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与咕咕再次失联的第63天。
发出的消息再也没有得到回复。
没有确切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再次出发前,咕咕拜托我记录下他和逝去战友的故事,他说那些让他悲恸到绝望的兄弟,每一个他都必须记得。于是,我拿起笔,开始为他记录下来。这是咕咕在叙利亚的第二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他最为嫌弃的一位战友。
上一篇:从叙利亚战场回来后,他患上了PTSD
一
小剥皮身形颇为瘦削,与其他几名来自同一地区的白人队友形成了强烈反差。
起初大家只叫他“剥皮”,但因为个头矮,外号前面就顺理成章地多了个“小”字。
在叙利亚,国际志愿军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名,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称呼对方的库尔德假名或外号。但自打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出“小剥皮”这个词,咕咕就莫名感觉这名字不吉利。
小剥皮约莫40来岁,颧骨高隆、鼻梁歪斜,脸上蓄着稀疏的胡须,栗色的头发总是凌乱无序,脸上还总带着戏谑的笑。
但谁能想到,这个看似邋遢软弱的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战场了。“小剥皮”则是他初次来叙利亚参战时就开始使用的外号。
咕咕并不喜欢这个家伙,两人的关系也不亲近。关于这个外号的由来,是听别人说的。
队伍中的老大哥Rafiq,是小剥皮去年参战时的老队友。据他所说,初到罗贾瓦时,这个“长相猥琐”的小个子总喜欢把“剥皮”挂在嘴边。
有猫从小剥皮面前经过,他就会掏出怀里那把“祖传”的匕首胡乱挥几下,然后说句“小东西毛色不错,剥了皮当坐垫一定很软。”
瞅见觅食的流浪狗,他会找块石头砸过去,扬言“把它们剥了皮,放在楼顶射击口垫屁股”。久而久之,便落了个“剥皮”的外号。
知道战友们称呼自己“小剥皮”,他颇为赞同,表示“如果抓到ISIS,一定活剥他们的皮。”
然而纵使他说了无数次要“剥皮”,直至他离开这个世界,也没实践过一次。
回想起自己与小剥皮的初次见面,咕咕记忆里的场景并不愉悦。
那是抵达叙利亚的第三天,作为新招募的志愿军里第一个报到的咕咕,终于迎来了新队友。
闲逛回来的咕咕看见驻地门口站着两个壮硕的白人,询问后得知是新队友,他兴奋地掏出刚买的万宝路给两人各自递了根烟,攀谈间朝院内瞥了一眼,才发现还有一名队友正在刷鞋。
咕咕准备给蹲在水盆旁的瘦削男人也递根烟,谁知拿烟的手刚伸出去,他就后悔了。
低头洗鞋的男人正是小剥皮,而他用来刷鞋的刷子,竟然是咕咕刚拆封不久的电动牙刷。
那一刻,结识新队友的愉悦瞬间荡然无存,咕咕压住心中的火,用英语告诉小剥皮:“这是我的牙刷,不是鞋刷。”
小剥皮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向咕咕,连句“Sorry”都没说,用牙刷指着咕咕表情夸张地惊呼:“亚洲人,天呐,竟然来了个亚洲人。”
咕咕甚至能从对方当时的表情中,解读出明显的轻蔑和歧视。但出于对新队友的欢迎和尊重,咕咕不想在这件小事儿上过多纠缠,更不想因为一个牙刷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然而第一印象很差,就很难再被改变。
咕咕没有继续递烟给初次见面的小剥皮,而是夺过他手里的牙刷,丢进了屋内的垃圾桶。
随后,咕咕发现自己的床铺被翻动过,床头的啤酒开了一罐,刚铺两天的浅色床单上还留有一枚脚印。咕咕下意识地想到小剥皮,因为新到的三名队友中,只有他“看起来不像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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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驻地天台站岗的咕咕 | 作者图
