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在我搬进卡利登这座美丽的乡野小镇的时候,我正处于情感上无法摆脱的痛苦和烦闷之中。那些纠缠已久的想不清理不透的困惑,盘踞在我的内心,蚕食着我每日的快乐和健康,我想逃离,却又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摆脱那些缠绕于心的苦闷。那个时候的我仿佛是身处在一个黑暗的巷子里,爱情中的失意日复一日地消磨着我曾经的快乐和纯真,我终日迷茫,跌跌撞撞地寻找着出路,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心灵的幽暗。
那段日子是我和峰经历了长达八年的苦恋之后,最终决定分手的时候。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也知道这样的结果也许对我们而言是最好的解脱,可是那种锥心入骨的疼痛还是彻底地把我击垮了。大学时的初恋,北漂两年后移民出国读书,然后是四年的异国他乡的思念,无果的爱情已经把我的心撕扯得异常的敏感易碎了。最初想到移民读书是因为听从了峰的建议,来自小城普通人家的我,和生长在大城市高干家庭的峰,就像两条原本就不该交叉的铁轨。然而爱情的来临常常都是容不得事前的准备和深思熟虑的,当我们在校园里沉浸在初恋的美好和幸福之中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毕业后必须要面对的现实,我们是根本无法逾越那条因为出身悬殊而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的。
毕业后当峰把我带到他父母面前的时候,我依然记得那个暮秋的冰冷,就如同在那栋富丽堂皇的大宅里,他父母那冷漠的连掩饰都不愿意有的面容和目光。想必是峰已经告知了我的家庭情况,虽然我看起来还算清纯秀美,但是在他们眼里那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怎能配得上峰这样一位出自豪门华庭的锦衣阔少呢?更何况峰是他们家中唯一的儿子。还好峰和他的家庭是不同的,虽然是生长在优越的环境里,偶尔也会有不谙寻常百姓家的疾苦和艰辛,但是他的内心并没有被权势和享乐的欲望熏染,还保留着人之初的真诚和善良,当然还有让我心痛的优柔寡断。我这样想也许对峰来说是不公正的,因为没有生活在他的世界里的我,是无法去理解他内心的踌躇和取舍的艰难。
顺便说一下峰还有一个大他五岁的姐姐,是他父亲和前妻的女儿,虽然和继母相处得并不好,但是峰的父亲因为多年前离婚再娶而造成发妻过早离世的愧疚,对这个女儿还是宠爱有加的。当然父亲对峰的期望和爱护是远远地超过了他的姐姐的,他想给峰的不仅仅是他能给女儿的物质财富,当然还有权势和名利。峰的母亲自然不用说了,多年来随着丈夫官位的不断攀升,她自己在商场上也是如鱼得水。她溺爱着峰,在她心里她的儿子是应该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的,她不能允许一个普通平凡的姑娘嫁给自己的儿子。在嫁给峰的父亲之前,她也是出自名门之后,因为和峰父亲的一次邂逅而倾慕,不惜拆散别人的家庭,最终得到了自己的幸福。她和峰的姐姐之间始终是冷漠的,尤其是亲生母亲的过早离世,让峰的姐姐对这个后母带着无法释怀的仇恨。峰和姐姐虽然是同父异母,也许是血缘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成长中的孤独和相互陪伴,他们的感情尚好。不得不说峰从小的善良和真诚,虽得父母的溺爱却从不欺凌姐姐,反倒是对姐姐依赖友好,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弟弟,峰的姐姐却是恨不起来的。
因为峰家庭的不接受,我们只能私下里相恋,毕业后的我来到了峰居住的城市做起了北漂。我是一个渴望自由,憧憬美好爱情和生活的人,我并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去攀附于任何人和任何家庭的权势。在北京的我找到了一家外企做财务工作,虽然起初的薪水并不高,但是对于习惯了节俭的我,这份收入已经是生活得富富有余了。很多时候峰看到我太苛刻自己,总想给我一些经济上的帮助,可是我告诉他这样的生活让我感觉很坦然很踏实,我并不需要奢华的生活去向别人证明我的存在。我的内心是丰盈的,我喜欢看书,喜欢学英语,喜欢在自己租来的小房间里养着各种各样的盆栽。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画画,虽然没有继续深造,但是空闲的时候我还是会拿起画笔涂抹写生,所以在那段北漂的日子里,虽然不能和峰常常在一起,但是我在自己的世界里依然活得很充实。我也很努力地工作着,我喜欢外企的工作环境,在那里没有家庭背景的攀比,也没有权钱和利益的交易。外企对工作能力和努力奋斗的认可,让我有机会向很多优秀的管理人才学习,在不断地积累中提升自己,建立自信。然而和峰飘渺不定的未来却始终让我的内心里充满了惆怅,我很爱峰,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和他背后的那个高贵的门庭相容。
因为峰父母的轻视和阻拦,峰和我的感情面临着极大的艰难和挑战。他们经常会逼着峰去见那些在他们心目中门当户对的白富美,虽然知道峰的内心里深爱的是我,但是儿子的前程和名利在他们的心中远远地超过了爱情的分量。他们相信峰对于我只是校园里不成熟的初恋,一旦走入社会的名利场中,峰就会知道什么对自己更重要,也就很快地会忘记我这个普通平凡的灰姑娘了,所以他们不惜一切手段来拆散我们这段纯真的感情。
为了让父母改变对我的偏见,同时也缓解我内心里的压力,峰建议我出国读书深造。其实这也是我自己想要的,相比权势和名利的薄情,我更渴望自由的蓝天白云和无忧无虑的生活。因为作为国际留学生出国,学习的费用会很高,所以在准备申请读MBA (工商管理硕士)学院的同时,我也申请了加拿大的技术移民。如果能够成功移民,我将会以加拿大居民的身份去读书,那么所需要的费用相对于国际留学生来说就会低很多,而且还可以申请政府的助学贷款,当然我还可以通过兼职打工来完成自己的学业。基于多年来的努力和在外企工作的经验积累,在我拿到了A大MBA录取通知书不久,我也幸运地收到了加拿大的移民纸。那个夏日与峰的泪眼相对和情深无语的分别,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别我们是否还有机会重逢,是否还会继续我们痴缠已久的苦恋。
在分别的几年里,我们的感情在相思和无助的煎熬中变得越来越脆弱,峰的父母一直在苦苦地相逼,他们要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友,尽快地完成婚姻大事。峰因为自己的身不由己而变得越来越沉默,虽然仕途上在父亲的安排下,他已经是走到了同龄人高不可攀的位置上,可是我知道他的内心里并不快乐。他一直都不喜欢那些人浮于事的机关工作,可是又能怎样呢?他的命运从生下来起就已经和仕途官场密不可分了,正所谓将门无犬子,他的人生轨迹已经由父母代为描绘,而他自己就如同一枚棋子一样,只能在早已画好的棋盘格子里前行。有时候我能深切地感受到他内心里无法自主的悲凉,我一边为他难过,一边庆幸自己拥有成长在寻常百姓家的自由,虽然我没有豪门的荣耀和奢华,但是能够把握和主宰自己命运的自由,对我而言已经是远远地超过了我对奢华的渴求。因为喜欢这里的自由空间和蓝天白云,也知道峰的父母始终不接受我的存在,一年多的MBA 学习毕业后,我并没有马上回国,而是选择了在这里工作,内心里我一直在祈求,希望有一天峰也能像我一样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然而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峰父母的一再轻视和坚持,终于扯断了我们那本来已经受伤脆弱的感情,无奈之下我们选择了分手。
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除了拼命的工作以外,我把自己锁在了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我读了很多书,但是内心里依旧昏暗。我也经常用画笔来宣泄心中的痛苦和无奈,我的画满满的全是沉重和压抑的色彩,正如我的内心一样没有了光明和喜悦,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书和画的陪伴下,艰难地走过了那些幽暗苦闷的日子。
因为一次朋友的邀约,去北边看丹霞地貌的红土地,于是就在那个绚烂多彩的秋日里,我第一次走进了卡利登这个宁静美丽的乡野小镇。驱车沿着公路一直向北,在进入卡利登以后,便开始穿行于大片的绿野和山林之间。天高云淡下,空旷的原野上有一处处木栅栏围起的草场,草场上散落着悠然放牧的牛羊。远处那些高低起伏的丘陵和旷野,犹如秋天的调色板一样,洒满了鲜红、金黄和青绿的色彩,那种久违了的心旷神怡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当汽车在这片宽广静谧的土地上驰骋的时候,我的心也如同放飞的小鸟一般冲出了烦闷和阴霾,第一次我感觉到了心与大自然的亲近和融合,就如同投入到母亲温暖的怀抱一样,让我的内心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欢喜和雀跃。
秋游回来后,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渴望,我不能也不想再把自己的生命消融在那间狭小的公寓里。我想有一个鲜花盛开绿草青青的乡野小院,我幻想着在树荫下一边看书,一边嗅着田野的芬芳,用手中的画笔,画出那些触目可及的田园美景。于是我开始在卡利登找寻一处属于我自己的家,我倾尽所有又按揭贷款,终于在几个月后搬进了一个我梦想中的田园小筑。为了陪伴自己,我养了一条纯种的德国牧羊犬,虽然看起来体形庞大凶猛,但她却是非常的聪明、勇敢和忠诚,她从不欺负弱小,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拉拉。买下拉拉时她只有两岁,有了拉拉我便可以经常带着她去不远处的森林里散步,不再害怕也不再感到孤独。
那是春日的一个周末下午,我带着拉拉在附近的森林里游玩。煦暖的阳光照耀着那些无处不在的生机勃勃,林中的翠绿和路旁的野花在习习的的微风中曼妙地舞动着,好像是在欢迎着每一位踏青而来的游人。春意盎然中拉拉欢快地在林中奔跑着,又冲来冲去地在我的周围跳跃着,我自己也被这绚烂的明媚春光感染了,忍不住和拉拉一起奔跑起来。
突然跑在前面的拉拉吠叫了两声,紧接着就传来了急促的马的嘶鸣声。我望了过去,看到一匹高大的黑缎子似的赛马前蹄扬起,马背上一个带着头盔,大约有十四五岁的亚裔少年紧紧地用手拉住马的缰绳,身体后倾着试图控制着有些受惊的赛马。我急忙唤回拉拉,然后向骑马的少年走了过去。
“对不起,我的狗让你的马受惊了。”我面带歉意地向马上的少年说。
然而少年的面部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好像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一时间,我有些尴尬得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我僵持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后面又有一匹褐色的赛马哒哒地走了过来,马上是一位带着头盔的中年白人男子,他微笑着向我打招呼说:“您好女士!对不起,让您担忧了。”
“您好先生!没关系,是我的狗惊扰了你们的马,对不起。” 我赶忙说。
“没关系的,是马修骑得快了,没有看到你们过来。马修,向这位女士问好!”白人男子温和地看向那个叫马修的大男孩说。
那个男孩憨憨地朝我笑了笑,依旧没有说话,眼神里有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单纯。我的心微微地一颤,我能感觉出这个木然的大男孩有智力不健全的问题,我在心里感到一阵的惋惜,本来在这个年龄他应该是一个神采飞扬的阳光少年啊!
