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落深井,我大声呼喊,等待救援......
天黑了,黯然低头,
才发现水面满是闪耀的星光。
我在最深的绝望里,
遇见了最美丽的惊喜。
——几米《我的心中每天开出一朵花》
一个寒冷的冬夜,几米昏昏沉沉地走入一家命相馆,在地下室。
他从眼前的小圆盒里捏出了几粒米,摊在桌上。
记得,是一只嵌着艳红色指甲的手,开始拨弄起米粒来,又画了些符号,......
最后,命相师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1995年将会大发,不废吹灰之力,从此平步青云!”
几米很快乐,走出地下室,他觉得人生一片光明。
如今,已是华人世界里最著名的插画家和绘本大师的几米,
回忆起那间地下室,却神色怅然:
“生命的变化太快,太残酷,来不及准备,也无法预料。”
关于绘画这件事,几米找不到基因的证据,
但他从小喜欢画画,“课本的空白处画满了我的涂鸦。”
那个年代,没有人会培养一个爱画画的孩子,又不能当饭吃,玩玩就好。
小学时,几米常去动物园参加写生比赛,长颈鹿画了几年,都没有入围。
老师安慰他:
“那是因为你画风太成熟了,评审一定以为是老师帮你画的。”
几米信以为真,度过了许多落选的快乐日子。
画画像照亮几米稚嫩脸庞的一束光,纯纯地喜爱,无关乎梦想。
我循着光前进,黑暗不会再那么令人畏惧。
高三那年,班上转来一位同学,他告诉几米,家里本来希望他念医科,但他还是决定要考美术系。
直到那时,痴痴的几米才知道,“原来大学也有美术系喔!”
他跑回家对父亲说:“我也想考美术系。”
但是,美术系要加考素描、国画和水彩,可几米还没一点基础呢,如何是好?
父亲托人把他送到绘画大师李石樵先生的画室,
“我就像是个完全没有功夫底子的孩子,忽然变成武林高手的徒弟。”几米说。
他跟着李先生学了三个月素描,结果考试成绩出来,
素描分数却最低,反而从来没学过的水彩和国画却拿了高分。
几米一向觉得这是他运气好,因为就连考试用的国画笔,都是临时跟人借的。
就这样,几米迷迷糊糊地考上了文化美术系。
不管怎样,几米很快乐,他仿佛正走向春天的下午,感觉好温暖。
云的上面是天堂吗?天堂的天空还有云吗?
美术系的同学们各个才华横溢,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超凡的偶像,达利、毕加索、塞尚......
哇,他们好高大!
当同学们为不同的艺术流派和理念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时,几米只能呆呆地看着。
他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秉性,怎么也体会不到托尔斯泰所说的“艺术打击力”,
除了简简单单爱。
大二那一年,那束光照见了几米心中的自卑,如此清晰。
可能自己永远成为不了艺术家,于是,他选择了更为务实的设计组。
林肯说:多数人想要多快乐,就有多快乐。
真不幸,我是属于那群少数人。
毕业后,几米进入广告公司,做了一名普通的平面设计师。
事实上,他在这个行业一共干了十二年,快乐吗?
“那是一种痛苦。”
每次去见客户和开会,几米发现自己没办法清晰地表达设计理念。
难道,放在桌子上的设计原稿不能说明一切吗?
“我厌恶编出一套完美的说词来推销自己的创意。”
常常想,一个人,如果上班愈来愈感到彷徨,那么下班后,可能会愈来愈想着呐喊。
几米却格外安静,兴奋的安静。
因为在家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画插画,
没有目的、没有理想,更没有意义,只是一个小小的乐趣,一个心灵的出口。
后来,朋友帮他争取到一个业余时间为杂志社画插画的机会,
尽管稿费不多,但几米却高兴得不得了,
“多适合我啊!”几米说,“编辑把稿子传真过来,我画完将稿子寄过去,事情就搞定了。”
相对于广告公司繁琐而乏味地讨论,不知这有多自由,哈哈!
三年后,几米的机遇来了,正赶上台湾报业解禁,《中国时报》、《自由时报》、《中央时报》都来找他,
“许多版面太缺插画了”,几米越来越忙。
1994年,几米递交了辞呈。
也许,自己可以靠画插画维生,他这么想。
固定的时间,
他固定出现在第三根柱子旁,表情木然。
车子天天误点,他却从不迟到。
今天大家议论纷纷,这次他居然没有出现。
火车准时进站,
有人看见他做在驾驶座里得意的微笑。
辞职后的一天——寒冬、地下室、命相馆,
“1995年将会大发,不废吹灰之力,从此平步青云!”
命相师这句话让几米心甘情愿地付了钱,他在心中默默期待:
“1995年快点到来吧。哇塞!”