刚到叙利亚时,咕咕是个有脾气的“公子哥”,对自己的私物很在意。当时他想问是谁踩了自己的床垫,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双臂交叉站在桌子边的小剥皮便舔舔嘴唇做了个陶醉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啤酒真好喝。”
没有任何歉意的“生事者”自投罗网,咕咕瞬间炸毛,当即要求小剥皮把自己的床单洗干净。
听到这话时,小剥皮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摊开双手朝其他两位队友投去问询的目光,大抵是不敢相信咕咕能说出“洗床单”这种话。
当时房间内的气氛很尴尬,咕咕语气生硬地重复了好几遍自己的要求,小剥皮却嘲笑咕咕是个“像女孩的男人”,并耸耸肩说了句“That’s ridiculous(真可笑)”。
如果没有其他队友打圆场,咕咕觉得他与小剥皮打架的时间肯定会提前到相遇那天。
后来,在其他两名队友的劝说下,床单的事咕咕没再坚持。可他心里却结了一个疙瘩。
二
前线战事紧张时,后方据点的补给不能按时按点,吃食问题很多时候都是咕咕他们用轮流做饭的方式解决。轮到小剥皮做饭的日子,队友们会觉得十分头疼,因为他一通乱炖煮出的“猪食”绝对会难以下咽。咕咕至今也不清楚,小剥皮是真不会做饭还是故意折磨大家。
纵使自己的厨艺令战友们的胃饱受摧残,小剥皮却不以为意,等其他队友做饭时,钻进厨房指责人家烹饪的东西“闻起来真像在煮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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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剥皮”做的饭 | 作者图
不仅如此,小剥皮毫无底线的恶作剧惹怒过很多队友,茶壶里撒尿,啤酒里塞烟头,米饭里埋虫子,别人洗澡时拍照……
队友们无一幸免地都被他捉弄过。久而久之,大家达成共识:对小剥皮能躲则躲。
咕咕本以为他和小剥皮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可以一直继续下去,可老大哥Rafiq的死,却打破了这种维持很久的平衡。
ISIS的一次深夜偷袭,导致咕咕敬重的老大哥Rafiq头部被流弹击中,队友们合力击退据点附近的武装分子后,Rafiq早已断了气。
作为与Rafiq数次并肩作战的老队友,那天晚上,咕咕从小剥皮眼中看到了哀伤和痛苦。
国际志愿军在库尔德队伍中地位较高,一旦阵亡,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会举行隆重的葬礼。Rafiq生前的意愿是阵亡后埋在这片他战斗过的土地上,于是按照惯例,库尔德方面隔天要为Rafiq举行葬礼。指挥官选了6名队友,为Rafiq抬棺,其中就有小剥皮。
然而Rafiq下葬那天,更高一级的长官来参加葬礼,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让咕咕代替小剥皮为Rafiq抬棺,原因就是想让这个战场上难得一见的亚洲人在大众面前露露脸。
如果小剥皮是被其他队友替换,大抵也不会激起他如此多的不满和愤怒,可偏偏这个人是素来与他不和的咕咕。
葬礼结束后的当天夜里,咕咕辗转反侧到次日凌晨五点都没合眼,见天色已破晓,加上烟瘾犯了,索性起来出去抽烟。
点上烟走到屋顶的咕咕,想去看看值岗的队友,却意外碰到同样在屋顶抽烟的小剥皮。
咕咕瞬间就没了抽烟的兴致,感觉因抬棺之事对他极其不满的小剥皮一定会趁机嘲讽他。
俩人又免不了一顿唇枪舌战。
然而小剥皮却像突然转性,扫了眼咕咕后便自顾自地抽烟,破天荒地没有说一句话。
咕咕给值岗战友递了根烟,眼睛却不经意地瞟向小剥皮。晨光熹微,瘦削干枯的小剥皮夹着烟倚靠在防御墙上,视线越过遮挡落向远处,脚边散落了一地烟头,看起来是一夜未眠。
失去队友的心情,咕咕能够感同身受,何况Rafiq还是与小剥皮数次并肩作战的老朋友。
如果小剥皮能一直沉默,他与咕咕的矛盾大抵不会再次激化。但因为想亲自送老战友下葬的机会被咕咕抢走,他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于是针对咕咕的恶作剧突然多了起来,甚至连咕咕上厕所时,他冲进去拍照越来越频繁。
本着对小剥皮失去老朋友的一丝同情,咕咕一般都是能忍就忍,可没想到后来,小剥皮的一次“恶作剧”,彻底触碰到了咕咕的底线。
三
那天是咕咕和队友哈姆扎的巡逻日,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他俩值岗时也是尽量找片树荫躲着。夜色渐渐吞噬了光明,返回据点的路上,咕咕的右眼皮开始跳个不停。