我牵着拉拉闪到了一边,让开路给少年和白人男子骑马过去,白人男子礼貌地在马上欠欠身,对我挥挥手说:“谢谢女士,祝您有一个快乐的一天!”
我也向他们挥挥手说:“你们也是,祝你们骑行愉快!”
在接下来的散步中,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那个男孩子,他看起来很像中国人,却又有着和中国人不太相同的气质,相信他是在这里长大的。他和那个中年男人是什么关系呢?显然他们不可能是亲生父子的,可是他们看起来又是那么的亲近和谐,仿佛是父亲在带着儿子骑马一样,他们会是一家人吗?种种的疑问萦绕于心,让我不能忘怀。
往回走的路上,在离森林出口处不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片木栏杆围起的马场,那匹黑色的赛马正在马场上奔驰着,那个带着头盔的少年此刻是一名矫健熟练的骑手,只见他优雅地骑在马背上,身体前倾,双手紧紧地拉着缰绳,自信地驾驭着那匹高大雄健的赛马,一次又一次地奔跑跳跃着,征服着那些看似不可超越的屏障。那一刻我的心被感染了,我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我刚刚见过的有些痴傻的少年,我在想是什么力量引领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超越呢?
当我呆呆地注视着马场上的少年时,拉拉已经朝着马场旁边的房屋方向跑去,那个院子里面传来了另一只狗高亢浑厚的犬吠声。一道高高的由浓密灌木修剪而成的绿篱墙,把院子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院子外面拉拉用爪子刨着地,低声吠叫着,好像是在应和里面的叫声,它们仿佛是老友重逢般的兴奋。平日里的拉拉总是高傲冷漠的,除了对我表示出来的友好和忠诚外,极少在外面与其他的人和狗有交流互动。我不禁猜测起来,这绿篱墙之内是怎样的一家人呢?他们的狗又是什么样子呢?竟然可以吸引拉拉的注意。
我正在想着,就看见小路上开来了一辆小型皮卡车,开进院子后,车上走下来了一位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亚裔女人。她看起来有些娇小,身材适中,浓密的披肩长发散落下来,遮盖了她的半边脸。她的一只手抱着一个大袋子,看起来是刚刚购物回来,另一只手拿着车钥匙对着车晃动了一下,把车锁好后,又把钥匙放进衣兜里, 然后用手拢了拢挡在脸上的头发。显然她是看到了正在门外跑来跑去欢叫的拉拉,还有站在篱笆墙外的我,她没有犹豫地走了出来,微笑着看向了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是在人家的院子外向里面窥视有些不妥,于是便主动地笑着跟她打招呼说:“您好女士!我刚才被里面的骑马少年吸引了,就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拉拉可能是遇到了她的朋友,在这里叫着不肯走,对了这是我的狗,她叫拉拉。”说着我拍拍拉拉示意她向那个女主人致意。
那个面容清秀的亚裔女人温和地看着我,并伸出右手对我笑着说:“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叫朱莉亚,你住在这附近吗?是新搬来的吗?”
我也笑着跟她握手说:“认识您我也很高兴!我叫佳怡。”我又指了指右前方说:“我就住在那边,不算太远,刚刚搬过来俩个月,还是第一次到这里的林子里来散步。”
“你是中国人吗?”朱莉亚好奇地问我。
“是的,我是从中国大陆来的新移民。”我回答她。
“太好了,卡利登这里以前很少有中国人,只是这几年才陆续有搬过来的。很高兴你能来这里成为我们的邻居,我的儿子就来自于中国,我很希望他能多了解一些他的出生国。你现在有时间吗?欢迎你到我家里来喝茶和咖啡,我们全家都会很高兴认识你的。”朱莉亚热情地对我说着。
我能感受到她的真诚和友好,同时那个骑马的中国少年也让我的心中充满了好奇,于是我跟她说:“好啊,我也很高兴有机会认识您和您的家人!如果不是很打扰的话,我很愿意坐下来和你们一起喝茶聊天。”
听我这样说朱莉亚很高兴,她热情地把我和拉拉请进了那个绿篱墙后的院子。一进去拉拉便欢快地和主人家的一条同样的德国牧羊犬疯成了一团,它们仿佛是多年老友似的很亲热,茱莉亚和我都笑了起来。在茱莉亚的引领下,我们一起朝着他们居住的房子走去。和我的小院不同,他们家的院子很大。我边走边细细地打量着她的院子,宽敞的车道从院门一直通向一座用石材贴面装饰的两层高的小楼,车道的两旁是两排修剪成伞状的低矮桑树,院子的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大花坛,刚好在楼门前形成了一进一出的环形车道。花坛里盛开着色彩斑斓的郁金香,最外层是粉白杂色的,中间是金黄色的,里面的是鲜红的,春光下显得娇艳无比地簇拥着中心处一个美丽洁白的大理石少女雕像。房子的右边是相连的三个车库,车库门前有一辆军绿色的越野吉普车停在那里。在车库的一边有一排丁香树,那些挂满枝头的紫丁香在微风中传来了阵阵的芬芳,清雅得让人顿时有了一种心旷神怡的美丽心境。院子的左边是修剪整齐的青翠草坪,草坪上有一棵高大的的枫树。在前院和后院相连的部分有一片一人多高的木栅栏,栅栏的周围种了很多爬藤植物和花草,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经过主人精心打理的庭院,处处都洋溢着生机勃勃的美。
走过花园,朱莉亚打开门,把我带入家中。一进门是一间宽敞的通顶大厅,明亮的日光从一个圆形的天窗中倾泻下来, 暖暖地照在房间里。大厅的一边有一间书房,里面有一排摆满了书籍的书橱。另一边是摆放了一张长长的大餐桌的晚餐厅,桌上点缀着精美的鲜花和烛台。中间有一个弧形的旋转楼梯通向二楼,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大吊灯从二楼的屋顶垂落下来,大厅侧边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清雅的紫藤花油画。我的心瞬间被茱莉亚精致的家吸引了,和我记忆中峰的家奢华清冷不同是,茱莉亚的家里有着一种温馨和谐的舒适。
走过大厅,我们来到了一张早餐桌前,她先请我坐下,又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问我:“喝茶还是喝咖啡?”
我要了茶,一边看着朱莉亚在厨房里准备泡茶,一边坐在那里细细地打量着朱莉亚的家。一楼是半开放式的,客厅、晚餐厅、家庭厅、厨房、还有早餐厅都是相通的,每一个功能厅都布置得整洁温馨。早餐厅接连着厨房,素雅的淡紫色碎花桌布和白色的橱柜搭配得清新悦目。带有花纹的宽大的米色大理石台面上,摆放着一只精致的瓷花瓶,里面插着几只新鲜的粉白杂色的复瓣郁金香,想必是早晨从花坛里新剪下来的。台面上还有一台咖啡机,橱柜的透明玻璃窗里是整齐排列的精美的瓷器餐具,看得出主人一家是很有生活品味的。早餐厅的另一面通向家庭厅,两套做工考究的布艺沙发和一个棕色的皮质摇椅围在一起,中间有一个宽大的木质咖啡桌,地上是一块厚厚的灰白杂色毛地毯。家庭厅的一面墙上挂着很多大大小小的像框,里面是一张张和美的家人照片。从照片上看朱莉亚和两个孩子都是亚裔的面孔,她的丈夫就是我今天在森林里遇到的那个白人男子。我在想那两个孩子是哪里来的呢?显然不是他们亲生的,如果是他们应该有着混血的面孔。
朱莉亚泡好了茶,拿着一套带着玫瑰花图案的精美骨瓷茶具来到早餐桌前,为我和她自己砌好了茶,然后坐到了我的对面。我向她道谢后,喝了一口飘着清香的淡茶,那缕缕的香气瞬间便弥漫在我的唇齿之间,沁人心脾。我问朱莉亚:“这是什么茶?这么清香!”
