后大力点头,少年不希望有人忤逆他,很多时候不说话也不一定能善终,少年开始狂躁,红着眼眶撕开创可贴离开了。
十七岁,少年陆陆续续带了许多趾高气昂的女人回来过夜,亲吻相拥仿佛最甜蜜的爱人。"爱是……亲吻。"今天的他看着陌生面孔的女人依旧在抑郁重复这句话。她依旧会若无其事地找时间要求少年讲故事,一拽少年衣角,他便会用生硬的嗓音讲述起古老的故事。她向往故事里涌动的自由的蓝色,于是少年便带她去海边。她会在沙滩印下一个又一个脚印,即使会被浪花抚平,但她觉得有意义,就像证明她来过。
日月星辰更替了无数,多少事情忽已暮,少年变成青年,会哭会笑会喜怒哀乐,不再神经兮兮。她已经很少见到曾经的少年,直到这里被摒弃遗忘,杂草丛生。她坐在阁楼上,望着一片荒芜,想抬手戳戳窗玻璃,手指从中穿过扑了空,她忘了,自己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她像沾染晨雾的玫瑰悄然败落,坠入一度向往的无边深海,黝黑的海底有幻沫般令人唏嘘的爱情,白珍珠和宝石珊瑚会为她编造长眠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