咕咕说自己不是一个迷信的人,通常左眼跳会自然而然地归结为即将有好事发生,但右眼跳的时候认为肯定是自己前一晚没休息好。
当天回据点后,咕咕一进屋就感到气氛不同往日,那天很多队友都外出了,平常打牌聊天十分热闹的宿舍,变得很安静。
宅男队友在睡觉,小剥皮在挑逗他前段时间从废墟里捡回来的猫。除了在屋顶执勤的队友,屋里只有这两个人。
将枪放在床头的咕咕发现,他的被子不见了。
咕咕巡视四周后没看到被子,但他不想叫醒睡得正香的宅男队友,更不想搭理小剥皮。
队友哈姆扎知道两人之间有过节,便主动询问小剥皮有没有看到咕咕的被子,小剥皮则双手一摊,表示“没看到”。咕咕当时瞟了一眼小剥皮,从他的表情确定,这事儿绝对与他有关。咕咕压着火去院里找了一圈,没看到被子的踪影,随后开始顺着闲置的屋子一间间搜寻。
等他来到平房尽头搁置杂物的屋子,刚踏进去就感觉不足十平方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血腥味,更不是烟酒味。
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焦糊烤肉味。
咕咕下意识地捏了捏鼻子,视线滑向墙角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的被子被折叠成了茧状,仿若一个巨大的蚕蛹,被遗弃在杂物堆旁。
他抖开被子,一个焦黑的物体滚了出来,刺鼻的焦糊肉味瞬间扑面而来。
咕咕说,那个瞬间,他终身难忘。
那具被烧得扭曲变形的尸体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掉落在自己脚边,虽然咕咕见过无数尸体,但那次是他第一次看到被烧焦的人。
很快咕咕就意识到,这具尸体应该是昨天他们围剿ISIS时抓获的那名俘虏。
当天中午,咕咕出去巡逻前,战友们曾一起讨论要不要把这个俘虏处理掉。虽然按照规定他们没有权利私自用刑,但有人想替逝去的战友出口气,便提议不如趁指挥官不在据点,把这个俘虏给解决了。为了让“小剥皮”这个外号名副其实,队友们拍手起哄,让小剥皮用自己“祖传”的匕首,扒下这名俘虏的皮。
当时抱着猫盯着俘虏看了几眼的小剥皮,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屑,说了句“指挥官不会允许的”便扭头进了屋。咕咕和其他队友一阵哄笑,嘲笑他是个名副其实的胆小如鼠的怂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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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驻地房间里休息的战友们 | 作者图
随后咕咕和哈姆扎出去巡逻,离开据点前,大家都还在讨论如何处置俘虏的话题。
之后发生的事,是其他队友告诉咕咕的。
这个俘虏并不像之前他们抓住的那些恐怖分子一样怕死,并且还会讲英语。解开封口胶带后,他不停咒骂国际志愿军,扬言自己的组织一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他们迟早要死在叙利亚,并说自己曾经肢解过很多志愿军的尸体,卸下来的尸块都被他们串成了“糖葫芦”。
最初大家只是过过嘴瘾,的确没有真正想过处死他,但耐不住他自己作死。
被激怒的队友们开始轮流动手打他,但最后要了他的命的,竟是小剥皮。
队友们用“Crazy(疯狂)”来形容当时的小剥皮,说他像发疯的狮子般从屋里冲出来,对着恐怖分子的头开了好几枪,随后又从皮卡车抽出半桶汽油,点燃了那具早已死透的尸体。
后来咕咕从指挥官那儿得知,小剥皮患有严重的PTSD,而他曾经的战友中,有人被ISIS肢解并做成了“糖葫芦”。
四
懦弱无能的小剥皮能枪杀俘虏,一忍再忍的咕咕也能情绪失控。意识到自己的被子里裹着的尸体是ISIS后,咕咕彻底恼了。
他确信除了小剥皮这种变态,正常人绝对想不出来如此卑鄙的“恶作剧”。
咕咕扔掉他的被子,将指挥官教导数次的“团结”抛诸脑后,火冒三丈地往宿舍冲,决定用拳头好好教训小剥皮这个“渣子”。
等咕咕径直走到正在撸猫的小剥皮跟前,二话不说抡起胳膊甩了他一个耳光。
小剥皮当即连人带板凳摔倒在地,而他怀里受到惊吓的小猫则迅速跳到了墙角。