她笑着说:“这是白茶,我也是偶然一次在朋友家喝过很喜欢,所以就买了来。”
“你在中国没有喝过这种茶吗?”她问我道。
我有些惭愧地说:“我不是经常品茶的,还真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白茶,回去要查查是哪里生产的,我也很喜欢。”
“朱莉亚,你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你是从哪里来的?也是华裔吗?”我接着问。
朱莉亚笑笑说:“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我是在印度出生长大的中国人,我的祖父母都出生在中国。”说到这里她试着用生硬的中文说了两个字:“湖北”。
看着我有些疑惑不解的样子,她又笑着用英文说:“一定是我的发音不标准,我只会说一点点湖北话方言,是从小跟家里人学的,你大概不会听懂的。”
我这才意识到她刚才是在说湖北两个字,想到刚刚听到的她那有些怪怪的发音,我也不禁笑了起来。因为听说她是在印度长大的华裔,我便产生了好奇心,于是便问:“在印度长大的,那你们是怎么去印度的呢?”
朱莉亚说至于怎么去的她也没有经历过,只是小时候听奶奶说起过。她们是湖北人,那时候她的爷爷奶奶还年轻,刚刚结婚不久。他们的村子因为在河流的边上,经常会有洪水泛滥成灾,加上连年的战争,日子过得很苦,所以村子里很多人都是出外去谋生活。那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她的太爷爷带着一家大小,和很多村民一起背井离乡,告别了那个他们世代居住的村庄,一路向西寻求生路。他们就那样一直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有很多人死去了,她奶奶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路上出生的,没多久就因为风餐露宿的艰苦而生病离世了。后来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地方安顿下来,那个地方就是印度的加尔各答。她的父亲是在加尔各答出生的,还有她的姑姑。后来她的姑姑在中印战争的时候嫁给了一个中国部队的军官,战后随丈夫回到了中国,之后和他们还有保持书信联络,直到姑姑和姑父过世后,下一代就断了消息。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关华裔迁徙印度的故事,我是那么地好奇,很想知道他们那时的生活是什么样? 是不是还保留着和中国有关的文化和传统?于是便追问起他们在印度的生活来。
朱莉亚是一个很开朗健谈的人,看到我那么好奇,她便继续给我讲述起她们在印度的生活。他们家活下来的有六个兄弟姐妹,她是最小的一个。他们那时候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爷爷奶奶是一家之主对他们非常严厉,尤其是她奶奶。在她看来奶奶对她的妈妈是那种很过分的苛求,奶奶经常责骂妈妈,对妈妈很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妈妈从来没有抱怨过,可能是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因为十几岁时朱莉亚就来到了加拿大,受西方的教育很深,她至今都不明白她的奶奶为什么会那样对待她的妈妈。我告诉她,那是旧中国的传统,儿媳妇的地位十分低下,只有熬到了当婆婆的时候才会扬眉吐气。所以很多当婆婆的把旧日里受到的虐待又转嫁给自己的儿媳妇,这就是旧时代人们常说的‘千年媳妇熬成婆’。
她很担心地看着我问“那现在呢?是不是还会这样?”
我告诉她:“不会了,新中国解放后,妇女的地位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儿媳妇已经不再受到压迫了。”她听了开心地笑了。
朱莉亚还告诉我,她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她的太爷爷是做镶牙生意的。他们湖北人在印度加尔各答很多都做这一行, 那时候的牙医是不需要执照的,竞争很激烈,赚的钱也不多。她的父亲是做纸花生意的,这在他们湖北人中也很普遍,因为做的人多,所以生意并不好,通常都只是刚刚够吃饭的,根本没有余钱让家里人生活得好一些。他们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过中国年,每到过年时,他们都有三天的时间什么也不用做,就是玩。他们喜欢玩纸牌游戏,妈妈过年时还会做十个平日里吃不到的湖北家乡的蒸菜,有新衣服和压岁钱,还有放爆竹和祭祖先,朱莉亚边说边看向窗外,沉浸在对童年往事的回忆中。
我的思绪也随着她的讲诉飘向了那个遥远的地方,我们俩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好像都回到了童年似的,心中充满了对旧日时光的留恋。
过了片刻,她仿佛是刚刚从记忆中醒来似的,又问我:“现在在中国还是这样过年吗?”
我说:“差不多吧,这些都还有,只是会增加一些新的内容,比如说看电视春节联欢晚会、打麻将、走亲访友、年轻人会到练歌房K歌等等。现在大家生活好了,平日里想吃什么都有了,衣服也是多得穿不过来,过年也就不会像小时候那么盼望了,不过过年还是会很热闹的,很多人家都会到饭店里去吃年夜饭了。”
她听了笑笑说:“我们家每年在过中国年时也都会去这里的中餐馆里吃饭庆祝的,我还会给两个孩子压岁钱,只是他们对收到压岁钱并不像我们小时候那么开心,孩子们现在什么都有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盼着用压岁钱买平日里没有的糖果了。”
和我聊起她记忆中小时候的事让朱莉亚很开心,可能是因为太久都没有人可以和她一起分享中国的传统了。她又告诉我她小时候在加尔各答古旧的唐人街生活时,看到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她说话时语气中的神秘激起了我很大的好奇心,我赶忙问她是什么古怪的事?说出来听听。
她看着我无比好奇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她自己都很久不再去想那些事了,在这里也再也没有经历过,不过那些事在她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的,而且是她亲身经历的,说起来话就长了。
她边说边帮我又倒了些茶,目光还不时地看向窗外那对骑马的父子俩。在春日的暖阳下,蓝天绿野显得格外清丽,两匹骏马上的矫健身姿,宛如一对从战场上凯旋的骑士,骄傲又挺拔。
我是一个对什么事都充满了好奇的人,尤其是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更是着迷,听她这么说,心里痒得恨不得马上听到。因为不很熟悉也不好太随便催她,好在窗外的美景和室内的温馨让我不由得放松了心绪,也随着朱莉亚缓慢的节奏开始享受这个暖暖的午后时光。
朱莉亚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她认真地看着我问:“你相信这世上有鬼魂吗?”
我的心有一丝惊悸掠过,好奇心连同恐惧感一起让我对她的故事充满了渴望,我迟疑地说:“我从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过鬼故事,不知道真假。你见过吗?”
朱莉亚点点头,然后缓缓地讲起了那些发生在印度唐人街老宅的经历。他们在印度时,住的是一栋很老旧的房子,在一个狭小暗淡的巷子里,是那种斑驳破旧的石灰抹面的两层小楼。她也不知道那栋房子已经有多少年的历史了,脱落的石灰墙上形成了各种黑漆漆的古怪丑陋的图案。屋里因为巷子狭窄,窗子又小,所以终年都是那种阴暗晦涩的不见天日。古旧的楼梯和地板,走在上面经常会发出咯吱的声响,房间里是那种黯淡的满是磨痕的老式家具,夜晚在白炽灯泡的光线中发出惨淡的幽光。
有一天他们几个孩子在一个房间中玩耍,忽然听到一个空椅子发出晃动的声响,开始大家并没有在意,但是过了一会儿那张空椅子竟然又响了几下。几个孩子害怕了,便跑了出去告诉了奶奶。奶奶听说后便进到房间里又是下跪又是作揖,口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他们小孩子就趴在门口偷偷地看着。后来听奶奶说她经常会看到一个白衣女人坐在椅子上,一边做着纸花一边唱着家乡的歌谣。家里朱莉亚最小,从小又体弱多病,经常都是没来由的病得昏昏沉沉,奶奶就会请神婆用篮子召鬼魂来,朱莉亚亲眼看到过那个篮子晃动着按照神婆的问题给出指示。每次招魂后,她的病就会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也说不出什么原因,这种事一直持续到她十三岁时离开了印度,来到加拿大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她的奶奶有些不同寻常,总是能感知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后来她奶奶随他们一起来到加拿大,但是始终还是思念在印度的日子,一直念叨着要回去直到过世,因为那里有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家,还安葬了她逝去的丈夫,也就是朱莉亚过世的爷爷。
听着朱莉亚的故事,我仿佛置身于那个暗淡斑驳的小巷老宅里,看到一个挽着发髻的楚楚动人的白衣女子,她一边做着纸花,一边唱着古老的歌谣,她的眼睛里有着哀怨的忧伤,眺望着东方。也许那里是她曾经的家园,也许那里有她爱恋的情郎,也许还有许许多多曾经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是怎么来到那栋房子里的?又是为什么会停留在那里不想离开?后来她还会在吗?还是去了哪里?这些都无从知晓,我只知道那是朱莉亚曾经经历过的故事,那个白衣女人是存在的,存在于那个阴暗古旧的老宅里。
说完这个故事,茱莉亚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里。她缓缓地看向屋外,她的侧脸在柔和的日光中散发着安详和宁静,那些久远的过去不会再来,但是却留在了记忆深处,永远都不会消失。
远处马场上策马扬鞭的父子俩已经停了下来,他们牵着马到了马棚,然后一起悠闲地向屋里走来。阳光下,那两个面容迥异的父子是如此的亲近和谐,那种温馨的画面是我在中国很少看到的。因为大多数中国的父亲都不会花时间陪伴自己成长中的儿女,他们更多的是应酬于酒桌和牌局之间,为了搞好各种人际关系而忽略了陪伴家人和孩子的时光,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亲情陪伴在人的一生中是多么的宝贵。
此刻的那个少年又恢复了憨憨的样子,他的身高已经到了父亲的肩膀,他们朝着我们坐的早餐厅走来。隔着门我看着渐渐走近的少年,他的眼神依然是那么单纯,除了喜悦我看不到其它任何东西。那一刻我的内心有些震颤,我开始羡慕起这个简单的少年,他的世界是那么纯净,没有任何纷繁复杂的世俗欲望会让他去纠结,这样的人生与其说是不幸,也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应该说是更幸运吧。
房子的后门开了,他们走进屋里来。朱莉亚站起来,走上前拥抱了少年,夸赞了他几句,少年依然是憨憨地笑着,眼睛里依旧是单纯的喜悦。朱莉亚又和他的丈夫拥抱了一下,然后向已经站起来的我介绍了她的丈夫布莱恩,还有她的儿子马修。
我和他们礼貌地握握手,布莱恩认出我来,他笑着跟朱莉亚说:“我们刚才在森林里已经见过面了。”
我也笑了,看向朱莉亚说:“是的,刚才在林子里的时候我的狗差点撞上了马修的马,马修的马好高大健壮啊!”
