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09年分手的时候,程小军送了我一箱便利贴。
我把它放在床底下,没有拆开过。
我以为这一生我都不会拆开它。
02.
近来天公不作美,南市一直阴雨连绵,雷林不小心出了车祸,左脚打了厚厚一层石膏,只好赋闲在家养伤。
远在大西洋的婆婆隔着电话下达指令说雷林现在不能动弹,心情难免不好,让我多花点心思陪陪他,我笑着说好。
挂了电话心里难免不舒服,雷林是我结婚多年的先生,她即使不打电话过来我也会照顾的尽心尽力。
晚饭后,本来想推着他出去走走,奈何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于是只好作罢,转回房间,两人彼此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我这个人生性最怕沉默,于是顺手拿起了床头那本米兰·昆德拉的《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读给他听。
只是他听得心不在焉,再往后我亦没了读的心思。
没有共同语言的夫妻,任何一方和另一方说话都无异于在对牛弹琴。
当我有兴致和他聊情怀的时候,他却以为我在和他聊情,这就是悲哀。
可是连这份悲哀也是我自己选的。
03.
去年我给儿子买了只金毛犬回来,名字叫橙子。
最初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雷林看着我眉头皱了又皱,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
他肯定以为我对程小军还在念念不忘。
其实,我就是对程小军念念不忘。
2009年,我和程小军认识十年,相爱八年。我们走过了七年之痒,却没能挺过八年抗战,想想还是挺可笑的。
同年,我和雷林认识三个月,不知道有没有相爱,反正是结了婚,生了孩子,从此阖家多欢乐。
04.
认识程小军的那一年,我十八岁,还是个没事喜欢向往远方闲时讲讲情怀的文艺女屌丝。
程小军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同一个班,可是我们却是正儿八经的在火车上认识的。
那一年,我一个人背着两大包行礼去西安上大学,程小军就坐在我旁边。
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把我雄赳赳气昂昂翻山越岭的激情早就颠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头昏脑胀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间,我的水壶掉到了地上,人挨着人的火车上,连动一下都成困难,更不用说是弯着腰趴在地下找水壶。所以当程小军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对我说别动并且费了老大劲把我的水壶从地上捡起来时,合该我沉睡了十八年的红鸾星瞬间蠢蠢欲动。
05.
程小军是农村人,我是上海人,所以我妈当年特瞧不上他。
研究生毕业那年我把程小军带回家时,我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之后就直接了当的问他:“你和林鹿结婚后打算住哪?”
我不高兴地扯了扯我妈的衣袖。
程小军挠了挠后脑勺,又看了看我,说:“伯……伯母我会等工作稳定下来再和林鹿结婚。”
我妈听后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有说就出去了。
我妈出去后,程小军攥着我的手说:“林鹿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我信誓旦旦地点头,仿佛许下诺言的是我而不是他。
06.
《匆匆那年》上映的时候,雷林带着我和儿子去看,到最后我泪流满面,儿子问我怎么了,我说被风迷住了眼。
儿子说妈妈撒谎,电影院怎么会有风。
我别开脸装作没有听见。
许下诺言的时候都曾坚贞,做不到的时候也真是尽力了,陈寻和方茴,程小军和我,皆是如此。
因为我妈不同意我和程小军在一起,所以毕业后我赌气留了校,以为从此山高皇帝远任我妈再折腾也鞭长莫及。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程小军背着我去了上海。
我们怀着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为对方着想,却从此异地,从此错过。
很多人说,能熬过异地恋的爱情再也不能被打败。可惜,我和程小军,都没能熬过去。
从一天一个电话到一个星期一个电话再到一个月一个,除了沉默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的二十四小时我一刻也没有参与过,我的二十四小时他也一样。各不干扰的爱恋都是万分惶恐犹如惊弓之鸟,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异地恋的第三年,我妈还是死活不同意我和程小军结婚。那一年暑假我悄悄地回了上海,并且偷走了家里的户口本,想给程小军一个惊喜。
可惜惊喜没能给成,最后反倒成了惊吓。
其实也没有像电视剧里那么狗血,我一推开门就发现程小军正在和别的女人滚床单。当然,如果程小军真的是在和别的女人滚床单,我也不会对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早就把他当作渣男一脚踹飞了。
那一天,我打开门进去的时候,程小军正在和一个肥头大耳的哥们儿喝酒,当时两人都喝的有点高,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那哥们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他:“程小军,不是哥们儿说你傻,冯湘湘她可是咱们总经理的掌上明珠,娶了她,你妈治病欠下的那五十万简直就跟玩儿似的。”
程小军摔破了酒瓶子,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可我他妈地就是喜欢林鹿。”
那酒瓶子好巧不巧地摔到了我脚边,我新买的浅蓝色的牛仔裤上溅的全是啤酒沫子,我说:“程小军,咱们分手吧。”
第二天一大早程小军便轻车熟路地按响了我家门铃,送了一箱便利贴给我后,厚颜无耻地说:“嘿,美女,还能做朋友吧。”
我接过便利贴,啪的一声关上门,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告诉我妈我和程小军分手了,她以为我终于大彻大悟迷途知返,非得让我爸放鞭炮庆祝一下。
当天晚上我便买了火车票回西安,睡了一路,连个梦都没有做。
07.
和我同龄的姑娘毕业后差不多都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和程小军耗了八年,也没能耗出个什么果开出个什么花来。
我妈大概是怕我和程小军分手后会孤独终老,开始每天变着法儿的骗我回去相亲。
和雷林就是在相亲上认识的,我妈对他挺满意,没过多久我们就结了婚。
08.
橙子挺讨人喜欢,就是有爱乱翻东西的毛病。
我陪着雷林看书,它也不闲着,在床底下扭来扭去硬是拖出来一个纸箱子。
那是当年程小军送给我的便利贴。
雷林本来无精打采,见橙子拖出来一个箱子,不由好奇起来,问我里面装的什么。
我说是便利贴。
他笑,什么时候买来的,我竟不知道?
我说好些年了。
他更是惊奇,“那该要放坏了,你不拆开看看?”
我瞪了橙子一眼,起身去拿剪刀。
箱子打开后,一包包便利贴整整齐齐陈列放着,因为时间的缘故,很多边沿已经开始泛黄。
我看了眼雷林,说我拿去扔了。
09.
那些便利贴最终我还是没舍得扔。
事实上是我面无表情把它倒进了垃圾桶之后,又没出息地一个一个给捡了回来。
不多不少,正好21包。
我把每一包都拆开,每一页都翻看,果然在第21包的第21页看到:“傻瓜,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程小军,你个王八蛋!
我一边矫情地抹了把眼泪,一边在后面一笔一划地写道:傻瓜说,不好。
兜兜转转,我们都成了傻瓜。
10.
有的姑娘喜欢说分手之后那人还百般挽留万般不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输得不是很惨。
我不喜欢。
我这个人自小刻薄极端,不纯粹的爱情宁愿不要。所以当程小军为了我和钱作斗争时,我宁愿主动放弃,缴械投降。
因为我知道我和他的爱情最终就像这21包便利贴一样,经年以后故人风化新人登场。