大概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咕咕的过激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挨了耳光的小剥皮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开口询问咕咕动手的原因。他瘦弱的身体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跳起,用力将咕咕推搡到了墙角。
小剥皮本想拎一床被子往咕咕头上蒙,但比他高一头的咕咕却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咕咕说他能看到自己手背上青筋暴起,也能感觉到口鼻中喷出的气体是灼热的。想到两人积压已久的矛盾和摩擦,他不由得加大了手指上的力度,用膝盖死死顶着小剥皮的身体。
咕咕警告他,“如果再有下次就掐死你。”
咕咕的手指越收越紧,小剥皮的脸憋得通红,开始呼吸困难,张嘴大口喘着粗气。但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害怕,竟朝咕咕挤出个得逞的笑。
队友哈姆扎一直在劝架,而被打斗声吵醒的宅男队友也拽着咕咕的手臂让他“别冲动”。
两个队友劝他“Relex,Calm down(放轻松,别冲动)”,那一刻,咕咕又找回了理智,准备松手。但就在他犹豫的间隙,小剥皮一下咬住了咕咕的手,疼得咕咕立刻将手收回。
挣脱钳制的小剥皮突然发疯似地捶打咕咕,而怒不可遏的咕咕则一拳击中了小剥皮本就歪斜的鼻梁。一时间,小剥皮鼻血迸流。可他随手抹了把脸还想还击,此时,从外面回来的队友迅速将两人隔开,不让他们再有肢体接触。
吃了亏的小剥皮捂着鼻子,口齿不清地咒骂咕咕,并高声叫嚷“如果不是父母有钱,你就是一头蠢猪而已。”本就心间窝火的咕咕见小剥皮没有服软的迹象,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
既然两人不能再打,咕咕索性拉张椅子坐在宿舍中央,开始控诉小剥皮的“罪状”,并将那些道听途说的事情一股脑儿地讲给大伙儿听。
咕咕说他当时的脑袋是混沌的,故事大都被他添油加醋,英语表达不清的就直接用中文,总之怎么难听怎么说,也不管别人能听懂多少。
咕咕心里清楚,听说的东西真假难辨,却依旧用这些故事指责小剥皮是个“loser”,永远只能生活在社会底层;指责他胆小如鼠贪生怕死,别人都敢去前线,他只能缩在据点当看家狗;指责他在自己国家活不下去天天捡垃圾吃,就差没有吃屎;指责他抛下队友独自逃跑,是不折不扣的逃兵,是害死队友的凶手。
再后来,咕咕从行李袋中掏出他来叙利亚前换的美金,举起来让小剥皮抬头看,并嘲弄他如果给自己当狗,就把这些钱施舍给他。
小剥皮沉默了,脸挤成了皱巴巴的橘子。
咕咕不知道小剥皮能承受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但他觉得,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底线。
情绪近乎失控的咕咕用最恶毒的话对小剥皮进行攻击,并编排小剥皮肯定没有老婆,就算有,她早就跟别的男人睡,给他生了个野种。
沉默许久的小剥皮终于开口,他从拦着他的战友身侧挤出去,大吼着“Shut Up(闭嘴)”,愤恨地冲到咕咕面前,双手攥成了拳头。
但小剥皮这次没动手,只是对着咕咕接连吼了好几句“Shut Up(闭嘴)”。
情绪已经发泄得差不多的咕咕,见他这般恼羞成怒,感觉自己心情舒畅了不少。咕咕不想再与他纠缠,往后退了两步准备出去抽根烟缓缓,但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指着小剥皮说了句:“我要是活成你这样,我立刻就去死。”
这是咕咕在叙利亚第一次与队友动手,也是最后一次。而直到现在他还认定,正是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造成了小剥皮的悲剧。
五
当晚结束冲突后,小剥皮便背着枪上了屋顶,怀里还抱着他捡来的那只猫。
他的背影很狼狈,咕咕看着如同打了败仗一样的小剥皮,愈发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的咕咕十分得意,睡觉前还跟队友们开着关于小剥皮的玩笑。
可咕咕如论如何都没想到,舌头虽软,却是可以杀人的。
当天晚上的深夜,屋顶响起枪声时,刚有睡意的咕咕警觉地抓起了身边的PKM。