朱莉亚也笑了说:“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刚才看到你那么有兴趣地看马修骑马,原来已经见过了。”
朱莉亚又对布莱恩和马修说:“我和佳怡正在这里喝茶聊天,你们要不要也坐下来喝喝茶,我们来一起听听佳怡讲中国的事情吧。马修,妈妈很想让你了解一下中国,那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布莱恩和马修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看来他们家是经常会喝茶的,连马修这样的少年都喜欢,这倒是有些让我感到意外。马修安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碗里的茶不说一句话。
布莱恩问我:“佳怡,你是从中国哪里来的?”
我说:“是从北京过来的,但是我的家乡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市。”
布莱恩说:“我们去过北京,那是十年前我们去中国领养马修的时候。我们是在湖北朱莉亚的故乡见到马修的,那时候他还只有四岁。我们领养他后带他去了北京,看到了长城、天安门广场、故宫、还有那些美丽的寺庙和花园,北京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那时候马修还小,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
说完他看向马修问:“马修,你还记得长城吗?”
马修憨憨地笑笑,含糊不清地回应了一声:“嗯。”
我不敢肯定他是在回答,还是在回应。无论马修是怎样的反应,布莱恩和朱莉亚都是很耐心地听着,温和地和他说话,完全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就好像是在跟一个智力正常的孩子交流一样。坐在一边我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暖暖的感动,马修是多么幸运啊,能够遇到朱莉亚夫妇并且成为他们家中的一员。我在想如果是马修的生身父母,他们是不是也能像茱莉亚他们一样尊重和善待他呢?我想也许不能,对抛弃自己孩子的父母,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可以理解的理由,我都相信他们是不会有像朱莉亚和布莱恩这样博大宽厚的仁爱的!
一边想着我一边接着说:“是的,北京是一个很古老的城市,是中国清代的首都,保留了很多古老的建筑物,但很可惜的是有更多的古迹,在新中国建设发展中都被拆除和破坏了。”
我接着又问他们:“你们知道湖北也有很多著名的地方吗?”
朱莉亚看着我摇了摇头,她说:“我对湖北知道的很少,即使我的父母也从来没有回到过那里。我自己只是在收养马修的时候才第一次去了湖北,那时候我的奶奶和在中国的姑姑都已经过世了,我们和中国的亲戚已经中断联系很多年了,所以很遗憾我都不知道我们在湖北的老家在哪里,也没有机会回到爷爷奶奶的故乡看看了。”
感到了朱莉亚的失望,我尽力地在脑子里搜寻着一些有关湖北的记忆,我告诉他们:“湖北有千湖之省的美誉,境内有很多风光秀美的山水湖泊。在湖北有一条中国最长的河流叫长江,非常著名,长江上有无数的美景,比如宜昌的三峡和武汉的长江大桥。湖北还有神秘的山林竹海神农架,那里有着很多频临灭绝的珍稀动植物种类,更是中医药的发源地。。。”
听着我的介绍,朱莉亚和布莱恩都很开心,他们从不知道湖北还有那么多美丽山水,他们告诉我一定会找时间再回去湖北的,好好看看朱莉亚爷爷奶奶的故乡。马修依然是不说一句话,但是我能注意到他眼神中偶然闪过的光芒,我相信他是听得懂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我在内心里猜测着他的身心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呢?
在朱莉亚家里做客让我觉得心里很温暖,他们一家是那么的和谐有爱。我还没有见到朱莉亚的女儿,但是从墙上的照片上看,她和朱莉亚长得很像,应该是她的亲生女儿,他们墙上挂满的一家四口幸福的照片,让我忽然对家庭的含义有了不同的理解。
因为是第一次造访,我并没有久留,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我起身向他们告别,朱莉亚和布莱恩都挽留我,并欢迎我以后有时间经常过来坐坐,他们很高兴认识我,也感谢我同他们分享中国的故事。就这样我和朱莉亚一家成了经常互访的邻居朋友,有了他们让我的新居生活多了很多乐趣。我经常会带着拉拉去他们家旁边的林子里散步,也经常会到他们家喝茶聊天,慢慢地我对他们这个多元文化组合的家庭有了更多的了解,他们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也让我的那颗饱受世俗伤害的心开始有了暖意。
朱莉亚是在八十年代末随同父母家人一起从印度移民加拿大的,他们能够移民完全是拜托了已经出嫁的大姐做的担保,大姐是随丈夫一家移民的。那个时候因为印度的宗教之争和战乱,他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困苦不堪,朱莉亚亲眼看到很多华人都被迫离开了他们居住的唐人街。处在动乱和贫困中的茱莉亚很害怕,她不停地写信给已经移民到加拿大的大姐,期望她能够帮助他们一家离开印度。终于有一天在大姐的担保下,他们拿到了那张宝贵的移民纸,从此人生也得以改变。家人变卖了在印度的所有财产和生意,所凑来的钱也只够买他们全家人的飞机票。来到加拿大后,因为父母的年龄大了,又不会说英语,他们也不可能再做纸花生意了,没有其它技能的父母根本找不到工作。那时候的多伦多不像现在有这么多华人,仅有的一些华人大多是说广东话的,不懂英语又不懂广东话几乎没有任何的工作机会。好在朱莉亚和她的兄弟姐妹们是在印度的学校里受过教育的,因为英语是印度的官方语言,所以他们都会说英语,当然是带着浓重印度口音的英语,但是至少是可以交流的。为了生存,家里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出去工作,朱莉亚最小还在上初中,但是也要兼职打工。因为家里太需要钱了,所以她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找工作,并没有直接上大学,后来她边打工边读书,才获得了大学学历。
她是在打工的时候遇到她的前夫的,前夫是来自越南的华裔,和朱莉亚一样他也是高中毕业。因为比朱莉亚大五岁,又比朱莉亚来加拿大早很多年,所以知道的事情比茱莉亚多,也会帮助茱莉亚。两个人最初在一起的几年里他对朱莉亚很好,朱莉亚对他也是很依赖。然而他们结婚后不久,朱莉亚的前夫就开始沉溺于赌场而不能自拔,不仅输掉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而且还在外面借了高利贷,被债主追讨。在债务的压力下,前夫变得越来越暴力,为了要钱甚至开始殴打朱莉亚。那个时候他们刚刚有了一个女儿,租住在一间地下室里,生活十分艰难。每当提起那段忧伤的日子,朱莉亚的眼眶里都是满含泪水。那时候她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她和女儿该怎么办,直到有一天在前夫殴打她的时候,她忍无可忍地报了警。前夫被警察带走了,而且被责令不允许他再出现在茱莉亚和女儿的身边,就这样他们终于离了婚,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是茱莉亚终于摆脱了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
为了给女儿一个好的未来,她搬回了父母家,开始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已经拿到加拿大政府给的老人金福利的父母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他们不仅帮她照顾女儿,还从自己微薄的老人金里省下钱,资助茱莉亚读书。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她从未放弃过对未来的憧憬,她相信在这样一个美好宁静的国家里,靠自己的辛勤工作和努力是可以为女儿带来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的。在读书期间,她遇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男人,也就是现在的丈夫布莱恩。布莱恩是朱莉亚在大学读书时的教授,那个时候布莱恩的前妻和刚满三岁的儿子因为车祸丧生,巨大的打击让他日夜消沉,在经历了一年的痛苦折磨后,他终于又回到了讲台。在课堂上,他注意到坐在第一排的朱莉亚眼睛里总是充满坚毅和渴求的目光,那目光让他感到振奋,仿佛是在告诉他,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未来的憧憬。朱莉亚总是来去匆匆,但是会抓住一切机会提问题,班级里没有任何人比她更认真努力地学习。有一次课间,布莱恩在走廊里无意中看到朱莉亚在地上坐着,边看书边吃着一块面包,那专注的神情让他感动。因为朱莉亚的成绩好,她得以申请做了布莱恩的助教,慢慢地他们熟悉起来。当布莱恩得知了朱莉亚的生活经历后,越发敬重朱莉亚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而他自己也慢慢地被朱莉亚的开朗和努力所感染,不再沉沦于亲人离去的痛苦之中,于是他爱上了茱莉亚。