1995年农历新年刚过没多久,几米感觉到自己的右大腿剧烈疼痛,
一开始他还天真以为是肌肉拉伤或是坐骨神经痛,便不以为然,继续画画。
时间走到初夏,他日渐衰弱,一个炎热的午后,竟昏倒在熙来攘往的街头。
在医院做完化验的第二天,医生站在几米的床头,告诉他骨髓里长了不好的东西。
他问:“是癌症吗?”
医生点点头。
几米得了白血病,他崩溃了。
我从没见过一个37岁的成年男人在病房里放声大哭的样子,
而几米不仅那样哭了,最后还在哭声中睡去。
几米在医院里住了六个月,被隔离在无菌区,
化疗折磨得他变了形貌,浮肿的白脸,光秃秃的脑袋,绝望无神的大眼睛,
还有“永远”带着的大口罩。
他什么也做不了,看着窗外飘动的白云,像大手,遮住了阳光,又突然移开......
几米开始疯狂思念起那些他笔下的“小人”来,
它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有矮,它们是阿猫阿狗,小兔大象,甚至妖魔怪兽。
“我好想回家。”几米对妻子说。
出院的那天,几米突然吐血了。
但他担心医生会因此不让他走,所以,什么也没说。
几米的第一个绘本是《森林里的秘密》。
大病初愈,他在家中带着口罩翻看自己过去的画作,
目光停在一张自己为小野先生文章配画的插图上。
哦,画里的小女孩轻盈地在林间穿行,蹦蹦跳跳地踏过悬在空中的枕木,张开双臂,像鸟儿一样。
“她为什么会在那里?”
几米相信这幅画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秘密。
于是,他用三个月时间画了三十二张图,来讲述小女孩的秘密。
出版社的编辑看过,觉得好极了,
但建议他加上简短的文字,更便于读者了解故事。
这可把几米难为坏了,说话和文字本来都是他的弱项嘛。
情急之下,他带着口罩,跑去书店买了很多诗集,
本想借鉴些灵感,一读,却完全不是想要的味道。
“既然不会写,那就念吧。”于是几米一面看着自己的画,一面把想说的话全部“朗诵”出来。
谢谢你毛毛兔,
这个下午真好玩,
星期三的下午风在吹,
我和我的梦都慢慢睡着了......
毛毛兔没跟我说再见就离开了。
没有梦的城市好寂寞。
“生命中有很多事物,来不及说再见,就离开了。”几米说。
他很害怕,自己来不及和家人说再见,就离开了。
几米曾说:“我觉得绘画是我的药。”
2006年,根据几米绘本《微笑的鱼》改编的动画短片,在第五十六届柏林影展中获得“国际评审团特别奖”。
评委会给出了这样的评语:
“只要你能解放别人,自己同样也能获得自由。”
这是一个关乎释放的故事。
书中的中年男人,每天重复单调的生活,不快乐,也不悲伤,就像生病前的几米。
直到有一天,他在水族箱前发现一只对他微笑的鱼......
死地逃生,几米忽然发觉:
“许多平凡的小事变得重要,而许多非凡的大事又变得无足轻重”。
现在,他最开心和女儿RoRo在一起的时光,尽管女儿觉得这个老爸有点——“我的天啊”:
有一次我爸看见一个小女孩骑着脚踏车,肩上站着一只可爱的白色鹦鹉,
他就笑眯眯地对人家说:“小妹妹啊,你家的鸽子好可爱喔。”
小妹妹很不高兴说:“它不是鸽子,它只是胖一点而已!”
几米痊愈了,随着他在女儿面前闹出的笑话,随着他笔下一个个鲜活的“小人”开始舞蹈。
想起尼采那句话:“杀不死我的,必将使我更强大。”
今天才懂了它的意义。
从濒临死亡,到涅槃重生;
从《森林里的秘密》,到最新的《忘记亲一下》;
从四十岁走上创作之路,到今天的二十年,几米笔下先后诞生了50多部绘本。
他不断直觉着生命的自由之路,使每一位读者都能从他的故事中找到一个映照和寄托。
他用《月亮忘记了》,疗愈台湾九二一大地震带给人们的惊惧与创伤;
他的《向左走 向右走》,不仅是个近在咫尺却擦肩而过的爱情故事,
也透彻诠释了辛波丝卡的那句诗:
“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但变幻无常更美丽。”
在《地下铁》中,孤独的盲女说:
“昨天的悲伤,我已遗忘,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了。”
好有力量!
读几米的《星空》,结尾小男孩被海员爸爸接走了,
“我”去找他,看到他留给“我”满满一墙自由自在的鱼,不禁感叹:
“原来他才是真正的魔术师。”
那一刻,又有多少读者已泣不成声......
有记者问几米:“你的作品里为什么充满了寂寞和忧伤?”
“寂寞是我整个人生的基调,而我自己在这个路上浑然不知,但我也乐在其中。”几米回答。
“有阴影的地方,必定有光!”
可能,人生的最终目标就是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不管别人是否认可。
几米不希望我们和自由之间有个“几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