值岗战友的叫喊声在耳蜗中回荡,他没来得及穿外套就与队友们一起进入戒备状态。等咕咕在屋顶上看到那具尸体时,瞬间怔住了。
ISIS武装分子没有来,死的是“小剥皮”。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面目扭曲的小剥皮仰面躺着,子弹从口腔穿过头骨,红白相间的液体淌了一地。眼前的场景让咕咕始料未及。
队友们都怔住了,咕咕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接到小剥皮的死讯后,指挥官连夜赶回据点,站在尸体旁沉默很久,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他询问大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唯有值岗的队友说小剥皮晚饭后一直在屋顶坐着抽烟逗猫,不知何时开的枪。
对于“非正常死亡”的志愿军,上级都会问明情况。所以明知小剥皮已绝无生还可能,指挥官依然要求按章程办事,先将小剥皮拉到医院假意抢救,再让医生出具意外死亡证明,如若以后有长官问起,就说他并非在据点死亡。
有队友问起是否要为小剥皮准备葬礼,指挥官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没必要”。
咕咕和哈姆扎将小剥皮的尸体抬上了车后座,为了避免车座被血弄脏,他们将纸箱撕开垫在了尸体下面。去往医院的路上,开着车的咕咕跟哈姆扎说他总觉得小剥皮在背后盯着他看,哈姆扎笑着说他是胆小鬼,但还是脱下外套,盖住了小剥皮残余的半个头颅。
后来咕咕烧掉了抬小剥皮尸体那天穿的衣服,因为上面蹭了他的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没有葬礼,没有挽歌,没有棺材,小剥皮被大家连夜埋在了据点附近的树林里。
不久后,咕咕在其他据点遇见了一个跟小剥皮来自同一城市的志愿军。
从他那里,他知道了关于小剥皮更多的故事。
小剥皮自小身体瘦弱,从上学开始,就是别人嘲笑的对象。自卑怯懦的他,成年后一直都没找到体面的工作。婚后的小剥皮一直生活在妻子的谩骂和蔑视中,但他选择忍耐,即使知道儿子并非亲生,依旧对他视如己出。
与他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在7岁时患白血病去世,此后妻子也离开他。备受打击的小剥皮沦为了流浪汉,常年蹲在街头向过路人乞讨。
最终,万般无奈的小剥皮踏上了战场,走上了一条让他自己觉得自由痛快的路。
去年参战的时候,小剥皮失去了很多队友,他自己也患上了严重的PTSD。但他仍然选择再次回到战场,以此来寻求一丝心理慰藉。
然而,与咕咕的那次冲突,以及咕咕的语言攻击,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剥皮解脱了,而了解所有故事后的咕咕,却被拖入了痛苦的深渊,开始整晚整晚地失眠。
愧疚和自责令咕咕备受煎熬。
后来,咕咕向指挥官坦白,那天晚上,他与小剥皮起了一些争执,并表示是因为他的冲动导致了小剥皮的死亡。而指挥官则告诉咕咕,错不在他,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情就此作罢。
一切都应随着小剥皮的死而被遗忘。
咕咕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
每次看到小剥皮留下的那只猫,咕咕就觉得心里像扎了根刺一样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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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剥皮”生前养的猫 | 作者图
猫的名字是小剥皮生前取的,叫“The ugly one(丑陋的猫)”。
小剥皮死后,咕咕成了它的新主人,并为它重新改了名,担负起照顾它的责任。
咕咕说,他再也不想说那么多话了,因为“乱说话,真的是会害死人的。”
此后,咕咕也总抱着猫坐在屋顶抽烟,并告诉怀中的猫,他的前任主人小剥皮还是赢了。
伴随着那声枪响,那个大家口中的“loser”便不复存在了;而把咕咕变成杀他的“凶手”,大概是小剥皮这辈子对咕咕做出的最大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