当布莱恩向朱莉亚表白的时候,朱莉亚并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因为他们相差得太远了。布莱恩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大学教授,收入优厚又有着非常好的家世。他的父亲曾经是省政府的议员,哥哥是律师,他们有着自己家族的产业。而朱莉亚自己除了女儿和贫穷,几乎什么都没有,她怎么可能嫁给他呢?但是布莱恩的真情打动了朱莉亚,他告诉朱莉亚他爱她,也会爱她的女儿,爱她的家人,他会让她幸福,和朱莉亚在一起他很开心,是朱莉亚让他重新又找回了生活的勇气和乐趣。
当布莱恩把朱莉亚带到他父母在卡利登的美丽庄园的时候,朱莉亚被他家中富有豪华的一切惊呆了,在她的人生里从没有见到过,更没有走近过这样富庶的生活,她很紧张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纳自己和女儿。让她出乎意料地是布莱恩的父母和兄长一家都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他们不仅对朱莉亚和她的女儿非常友好,还真诚地感谢朱莉亚给布莱恩带来的改变,感谢朱莉亚让布莱恩重新快乐起来。布莱恩家人的善待和尊重让朱莉亚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在家人的祝福中他们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只是很可惜的是他们结婚后却一直都没再有孩子,虽然布莱恩把朱莉亚的女儿视为己出,但是在朱莉亚的心中还是很渴望能为布莱恩生一个他自己的孩子。然而布莱恩却从来也没有给过朱莉亚压力,他总是平和地看待一切,正如他当初承诺的一样,他对朱莉亚母女疼爱有加,从来没有让她们失望过。在朱莉亚的女儿长到五岁的时候,他们决定再领养一个孩子,在决定领养什么样孩子的时候,朱莉亚希望是一个更像布莱恩的白人男孩。但是布莱恩说他们的小艾丽莎是亚裔,他们可以再领养一个亚裔男孩,这样两个孩子会更亲近些,最后他们决定去中国领养一个孩子,因为他们相信那里的孩子更需要爱和帮助。
在朱莉亚爷爷奶奶的的故乡湖北,他们领养了马修。那时候的马修已经四岁了,但是看起来更像两三岁的孩子一样瘦弱矮小。马修看上去很安静,他们试图通过打手势和马修交流,可是马修却没有任何回应。在马修的眼神里,朱莉亚和布莱恩看到了孤独和无助,那种眼神让他们俩无法忘怀,即使知道马修可能并不健康,他们还是决定收养了他。当时孤儿院里的管理人员并没有告诉他们马修有自闭症和智力缺陷的问题,只是说他有些发育迟缓。在回程的飞机上,马修可能是因为恐惧,忽然变得狂躁不安,他不停地叫闹,仿佛是变成了另外一个孩子。为了安抚马修,布莱恩在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上一直抱着他,关怀他,小马修就这样在布莱恩的怀抱里来到了多伦多。
在初到加拿大的日子里,对于马修这样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从未离开过的孩子而言,新生活充满了新奇和恐惧。一切都是陌生未知的,他听不懂朱莉亚和布莱恩在说些什么,虽然在这个新家里他得到了从来未有的善待和关怀,但是陌生的一切让他经常会处于一种恐惧和无法控制自己的状态。他时而呆滞无语地把自己藏在角落里,或者是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时而烦躁狂乱地把屋子里的东西翻乱到处丢弃,甚至会在黑夜里歇斯底里地狂叫不止。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朱莉亚不得不停止工作,在家专心照顾马修,因为他们不能把马修送到幼儿园里,马修的狂躁不安让幼儿园里的老师根本无法照顾其他孩子,所以他们只能把马修留在家里自己照顾。朱莉亚的女儿艾丽莎比马修大一岁,还是一个需要妈妈关怀的小孩子,看到爸爸妈妈把更多的时间都放在马修的身上,她表现出小孩子的不理解和不高兴,她不愿意让马修分走爸爸妈妈对她的爱,所以对马修的态度很敌视,无论朱莉亚怎样和女儿沟通交流,艾丽莎都不愿意接受马修的存在。
但是朱莉亚和布莱恩并没有放弃马修,尤其是在从专科医生那里得知马修患有自闭症后,他们更加关怀马修,希望能给这个不幸的孩子最大的温暖和关爱。他们原来住的地方是在多伦多市中心,离布莱恩供职的大学很近的一栋湖边公寓里,家里没有很大的空间让马修活动玩耍,尤其是在马修狂躁发作的时候,家里的东西就成了他宣泄的对象。每每等到马修平静之后,朱莉亚都要重新清理房间。精神的高度紧张和繁重的看护责任让朱莉亚的身心受到了很大的挑战,但是他们始终都用一颗包容博爱的心接纳着马修,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接受这一切。
在收养马修后的一次探访布莱恩父母的时候,他们发现了马修很喜欢在布莱恩父母家的后院马场上奔跑玩乐,马修还很喜欢和赛马在一起,对马匹有着一种自然的亲近和好感。这一发现让他们欣喜若狂,他们决定卖掉多伦多市中心的公寓,搬到卡利登来,这样马修就可以在更广阔的大自然环境里快乐成长,还能与马儿相伴,让他不再感到孤独。于是他们卖掉了公寓,买了现在这栋带马场的房子,从此开始了在卡利登的田园生活。朱莉亚不再上班,她和两个孩子一起在院子里种花种菜,饲养马匹。日子变得忙碌又快乐起来,可是让他们担忧的是,艾丽莎还是像从前一样对马修有着敌意,她几乎不和马修说话或是在一起玩,她还是固执地不愿意妈妈把对她的爱分给马修。当然马修也从不在意艾丽莎是不是会和他玩,因为他看起来更愿意和他的马在一起,或者是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马修在新的环境里开始安定下来,虽然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依旧的沉默无语,但是当他和赛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那样的安静平和。朱莉亚看到马修经常在和赛马说话,就好像和亲人一样亲密地交谈。然而马修却从来没有那样和朱莉亚一家人说话,即使是得到了朱莉亚和布莱恩无微不至的关怀,朱莉亚并不知道马修在说什么,她只是知道马修已经和赛马成了最好的朋友。他们购买的赛马是一匹母马,他们又为母马配种生下了一匹漂亮的小马驹。马修好喜欢这只小马驹,他每天都在马厩里陪着母马和小马驹,小小年龄跑来跑去搬草料给母马喂食,和小马驹一起奔跑玩乐,他的生活因为有小马驹而彻底地改变了,他们给母马起了个名字叫玛丽,小马驹叫摩西。
那是他们搬到卡利登两年后的一个春日的早晨,天气还有些清冷。小马驹摩西刚刚满一岁,马修已经七岁了。早上起来后布莱恩带着家里的牧羊犬到森林里散步,朱莉亚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艾丽莎在后院马厩旁边的秋千上玩,马修则是在马厩里喂玛丽和摩西吃草,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宁静详和。
忽然玛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她用前蹄刨着地面,扬着头发出嘶吼声,紧接着旁边传来了艾丽莎的惊叫声。当朱莉亚听到叫声从厨房门看向后院时,她惊恐地看到两只土狼正向着艾丽莎小心翼翼地围拢,她惊骇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发疯似地抓起一把菜刀就向门口冲了过去。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抄起了马厩边一个扎草的叉子,怒吼着向两只土狼冲去。玛丽也狂嘶着奔了过去,扬起后蹄踢向一只土狼。摩西也冲了过去,挡在了艾丽莎的前面,它惊叫着跳来跳去,艾丽莎已经被吓得哭叫起来。不远处快要回家的布莱恩看到牧羊犬突然汪汪地狂吠着冲向后院,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朝家中奔跑起来。当他冲进院子的时候,他看到马修挥舞着叉子,正疯狂地和一只土狼搏斗着,一旁的玛丽狂跳着和另一只土狼撕打在一起,房门外朱莉亚正在向马厩方向奔跑。听到牧羊犬的叫声逼近,两只土狼不再恋战,它们向院子另一头的树林里跑去。体型较小的加拿大特有的土狼一向是惧怕大型护院犬的,他们在乡野林间是常见的,通常只是捕食小动物,对人类少有攻击,但是因为饥饿它们偶尔也会袭击弱小的孩子。
看到土狼逃走,马修忽然撂下叉子,仰头倒在了草地上,艾丽莎惊叫着扑向了马修,她抱住了在瑟瑟发抖的马修。母马玛丽和小马驹摩西也向马修围了过去,用头拱着马修的身体。马修的衣服已经被土狼撕破了,脸上还有血痕。当朱莉亚和布莱恩也扑过去的时候,他们看到躺在地上的马修,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朱莉亚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跪倒在地抱住了艾丽莎和马修,然后是布莱恩,他把妻子和两个孩子都紧紧地搂在怀里,那一刻一家人的心贴到了一起,再也没有距离,他们之间只有爱在心田里荡然。
