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此文原作于2015年7月18日。】
2. 到纽约的第二个周六,早早地起来准备出发去times square。不用强寻什么崇高的目标,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吃。之前几天就看到times square有亚洲美食节,台上大厨比拼厨艺,台下五花八门的餐馆提供免费品尝,对subway与川菜已经厌倦的我又岂能错过。况且还能去“世界中心”的时代广场一游,何乐而不为呢。
从地铁站拥挤的人群中勉强杀出一条血路,实实在在地踏上广场的土地,仿佛整个世界的人流都在向自己涌来,又在一瞬间远去。不同肤色种族、讲着不同语言的人们一齐在纽约的骄阳下滴汗争执,又在旋转的摄像机前露出相同的笑脸。就像那些自命不凡的纽约客自夸的那样,还去什么环球旅行呢,在时代广场走一圈,世界早就看遍了。
在广场周围绕了好几圈,大大小小的活动见了不少,却没有食物的影子。恰巧天降濛濛细雨,淋得人心慌。路旁的自由女神像、小黄人与米老鼠们倒仍旧卖力,忙不迭地搞怪耍宝,与路人谈笑合影,看得人情不自禁地微笑。在这匆忙的人群中,只有他们坚毅地固守一处,不吝惜时间与笑脸。虽然不清楚这么多的卡通人物聚集一处是谁在组织,但是看到一个个亲切的角色,就忍不住想与他们击掌问候。
绕到第三圈的时候,一个中年大叔扮演的蜘蛛侠向我大步走来,友好地伸出手来,果真是要与我击掌。我自然欣然回应,与他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他操着拉丁口音问我:
“Where are you from?"
我稍一思忖,发现这问题回答起来有些复杂,于是便慢慢地讲述起来。他全身都被蜘蛛侠红的外衣包裹着,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对我所说的不怎么感兴趣。我话音刚落,他就又抛出一个问句:
“Do you wanna take a selfie?"
到了这一步,显然有些不对劲了。但是我顾不了那么多。虽然我素来不喜自拍,也很少与人自拍,但是在这阴雨连绵的下午独孤苦伶仃在人潮中乱走着,有这样一个”正义的化身“主动提出与自己合照,还颇感一丝温暖。我没多犹豫,几乎是在他的步步引导下拿出手机,摆出一个热烈的笑容,按下了快门。
放下手机,我正准备友好道别,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个英雄,身披黑色铠甲,煞是威风。原来刚才我讲述自己蜿蜒的人生道路的时候,蜘蛛侠大叔用家乡话把自己的朋友也喊来了,好似给我壮胆接风。这位没有大胡子的黑旋风亲密地搭着我的肩膀,提出再拍一张自拍。我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当然不止是因为他搭上我肩膀的手,而是这两位南美朋友太热情了,不得不令人生疑。我连忙摆手想要脱身,一左一右两只大手却将我牢牢摁住,耳边还传来他们”relax, relax"的嘻皮笑脸的劝告,好像是准备摘我器官。任凭我怎么想,两个超级英雄左右夹击,说不定被打翻在地还有群众会以为是情节需要。怀着对人心向善的一点希望,我便又掏出手机来拍了一张笑容洋溢的自拍。
可是情节变换地太快,我还在恍神,蜘蛛侠大叔便向我再次伸出手,不过这次有不同的目的:
“Pay me."
回想起来,此刻我有许多的办法能够全身而退。可是我脑中空空如也,条件反射般地反问他:
”How much?"
我不想再为我的脑残多做什么辩护。总之,我拿出了他索要的那张钞票,看着他咧着嘴走开寻找下一个目标。刚准备转身,黑旋风也咄咄逼人地凑过来,说他也有份。我口袋里只剩下一点零钞,还是一股脑塞到他的手里,这才狼狈离去,留下黑旋风眼巴巴地数着那几张一美元,或许心里还嫉妒着收获更丰的蜘蛛侠。
但是他们当然顾及不到我。此时的我已经走出了三个街区,来到一家慕名已久的小餐馆门前,才发现口袋里侥幸剩下的一张一美元,完全无法承担这家只收现金的餐馆。于是我只能灰溜溜地去到一家大众化美国餐馆勉强果腹,此后又踏上中央公园与文化气息浓厚的朱莉亚音乐学院的地界,在此不提。
到了返回的时候,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浇得人心凉。在地铁站的通道里赶路时,耳边赫然传来一阵天籁。一位侏儒症的中年男子坐在轮椅上,立于繁忙通道的一隅,操作着一台老式的简易卡拉ok机,笃定地唱着john denver的民谣。地铁里撕心裂肺的摇滚乐不少,绝望的情歌也不缺席,这样澄澈从容的声音倒是一道不常见的风景。伴随着他如孩童般清澈的sunshine on my shoulder的歌声,我摸了摸空荡的口袋里仅剩的一美元,终究还是放到他的罐子里,顺致一句赞美。看着他欣喜的笑容走开,竟又发现上周在另一个地铁站见到过的钢琴神通这次到了更大的舞台——grand central,惊叹声中资助者络绎不绝。看着这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像个见惯世面的大师一样,自信满满地演奏着莫扎特,我在心里默念着:“这次没法帮你了,小弟。”
但是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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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故事就到这里,我不想分析出什么大道理。两天后和朋友说起在时代广场的“糗事”,朋友不出意料地笑我好骗,还转给我一篇纽约客上有关时代广场“演员”的辛酸故事。这群演技不凡的演员大多来自秘鲁,每日都为了最佳的蹲点位置而互相争执。收成好(也就是遇到我这样的人多)的时候能像上班族一样按时回家,不走运时不但吃不着好饭,还得时刻忍受尊严被随意践踏。
这并没让我的气多消几分,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许多事都不一定是我们所看到的样子。在被骗的时刻万万不会有时间与心情去思考,时代广场上演员们过着如何辛酸的生活。钢琴神童的故事也有转折,在grand central熙熙攘攘的人群的缝隙间钻过,我赫然发现小男孩面前除了最常规的小罐,还摆了几张钢琴教学dvd,与一张字迹有些歪歪扭扭的钢琴教学宣传单。我的眼力不好,看不清他老师的具体名字,但有点忍俊不禁。这个在电子琴上手指翻飞的男孩背后并没有感天动地的故事,而是一个颇为成功的商业策划,真不知该喜悦还是遗憾。
所幸,地铁站通道里的天籁小矮人,我只有过一面之缘,也没有更多的机会去发现他背后的故事。我愿意去相信,这个故事并不存在,他只不过是一个想用自己才能获得认可与部分生活保障的有尊严的人。但是我更愿意像那个奇异的下午那样,机缘巧合地走过那个通道,作为一个纯粹的过路人,投下一块钱便匆匆离去。无论有没有更多的真相,我都无从知晓,只是享受着奉献所带来的单纯的喜悦。毕竟,与蜘蛛侠大叔讹走的数目相比,这实在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