自从那次马修救了艾丽莎以后,艾丽莎开始喜爱和接受了这个沉默不语的弟弟,她不再嫉妒父母把对她的爱分给马修,她开始像父母一样去关爱马修。马修还是很少说话,但是他能感受到艾丽莎的爱护,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躲着艾丽莎了。在马修沉默的外表之下,内心深处有着对养父母一家深深的爱和感恩,他并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这种感情,只有当他感受到危机的时候,这种爱才会从心底里爆发出来。在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弱小,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和恐惧,他想做的就是赶走土狼,不能让它们伤害艾丽莎。他并不知道他所做的事改变了艾丽莎的一生,让艾丽莎从一个自私任性的孩子变成了一位富有爱心的姐姐,他也不知道在艾丽莎的心里是多么地感激这个奋不顾身救她的弟弟。
我对朱莉亚一家的了解随着不断的交往越来越深入,我几乎成了他们家里的常客。有时我也会邀请他们到我的小家里做客,吃我烹饪的中餐。他们很喜欢吃中国饭,尤其喜欢吃炒饭、炒面、糖醋排骨,还有中国饺子等等。艾丽莎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了,她很喜欢和我在一起,跟我学习中文,喜欢我家里有的中国丝绸和刺绣的布艺和服装。在她的眼里中国是一个神秘古老的国家,有着很多新奇美妙的东西。她很珍爱我送给她的中国团扇,还有编织的中国结等小物件,她喜欢中国文化,也很想有一天能够再到中国去看看那里古老的文明。五岁时和父母去的那次,她还太小,而且那时候因为不喜欢有马修在,所以那次的中国之行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少印象。
在朱莉亚的家里,我看到了一座马术比赛的奖杯,我很好奇便问朱莉亚这是谁的奖杯?朱莉亚自豪地告诉我是马修得的。马修在八岁时起就开始在布莱恩的教授下学习马术,小马驹摩西成了他的坐骑,他们相伴着一起长大。因为马修在训练中显示出惊人的马术天赋,所以在他十岁时布莱恩又把他带进了卡利登的一家著名的马术俱乐部,进行专业的马术训练。经过几年的专门培训后,马修的天赋终于展现出来,在他十四岁时,在卡利登马术广场公园举行的比赛中,他赢得了少年组的全国冠军。这一切是多么难以置信啊!那个被领养的弱智小男孩,那个憨憨无语的自闭症少年竟然可以自信地在赛马场上战胜对手,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在赢得胜利后,在人们的欢呼声中马修那依然不变的憨笑。他是不幸的,可他又是多么幸运地走进了一个充满爱的家庭,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天堂!朱莉亚还骄傲地告诉我,马修的梦想是长大了成为一名职业赛马手,他一定会成功的!是的,他一定会的!我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地为这个自闭症少年祝福。
和朱莉亚一家成为好朋友以后,每到节假日期间,他们都经常会邀请我来和他们全家一起庆祝,很快地我也认识了布莱恩父母和兄长两家人。他们也同住在卡利登,离朱莉亚一家并不很远。布莱恩的父母乔治和玛格丽特是一对非常慈爱的老人,在夏日里他们会邀请我和他们的亲朋好友一起,在他们那个漂亮的如城堡般的房子和花园里共进午餐。他们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说话非常平缓谦和,穿着随意却非常优雅,他们的身上永远都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魅力,这种魅力让我感觉不到他们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他们更像是一对诙谐幽默的智者,让人不自觉地从心里生出敬意来。
布莱恩的兄长戴瑞克和妻子海德都是职场上的精英,他们看起来精明干练却不失热情。戴瑞克是一位著名的律师,在多伦多市中心有一个合伙开办的律师事务所,他虽然工作很忙碌,但在两个孩子面前从来都是一个耐心的好父亲。在休息的时候他会陪着孩子们骑马、打棒球、在院子里做游戏。和孩子们一起玩时,他的那种专注和放松让我感动,他和布莱恩共有的慈爱父亲的形象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经常在想能做他们的孩子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戴瑞克的妻子海德是一位漂亮迷人的金发女郎,她有着美丽的外表,精致的服饰和妆容让她的美极其富有魅力。她拥有自己的一家专做市场调研的公司,在业界已经很有名气,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成为一位温柔和蔼的母亲。尽管他们很富有,家中也雇有一个保姆帮忙照顾孩子和日常生活,但是很多时候海德都是亲力亲为,为家人和孩子们准备食物,丝毫没有那种所谓有钱人的盛气凌人。
和他们在一起时,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普通平凡而感到压力,心情反而是轻松和愉悦的。他们的乐观、慈爱和平和渐渐地抚平了我内心的伤痛,我变得开朗活泼起来。虽然有时也会因为想起峰而一个人黯然心伤,但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怨恨命运的不公,怨恨峰的家人对我的轻视。我开始懂得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比我遭受的苦难更多,他们的境遇更艰难,每个人都改变不了自己出生和成长的环境,改变不了命运带来的缺陷和病痛,也决定不了自己一生中会遇到什么样的人,经受什么样的挫折和打击,但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是,让自己拥有一颗乐观仁爱的心,学会去宽容和善待一切,去关怀和爱护需要帮助的人,只要不放弃对美好的追求,总有一天幸福会再次降临的。
认识凯文是在那年的圣诞节派对上,因为知道我是一个人在这里,布莱恩的父母,那对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便邀请我和他们的亲友一起,在他们卡利登的庄园里过节。凯文是他们的侄子,也是布莱恩最小的堂弟,他是一名网络工程师,比我大五岁。凯文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的笑容,说话时会很专注地看着我,这种注视有时候会让我感到迷惑和不安,因为他让我想起峰。他和峰虽然是两个不同种族的人,长得也并不相像,但是他们的神态和气质又有着说不出的相近,他们都有着纯净的眼神,笑起来阳光灿烂。不,应该说凯文更像从前校园里那个年轻的峰,因为很久了我都从峰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这种笑容了。他被不喜欢的名利和生活所绑架,早已经失去了原本有的单纯和快乐,这些只有我知道。他的父母是永远也不会明了他内心的撕扯和痛苦的,因为他们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们关心的只是官场和财富,他们认为只要有了这些就是幸福成功的人生。
在那次圣诞派对上认识凯文以后,他好像突然闯入了我的生活中,我经常会在茱莉亚和布莱恩父母的家中不期而遇地碰到他。我得承认凯文是一个有趣的人,他会给我讲很多我不了解的加拿大人的生活,比如说怎样从看似枯燥的棒球比赛中找到乐趣。棒球比赛的看点是投球手投球瞬间的手式变化,这种变化决定了球的走向和是否能被击中,有点像足球场上射门的瞬间,射点和射手脚下的变化是决定球是否能应声入门的关键。当然好的击球手,就如同好的守门员一样,知道如何应对不同的变化,瞬间做出反应,这也是棒球最吸引人的看点。在凯文的指点下,我也渐渐地入了门,开始喜欢上看棒球比赛。
当然我还是更喜欢看赛马,凯文像布莱恩和马修一样非常精通马术,他从小到大一直都住在卡利登,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受马术训练。我发现这里的人们把运动当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是因为热爱而运动,而不是为了借以运动成名得利,这和我所熟知的很多中国人的生活极为不同。中国的孩子很多都是被父母逼迫着去各种兴趣班学习,因为他们的父母相信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因为没有发自内心的喜爱,很多孩子根本没有享受到其中的乐趣,反而是把兴趣班当成负担去排斥。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一个孩子在为父母考完钢琴的最高级别后,再也没有摸过钢琴一下,因为他的内心对父母的逼迫憎恶到了极点,即使他已经能够弹奏很美的乐曲了,但是因为憎恨父母的行为,他根本无法享受音乐的乐趣,这是多么可悲的望子成龙的结局啊!
凯文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我的生活,他经常邀请我一起去卡利登赛马场看比赛,有时候他自己也是赛马场上的骑手,他在马上的果敢和自如让他看起来是多么的英俊和自信。我常常会把他和心中深爱的峰做对比,虽然他们是那么的相似,但是凯文的身上有着峰没有的东西,那种东西就是我向往的自由。每次因为凯文而想到峰时,我在心里都是在暗暗地自责。我是那么深爱着峰,怎么会拿他和别人相比,这是对峰的不公平, 也是对我心中爱的亵渎。我的爱已经全部给了峰,我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即使知道峰可能早已有了其他的女友,他的父母是不会允许他像我一样封闭了自己情感大门的。即使不爱,他也必须完成父母的要求,这是他一生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
在茱莉亚一家和凯文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上了骑马。那是一个夏日的清晨,凯文约我去森林里骑马。晨光中的森林是那么的幽然静谧,苍翠的林间犹如童话里的世界一样,充满了神奇和灵性。一朵朵小花就像是一个个跳动着的精灵,在绿野中欢快地舞蹈着。拉拉跑在前面,它那带着喜悦的吠叫声不时地回响在林间旷野。凯文和我并列地骑在马上,赛马悠闲地走在林中小路上,我闭上了眼睛,深吸着晨间清新的空气,任由着马儿载着我自由地行走。我好像是进入了睡梦中一样,恍惚间仿佛是峰伴行在我的身旁,梦中我终于等来了我渴求的和峰爱的自由。我能感受到峰的目光在深情地注视着我,我感到了自己沉浸在一种久违的幸福之中。
忽然凯文的声音在我的耳畔想起,他问我想到了什么这么开心?因为我的嘴角是上扬着,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欢愉。凯文的问话打断了我的美梦,我又回到了现实。峰终究是我渴望而又不可及的梦,而我又是如此地迷失在梦中无力自拔。我的脸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声地告诉凯文,我在做一个很美很美的梦,一个永远也不会实现的梦。凯文注视着我说:“佳怡,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我能感受到你的伤感,你知道吗你的眼神中总是有着一丝忧伤,即使是在你笑的时候,那一缕忧伤依然深藏,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下吗?如果你说出来也许就会忘掉。”
我惊异地看向凯文,他竟然能够觉察到我心底的悲凉,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这份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看着凯文那单纯炙热的目光,我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份感动,我知道他对我的关心,我能感知到他对我报有的感情,可是我一直在回避,只是把他当成大哥一样地尊敬,我不能也不想再投入爱情之中,因为我知道我忘不掉峰。
我闭上了眼睛说:“是的,我曾经很爱很爱一个人,但是我们是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我逃避到这里来,以为可以忘掉一切,可是那种锥心的苦痛依然无时不刻地侵蚀着我的内心。”
于是在一棵大树下我向凯文讲起了我和峰的故事,这是我第一次倾诉我深藏的爱和痛苦,我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和峰的每时每刻一点一滴都是那样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从来都不曾离去。我仿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凯文在倾听,只是一个人沉浸在回忆里,不知不觉中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凯文把我拥在怀中的时侯,我才猛然醒来,我想挣脱,可是他是那样紧紧地抱着我,他的怀抱是那么的坚实温暖,我竟然生出依恋而不舍离开。我放任地让自己的泪水肆意地流淌,多年来堆积在心底的苦痛像潮水般地奔涌出来,我的泪水打湿了凯文的衣襟,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我,任凭我在他的怀里痛哭不止,我知道他是要让我释怀,放下过去,然而我可以吗?爱真的可以忘记吗?
当我停止哭泣的时候,凯文放开了我,他注视着我认真地说:“佳怡,我喜欢你,你愿意尝试着去爱上我吗?”
我看着凯文不知道自己可以怎样回答,只能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重新开始,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如果我无法忘记过去,对你是不公平的。”
凯文说:“每个人都有过去,也都不会全部忘记,生活是可以重新开始的,时间会冲淡一切,相信自己。”
我说:“谢谢你!我想我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在我放下之前,我不想对你承诺,因为我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你。”
凯文说:“我会给你时间,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希望看到你快乐起来。对了佳怡,你想没想过跟峰联系一下?或许你们还有机会。或者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如果是这样,也许你就会放下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我说:“也许你是对的,我会打电话的,无论结局怎样,我是要去面对现实的,谢谢你!凯文,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说完,我对着凯文真心地笑了。
凯文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说:“也许你打完电话我就没有机会了,我现在想吻你一下。”
说完,他没有等我回答就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我没有拒绝,心中充满了感激。我在想,如果我可以重新开始,我一定会好好地爱他,就像我曾经深爱峰一样。
回到家里后,我鼓起勇气拨通了峰的电话,他的号码没有变,依然是从前我所熟记的。电话那头峰的声音显得异常的低沉,当他知道是我的时候,声音里有了片刻的惊喜。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挺好的,又简单地告诉了他我的近况。我告诉他我在一个乡野小镇上买了一处有院子的小房子,种了很多我喜欢的花,还有拉拉一条德国牧羊犬陪我,生活简单又充满了乐趣。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些朋友,他们中有很多人都经历过苦难,但是生活中依然充满了乐观向上和善意感恩,跟他们在一起我学会了平和地看待人生的不如意,现在过得挺快乐的。
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才说他很羡慕我的生活,很羡慕我能够自由快乐地过自己喜欢的人生。感受到峰异常的消沉,我的心再一次地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峰的豪门出身看似光鲜奢华,可有谁懂得他内心的落寞和无奈。为了打破沉闷,我故作轻松地问他:“是不是已经找到门当户对的白富美了,什么时候能吃你的喜糖啊?”
峰依旧在电话的那头沉默着,我的心里开始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不安起来,我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过得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峰还是没有声音,我急了,大声问:“峰,你还在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峰低沉的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我过得不好,内心里没有快乐。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了,而且也没有人再愿意嫁给我了。几个月前我家里出事了,爸爸妈妈因为贪污受贿被判了重刑,现在都在监狱里。”
听到了这个消息,我惊呆了,消化了片刻才担心地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到牵连?你家里的其他人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峰轻轻地说:“我还好,没有受牵连,还可以上班,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世事炎凉。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财产也被查封了,还好我自己有一处公寓可以落脚。我姐夫事前知道了风声,没有告诉我姐,自己携款潜逃去国外被抓,他拒捕跳楼自杀了。我姐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也跳楼自尽了,留下了一个五岁的儿子,姐姐临终前清醒时写下遗书把儿子托付给了我。”
听到这些我的心里感到异常的冰冷,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是这样的虚无缥缈,曾经的声色犬马豪门华厅不过是一时的过往烟云,身处其中时又有几人能够看透浮华,把握自己,保全一世的繁荣?我为峰的家人感到难过,不论他们以前是怎样对待我的,毕竟他们是峰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我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峰是怎样度过的,我可以想象到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是怎样的煎熬。
我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忍受所有的一切。他低声说他的家人对不起我,他自己也没有给予我什么,他不想打扰我的生活,他希望我能够有一个快乐的人生。
我的心里瞬间温暖起来,这就是我所爱的峰,他依然是那么的善良和真诚。我沉思了片刻,然后问他:“峰,你还爱我吗?”
电话那头的峰用低低的声音说:“我从来没有爱过第二个女孩子,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可是我已经配不上你了,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人爱你,过你想要的快乐生活。”
峰的话再一次让我感动,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就像我一直是爱他的一样!我能理解他的身不由己,我也知道从前那条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沟壑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之间只要有爱就已经足够了。
我对峰说:“我也爱你!”
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我庆幸有一天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走到一起,用两颗平等的心去相爱。
我拿起纸巾擦掉流淌的泪水,吸吸鼻子说:“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我很快就会请假回去的。”
我听到峰在电话那头喜极而泣的声音,他一遍遍地问我:“是真的吗?佳怡,是真的吗?”
我反问他:“你和我在一起那么久了可有听我说过假话?”
电话那头的峰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地对我说:“佳怡,谢谢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也谢谢你再给我机会说爱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凯文注视我的目光,我像是自然自语,又像是对凯文说:“爱是无法忘怀的!”
在回国之前,我约了凯文再去森林里骑马,我想当面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我知道这样做有些残酷,但是我还是想让他知道,我是多么地感激他为我所做的一切。
当我们牵着马在林中漫步的时候,凯文问我是不是已经打过电话了?我说是的,我告诉了他峰的遭遇和我的决定。凯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佳怡,我懂得你的感情,只是很遗憾我们的错过,不论怎样我都要祝福你,希望看到你快乐起来。”
我说:“谢谢你凯文!你知道没有你的鼓励我是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感情的,这段时间你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你就像我的亲人一样值得我信赖!很抱歉,我不能忘怀过去,但是我对你的感激之情是超越了爱的!谢谢你!”
凯文微笑着扶着我的肩膀说:“爱是不需要说对不起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想做的,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这就足够了,祝你幸福!”
我拥抱了凯文,再一次说:“谢谢你!”
凯文也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他的怀抱依然是那么的温暖坚实,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希望他能早日找到自己的爱情。
一周后我在机场见到了分别多年的峰,他的外表让我着实吃了一惊。从前那个阳光俊朗的大男孩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饱经沧桑的憔悴面容,我可以想象他是怎样一个人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的。我们在机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任凭泪水打湿对方的衣襟,再见面竟然恍如隔世,可我们的内心却因为这次重逢而充满了喜悦,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平等地相爱,我感受到了幸福的再次来临。
峰用手替我擦去了泪水,我也为他抹去挂在眼角的泪痕,我们彼此注视着,无需更多的言语,我们都知道彼此在对方的心里从来不曾离去过。
峰摸了摸我的脸说:“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清纯可爱,真高兴能再看到你,我还以为今生都没有机会了。”
我说:“你变了,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我要你回到从前那个阳光快乐的男生。”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回不去了,我的心已经老了。”
我用拳头轻轻地敲打他说:“我不会让你现在就老的,我一定要让你重新快乐起来,人哪有会不经历挫折痛苦的,我见过曾经比我们更痛苦的人,他们依然可以生活得很幸福,只要不放弃希望,有我在你没有理由不快乐的!”
我看到峰的眼里闪现出一丝光芒,我知道他是相信我的!
这时我注意到峰的身边有一个带着忧伤惊恐眼神看着我的小男孩,看到我看他,他低下头胆怯地拉拉峰的裤腿。峰赶忙拉起小男孩对我说:“这是天天,我的外甥,是我姐姐留下的孩子。”
我走上前拥抱了天天,心里一阵的难过,这样一个无辜的小孩子竟然要承受被父母抛弃的痛苦,从万般宠爱的天上掉到孤苦伶仃的地下,我无法想象他是怎样无助地接受这苦难的一切!天天乖巧安静地呆在我的怀里,想必是他想念妈妈温暖的怀抱了,我真心地希望能给他带来快乐和幸福,就像朱莉亚为马修所做的一样。我从行李箱里取出了一盒乐高玩具递给了天天,天天没有拿而是看向了峰,峰对他笑着点点头,他才迟疑地接过玩具,脸上露出了笑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我很高兴地看到天天依然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孩子,从前家境的优越和奢华并没有让他染上富家子弟的傲慢无礼,看着天天,我想他一定是更像峰小时候吧。峰注视着我,他的眼里充满了感激和欣慰,我们相视而笑,拉起天天一起回到了峰的公寓。
我开始像女主人一样把峰的公寓彻底地打扫了一遍,又买来了插花把屋子装饰了一下,很快地公寓看起来就和从前大不一样了。空气清新了很多,屋里也显得整洁明亮起来,之前压抑苦闷的气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温馨的气息。峰和天天的状态也从之前的伤感忧郁明显地变得轻松快乐起来,他们还和我一起忙来忙去地清理东西,天天的小脸上开始展露出笑容。峰说要出去吃饭庆祝一下,我没有拒绝,但是告诉他以后有我在日子,我们都在家里吃,我来做他帮忙,峰点点头笑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一顿温馨快乐的晚餐,峰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爱,我们经常相互注视着,感受着那一刻来之不易的爱情和幸福。天天变得很粘我,也很听我的话,我想他一定是想他的妈妈了。我们坐在一起,我给他夹菜,看着他吃得很香,我忍不住去亲亲他,他害羞地笑了。一切忽然之间都变得美好起来,我知道这就是我等待已久的幸福了,它是一定会到来的,只有我不放弃希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峰和我商量好了,先带着天天和我回老家,去看望我的父母,征得他们同意峰和我结婚。峰和我还打算登记结婚后,我们就开始办理领养天天的手续,然后峰和天天会一起申请去加拿大的团聚移民。拿到移民纸后峰就会辞职,带着天天一起去卡利登我们自己的家。我的父母一向是开明的,看到我能够快乐,他们已经是很高兴了。在他们知道了天天的不幸遭遇后,很赞同我们的做法,父母从来都是对我无所求的支持和理解,让我非常感动。我对父母没有更多的报答,只是祈求上苍能够保佑他们健康长寿,能让我有机会多陪伴照顾他们。
再次回到北京后,峰和我打算一起去监狱里看望峰的父母,他们被关押在不同的房间里,不能同时见到,我们只能和他们单独约见。在见他们之前我还是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不接受我。峰握着我的手给我力量,他说现在他们一定不会反对的,这世上没有再比我更值得他们接受认可的儿媳妇了。
峰的父亲在一个狱警的带领下走进了探监室,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眼睛浮肿,面色黯淡,完全没有了从前在位时的神采和高高在上的感觉。看到峰他凄然地点点头,眼睛里有着依稀的泪光。看到了我他有些惊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峰,等着峰说话。
峰悲伤地看着白发苍苍的父亲,一时间泪水便夺眶而出,他有些哽咽地叫了一声:“爸”,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峰父亲的嘴角蠕动着看着峰,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平静了一下问峰:“你在家里还好吗?天天也还好吗?”
峰点点头说:“我没事,挺好的,天天和我在一起也都挺好的。”
峰的父亲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你们要多保重!不要因为我们受连累,好好生活。”
峰哽咽着说:“爸,你放心吧,我会带好天天的。对了爸,你还记得佳怡吗?我们准备结婚了,结婚以后我们会办理收养手续,把天天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我和天天会申请移民去加拿大生活,我们也会经常回来探望你和妈妈的。”
峰的父亲看向了我,眼里再次含着泪水点点头说:“谢谢你!以前是我们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能这样不计前嫌地善待峰和天天,是我们家的福气,峰和天天就拜托你了。”
我的眼睛也湿润了,心里为峰的父亲难过,也为他终于懂得和认可我的存在而欣慰,我对他说:“叔叔,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峰和天天的,希望您也能保重自己!”
峰的父亲再次对我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对我说:“佳怡,叫我一声爸爸吧,我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听你叫我一声爸爸了。”
我听了有些惊讶,但是马上恢复了平静,我看向峰,峰也同样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真心地叫了一声:“爸。”
峰父亲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第一次我看着他不再感到那种高高在上的压力,现在的他对我而言更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
我接着说:“爸爸,您多保重!我们等着你们出来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我见过比我们经历更多痛苦的人,只要不放弃希望,幸福是一定可以再次来临的!”
峰的父亲怔怔地看着我,仿佛是在回忆咀嚼我的话,忽然他的眼里闪现出一丝光芒,就像我从峰和天天的眼睛里曾经看到过的一样,他平静地笑了笑,然后对我点点头。
会面的时间很快地结束了,我看到峰的父亲离去时带着微笑,那一刻我和峰都有了一种如获释重的放松。我想没有什么会像亲情一样,能给一颗绝望的心带来希望和力量了,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峰的父亲像寻常百姓家的老人一样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
接下来和峰母亲的会面也同样让人心酸,那个我印象中的高傲富贵的女人此刻已经是憔悴不堪了,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沧桑绝望的老妇人。当她看到峰的时候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探视桌对面的峰也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当她听峰说起我们即将结婚,以及峰和天天会移民加拿大的时候,她带着满眼的感激和羞愧看向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当她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她站起来向我鞠了一躬说:“峰就交给你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地生活,快快乐乐地过平淡幸福的日子。”
我也慌忙地站起来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阿姨,不用客气,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峰的,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您也一定要保重!我们等着你们早些出来安度晚年。”
峰的妈妈黯然地说:“谢谢你不计前嫌!我们没有机会看着你们幸福生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把跟峰父亲说过的话又对峰的母亲说:“妈妈,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我见过比我们经历更多痛苦的人,只要不放弃希望,幸福是一定可以再次来临的!”
峰母亲的眼睛里跳动着感激和喜悦的光芒,她颤抖着对我说:“好孩子,再叫一声妈,妈这一辈子能听到你这样叫我已经满足了,是妈以前让权势和利益蒙蔽了双眼,没有看到你的善良和美好,峰能娶到你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妈不论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没有遗憾了!”
峰看着他的妈妈说:“妈,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我曾经也放弃了希望,是佳怡给我重新带来了光明,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要放弃希望,一切都会再好起来的!”
峰的母亲含着眼泪笑了,她的脸上平静了很多,不再是满目悲凉。我们的心都被希望点燃了,是的,不论是遇到什么我们都没有理由放弃希望,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我们更加困苦的人,他们依然满怀希望地活着,因为相信幸福一定会再次降临的!
当我再次回到卡利登家里的时候,我开始为峰和天天的到来忙碌地准备着。家庭团聚移民的申请资料已经递交,我把家里的房间又重新整理了一下,为天天布置了他的儿童房。房顶是天蓝色的,上面贴着太阳、月亮和星星,墙上是我手绘的树林、草坪、还有小动物,我对画画的喜爱现在刚好派上了用场。我把天天的小房间布置得像一个童话王国,我相信他来了一定会很喜欢的。当然还有拉拉,他们也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在等待的时间里我设想着每一个细节,心里充满了喜悦和盼望,我知道我们的幸福生活就在眼前了,我们会像朱莉亚一家人一样,在卡利登这个美丽宁静的小城镇里度过人生的美好时光!
一切都像想象中那样顺利地进行着,当我把峰和天天领到我们新家的时候,我看到了天天的欢呼雀跃,我看到了峰脸上的喜悦,我知道他们一定和我一样感受到了幸福的再次降临!
空闲的时间里我给峰和天天讲起了朱莉亚一家人的故事,讲起马修的赛马梦想,还把峰和天天介绍给我在卡利登的邻居和朋友们认识。天天和马修,还有拉拉、摩西都成了好朋友,他在卡利登这片宁静的田园中自由快乐地成长。
我们也一起在夏日里,在卡利登的赛马场上观看马修的比赛,共同为这个为梦想驰骋的自闭症少年喝彩!
修改于2019年8月18日加拿大多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